第九節 道院西風留異客 雪獒認主守屋舍(下)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7-30 10:51      字數:3619
  一路快行,趕回城中,雨輕就叫惜書去請郎中,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郎中就趕到這裏,為那人診過脈,隻是搖搖頭,無奈的擺擺手,道“依老夫看,此人已回天乏術了。”

  雨輕不信,又去請別的郎中,可都無果,最後隻能聽天命盡人事了。

  那人也已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但還是看到雨輕每日命人按時煎些固本培元的中藥,並且還找人醫治好雪獒背上的傷,現在的它倒是活蹦亂跳的,追逐那些鴨鵝滿院子跑,對雨輕也親近許多,尤其在喂食時,撫摸著它,它竟不再抗拒躲閃,似乎還很樂意,如此親昵,讓那人倍感意外,不過也很安心。

  冷夜,他叫來雨輕,有些回光返照的精神頭,倚著靠枕,深深凝視著蹲在地上休憩的小雪獒,微笑道“雨輕,給它取個名字吧。”

  雨輕愣住,搖搖頭,道“你才是它的主人,怎能讓我來給它取名字呢?”

  “它一出生母親就難產而死,在我們的部落裏,它代表著吉祥,高貴和忠誠,雪獒不喜與人親近,如今它竟主動跟隨你,說明它已經認你為主,它的名字自然應該由你來取。”

  “叫它小白,可好?”雨輕暗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反複告訴過這個小家夥,讓它跟著我,陪著我,日漸親密,他才能放心的離開。

  “小白,能遇上你,真好,”那人眼圈泛紅,苦笑道“我乃南安赤亭羌人,姓姚,名禕,羌族首領,識人不明,部下生反叛之心,於涼州慘遭截殺——”話至此,麵有慍色,繼續道“本欲來求晉帝支援我部落,不想沿途再中奸人詭計,輾轉到此,幸得觀主收留,可惜——”

  “心中有所希冀,腳下的路才能走下去。”雨輕一語中的,雙眸閃亮。

  姚禕大笑,羌人眼眶深邃,目光如炬,問道“此言甚好,你師從何處?”

  “隻請來老夫子,教授些毛詩論語,粗略懂幾個字而已,讓姚首領見笑了。”

  “我看不然,你年紀雖小,但學識膽量不輸士族子弟,你又何必自謙呢?”姚禕滿是讚許,雖已是強支不住身體,但還是笑對著她,隻怕說得不夠盡興,沒有來日了。

  雨輕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再多言,憑她之力無法扭轉姚禕如今的頹勢,隻願充當聆聽者,或許日後還能代為傳達。

  “我有一子,名戈仲,現今下落未明,”姚禕言此不禁垂淚,歎道“我的心腹部將帶他去投靠燒當部,說是可保他性命無虞,事到如今,我也不敢深信。”

  “善人者,人亦善之,姚首領何必心憂?”雨輕寬慰道,“眼下養好自己的身體最為重要。”

  姚禕臉色凝重,難以釋懷,不過他明白,許多事都難以預料,不可為,也不必自苦。

  “姚首領,你是個聰明人,”雨輕起身,看了一眼小白,淡淡說道“它已經睡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姚禕終還是忍不住,叫住她,高聲道“若他日你能去到西羌,萬望找尋戈仲!”

  “我自當盡力。”雨輕不再回頭,緩緩離開。

  月色昏暗,雲翳時而將它遮蓋,一切都顯得那麽靜謐,許多人正悄無聲息的遠去,去到何處,不知,隻留下無盡的悵然。

  次日,姚禕逝去,雨輕將他安葬在北邙山下,那裏是他們相遇的地方,雨輕希望有一日可以在他的墓前告訴他,她已經找到了姚戈仲,他還活著,讓在九泉之下的亡魂安息。

  四季交替,時光總是流淌的那麽急促,讓人摸不到,抓不住,隻能就這樣小心翼翼的度過,十三歲的雨輕愈發的靈秀聰慧,相較之下知世顯得有些笨拙的可愛,不過她天真如初,讓雨輕可以無所顧忌的與她談論各種事情,也許知世聽著稀奇,但在她心中始終是欽佩雨輕的,尤其是看見她身邊多了這麽一隻雪獒,知世除了驚歎,還是驚歎。

  “小白,這是你給它取的名字?”庾萱嬌羞的伸出小手指摸了摸它的頭,十分好奇它的長相。

  雨輕點點頭,便命惜書去買最嫩最新鮮的牛裏脊來,給小白預備午餐。

  “你對它真好!”庾萱雙手托著下巴,癡癡的盯著她看。

  “小白值得擁有最好的禮遇,因為它是高原牧民心中的神獸,可與瑞獸麒麟相當。”

  雨輕這時已經把自製的畫架立起來,開始研磨了。

  “原來小白這麽厲害,它的主人當然更厲害了。”庾萱雙手在胸前緊握,眼神陶醉,笑道:“畫品也是一流的。”

  “誰也比不過知世的話多。”雨輕故作歎息,小話癆這麽愛誇人,還是同一個人,自己這個偶像身份恐怕是要一直當下去了。

  庾萱隔案凝望著雨輕,笑意聚上眼角眉梢,又啜了一口茶,好一會才道“你家的茶與別家不同,湯色清澈,香氣醇厚,回味甘怡,你究竟是如何烹茶的?”

