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獵人(二十)
作者:水生三月      更新:2020-11-05 21:58      字數:2351
  “獵人”的自白

  我叫羅誌傑,今年33歲,是一名保安,每天都在為北江中學的師生們看守大門。我是一名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我的父親在我3歲時遭遇一場交通意外事故,不幸身亡;我的母親是一名下崗工人,十年前她被查出患上了嚴重的糖尿病。

  在我的記憶中,從小到大,我都是和母親二人相依為命,家裏的一應開銷均出自於母親那點微薄的收入,因此日子過得貧乏而拮據。自從母親患上糖尿病後,每月除了基本的生活開銷外,還要支付母親的醫藥費,日子愈發艱難起來。我那時候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考上一所好大學,找一份好工作,將來賺上好多好多的錢,讓母親過上好日子。我的母親對我的期許也很高。

  我不是不努力,隻是我資質有限。我已傾盡一切力量,可還是達不到母親的期許。課堂上,老師講授知識點時,別的同學聽一遍就能明白,可我即便聽上三四遍仍舊雲裏霧裏鬧不明白。班主任曾建議母親帶我去測智商,她懷疑我是弱智。母親接受了班主任的建議帶我去相關機構做了智商檢測,結果顯示我的智力水平低於同年齡段的平均值。班主任就此認定我無法跟上學校的教學進度,建議我轉學。其實,她是擔心我拖了全班的後腿。可是母親不願意,她總覺得我和其他同齡人沒有區別,別人能坐到的,我也一定可以。於是,她加倍用心地敦促我。起初,她很耐心,雖然她的方式方法令我難以接受——總拿優秀的小朋友為例來“激勵”我——但是我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便也默默忍受了下來。漸漸的,在我一次又一次地令其失望後,她開始變得暴躁易怒。十年前,她患上糖尿病後,更是承受者精神和**的雙重折磨,對我惡語相向的次數也愈發頻繁。

  因為我學習成績太差,最後隻考上了一所中等專科學校,畢業後也始終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關鍵時刻,又是母親挺身而出。她厚著臉皮,一次又一次地尋求身邊人的幫助,在她微博的人際關係網中不厭其煩地奔走著,為我尋找一絲希望和機會。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她的努力下,我終於得以進入一家大型國企。雖然隻是最底層的體力勞動者,但我甘之如飴,任勞任怨、起早貪黑地幹著。然而,國企家大業大,底下的員工也多,人際關係更是複雜莫測,以我的智商和能力實在難以應付。因此我被人穿了小鞋,在被扣上一頂“偷竊”的帽子後,我被開除了。母親義憤填膺地前去為我打抱不平,結果受盡冷眼和奚落,最後隻得不了了之。我恢複了無業者的身份。此後的幾年裏,我先後從事過餐廳服務員、超市收銀員、倉庫保潔員等工作,但結果都是被委婉地辭退了。

  在這期間母親對我的不滿與日俱增,每天一睜開眼,我的耳朵裏便充斥著母親的各種抱怨聲。

  “二十好幾的認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學習學不過別人,找工作也找不過別人……”

  “沒有文憑哪裏肯要你?你說你還能幹什麽?”

  “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你怎麽就這麽不知道珍惜呢?”

  三年前,母親再次多方奔走,終於為我求來一份保安的工作。這次我以為我的苦難終於到達盡頭,老天爺開始憐憫我了。我錯了……

  這些年裏,在母親日複一日的埋怨聲中,我開始焦慮、失眠、易怒……我感覺到我的體內有一頭狂躁猛獸,他似乎想掙脫**的枷鎖,衝破牢籠,恣意妄為。直到一年前,我忍無可忍用刀劃破手臂,試圖將這頭猛獸放出來時,我被診斷出患有抑鬱症。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我的病情有所起色,我以為我已經沒事了。

  6月10日清晨,我早早醒來——最近兩三個月以來我一直如此——我不想麵對母親愁雲慘淡的麵龐,便決定出門遛彎。我通常都會去到離家十五分鍾左右的森林公園,那裏的清晨十分熱鬧,匯聚著許多上了年紀的老人,打拳的、跳舞的、唱歌的、下棋的……我就這麽兜兜轉轉得看著他們。後來,我遇到一對和我母親年紀相仿的姐妹——她倆長得很像,我覺得應該是姐妹倆——他們一看見我就不停地抱怨公園裏的各種設施,一會兒這裏不好、一會兒那裏不好。我告訴她們這事與我無關,她們就開始對我破口大罵。我不明白公園裏的健身設施或是休憩場所遭到損壞,她們應該去找園方管理部門,對著我一個勁兒地發飆有什麽用呢?我多次說明這事與我無關,她們卻越罵越凶,其中一人甚至罵我“不是男人”。我此生最痛恨別人說我不行,我媽說我就算了,但是別人不行,我受夠了。我體內的那頭猛獸不知何時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我緊握雙拳努力壓抑著心中的狂躁。好在,這兩人不久後就離開了。

  第二天清晨,我照舊在森裏公園裏溜達。這時,一個女人從我眼前晃了過去,正是昨天罵我“不是男人”的婦人。她的耳垂上掛著一對金色的耳圈,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出的耀眼的光澤。那道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刺傷了我的自尊。它仿佛在嘲笑我的懦弱和膽怯,就如同它的主人那般肆意地在我麵前叫囂著,謾罵著。這讓我想起我的母親,她的耳垂上也掛著這樣一副耳圈。每當她衝我發脾氣時,那對耳圈便會在她腮幫子的鼓動下一蕩一蕩的,令人厭惡。

  心中的困獸忽然躁動,滿腔怒意洶湧澎湃,我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她的步伐。那天就她一人在獨自鍛煉,身邊沒有其他人。我見她沿著石條鋪成的小道向著密林深處走去,便悄悄尾隨在她身後。起先,她身手矯健、步速極快,還時不時地揮舞擊打雙掌,我擔心被她發現不敢靠太近。直到她在一處長椅上坐下,我趁其不備繞到她背後,順手撿起地上一塊巴掌大小的不規則石塊,一個箭步衝上前,將手中的石塊向著她的後腦勺用力砸下。她悶聲倒地。

  眼見著婦人倒地,心中的狂躁平息了下來。可是她耳朵上那對金光閃閃的耳圈似乎仍舊散發著嘲諷的氣息。我俯下身,一手一個將它們扯了下來。這回我看你們還能怎麽繼續囂張下去?我帶著勝利的喜悅,像一位戰勝邪惡的俠士般揚長而去。

  這樣一次“大捷”讓我嚐到了甜頭,心中的愉悅遲遲無法消散,心中的猛獸也在貪婪地吸食著這份給養。然而,好景不長,才過去短短的一周多,“惡魔”再度降臨到我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