  雨輕暗笑,古時的飲茶方式,是先將茶葉碾成細末,加上油膏等,製成茶餅或茶團,飲時將其搗碎,放上蔥、薑等煎煮,這樣烹茶還是作為藥物的特征,自然口感偏差。

  “這是秘密。”雨輕不願細說,若他日傳開來與自己無益。

  “那我可要時常來你家討茶喝的,你不許嫌聒噪。”庾萱不滿道,纖指在臉頰上輕輕一撫,又道“上次我與表兄他們在園子裏投壺,邀你同去,你竟未到,我傷心好久。”

  “家裏瑣事繁多,鋪子也要人打理,我需與母親分憂,便不能常過府拜訪了。”雨輕淡淡說著,一張曇花待放圖躍然紙上,未得精髓,畫得有幾分真,但總顯得毫無生氣。

  “若不是母親派人來取預訂好的胭脂水粉,今日我還出不來呢。”庾萱稍顯不悅,在花圃四周走來走去,忽然發現一叢綠藤下結著幾個小瓜,問道“這是種的什麽?”

  “西瓜。”雨輕提到西瓜就來了興致,快步湊過去,兩日未察看,竟又長大了一圈,嘻嘻笑道“想來今年的三伏天可以吃到自己種的西瓜了。”

  “哦?我知道了,這是西域進貢來的寒瓜,你竟然在洛陽種出來了,雨輕,你真是曠世奇才啊!”

  庾萱的讚賞總是那麽誇張,讓人不敢承受。雨輕慢條斯理的解釋道“首先要曬種子一兩日,不能暴曬,然後泡在水裏發芽,選擇疏鬆的沙地土壤,田地一定要耕得深一些,這樣才能保證土地更疏鬆透氣,西瓜能更快地吸收土壤的養分,然後就是勤施肥,適量澆水,悉心養護,就能見成果了。”

  “雨輕,農夫也不見得這麽有經驗,不對,洛陽這一帶還沒有會種西瓜的果農呢,也就有些桃樹,李子樹之類,還都是那些豪族自家院子所種,旁人還不易吃到。我真是太期待了,西瓜成熟時你可不能獨享啊!”

  “這是自然,到時第一個邀請你。”雨輕這時心裏的快樂煥發到臉上,辛苦耕種總算有所收獲,還能與好友共享,簡直成就感爆棚。

  裴姑自去青州之後,左芬日夜難安,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正確,更不知日後當如何自處,洛陽城內的眼線早已經盯上了這間小小的胭脂鋪子,她無法坐視不理,隻能去一趟裴府。

  中書令裴楷如今乃是河東裴氏族人中最具盛名的人物,久居高位,四弟裴綽乃長水校尉,對兄長裴楷唯命是從,不敢忤逆。今日左芬去見的正是裴綽,也就是雨輕的外公。

  管事的將左芬母女引入前廳,奉上熱茶,靜候片刻,隻見那灰白胡須的老者慢慢走出來,跪坐案旁,捋須問道“太妃到訪裴府所為何事?”

  墨瓷把早已備好的錦盒置於案頭,裴綽不問盒中所盛何物,先冷下了臉來,擺手道“無功不敢受祿。”

  “這可不是送與您老的,這些胭脂水粉是送與裴家各房大娘子的,難道您要替她們婉拒嗎?”左芬戲謔道。

  裴綽輕咳一聲,喝了一口茶,慢慢說道“我昔年遊學至臨淄,結識了你的父親,更以兄弟相稱,拙荊認你為義女,兩家交好多年,我本不願如此——”

  “隻因為阿瀾姐姐的緣故,您才日漸疏遠我了。”左芬毫不介意提及裴若瀾,或許她本來就想試探這位父親是否真的鐵石心腸。

  裴綽眼睛微眯,瞥見四處張望的雨輕,有一絲悅色劃過臉頰,瞬間又消散不見。他並不答話,隻是顧左右而言他。

  左芬冷眼瞧著他,熱茶未飲,隻是喚道“雨輕,快來拜見爺爺。”

  雨輕將來之前母親教給她的話早已記下,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上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手在膝前,頭點在手背,行‘手拜’禮,然後叩首道“雨輕見過爺爺。”

  裴綽見這孩子行此大禮,這一刻,雨輕是把自己當做親外公。

  他有些手足無措,道“這如何使得,這孩子如何能對老夫行這大禮——快,快扶起她。”

  一旁的奴婢趕去相扶時,雨輕已經行罷‘手拜’禮,雙手交疊於胸前,挺腰跪坐,說道“我的母親既認您為義父,您自然就是雨輕的親人,今見您麵顯蒼老之態,想起昔三國時楊彪之子修為曹操所殺,操見彪問曰:“公何瘦之甚?”對曰:“愧無日磾先見之明,猶懷老牛舐犢之愛。”十多年前您痛失愛女,才至日日憔悴,讓人看了無不心疼。”

  就在進府之前,雨輕剛剛得知自己的外公才不過五十,早些年竟滿目滄桑,頭發花白,很是驚愕,原來是伍子胥一夜頭白,仇恨交加,真的令人加快衰老,若不親眼所見,還真的難以置信。

  裴綽眼前濕潤,連說“好孩子,好孩子——”

  這時,幾個奴婢端著糕餅,橘子等水果進來,放在雨輕座位旁,就俯身退下了。

  “也不知你愛吃什麽,今日府裏剛從南方運來些橘子,快嚐嚐看,若你喜歡,待會兒就叫人裝一籃子放進你們的車裏。”裴綽越看越喜歡這個孩子,臉上掛滿慈愛的笑容。

  雨輕細看,忽有所悟,這些無不是自己平日裏素愛吃的,想來他老人家派的人觀察細微,收集到的信息很多,對自己的日常飲食可以說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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