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獵人(十九)
作者:水生三月      更新:2020-11-03 22:45      字數:2635
  6月28日晚間

  一回到市北派出所,專案組的成員立即采了羅誌傑的指紋,以便與北江中學殺人案凶器上的指紋進行比對。隨後,根據事先的商定,由承辦北江中學殺人案的刑偵總隊對羅誌傑開展先一步的審訊。

  “之前你來派出所報案時聲稱,你是在辦公室門口看到任老師倒在地上,滿頭是血後嚇得跑掉了,那麽你都沒有進去過辦公室,為什麽凶器上會有你的指紋?”

  “之前是我太害怕記錯了……我是走進辦公室後才看到躺在地上的任老師,然後我踢到了地上的地球儀,就順手撿起來放到了桌上……”

  “我說過凶器是地球儀嗎?”

  “我看到那名學生用地球儀砸老師的頭?”

  “你不是先在辦公室門外的走廊上撞到了那名學生,之後才走到門口看到躺在地上的任老師嗎?怎麽這會兒又成了你看到那名學生用地球儀砸任老師的腦袋了呢?”

  麵對承辦民警的質問,羅誌傑選擇了沉默以對。

  承辦該案的偵查員在審訊室裏審了一個多小時,羅誌傑始終未再開口吐露出一句話。參與辦案的偵查員們有些不耐煩了,而同樣焦急的還有等待著的黃方圓等人。就在剛才,他們收到了指紋比對的結果。凶器上的那枚無主指紋果然是羅誌傑的。這意味著羅誌傑不單單是敲頭案的真凶,也是北江中學殺人案的真凶。而他在證據確鑿的殺案人中尚且矢口否認,麵對證據鏈不完整、尚不足以指證他的敲頭案,又會如何抵賴呢?

  “老黃,還是你們先去審吧。”一位年輕的偵查員推開了審訊室的門,對在門外等候著的黃方圓說道,“這小子嘴夠硬的,到現在一個字都不肯吐,我們看來是要打持久戰了。現在你們先去,我們休息會再接著上。”

  “好。林宣,我們去會會他。”黃方圓爽快地答應了,叫上林宣便直奔訊問室。

  “我們又見麵了,感覺如何?”林宣一進審訊室的門,就調侃起了羅誌傑,“我一直以為隻有電視裏才會出現‘賊喊捉賊’的劇情,沒想到我這警察當了還沒幾年就讓我親身體驗了一回。羅誌傑,真有你的,敢和警察玩這套把戲。”

  羅誌傑抬頭看了看林宣,隨即又低下了頭。之後,任憑林宣和他說什麽,他都不再看他。

  就在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之後,審訊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葛斌疾步走入,來到了黃方圓的身邊,並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黃方圓聽聞後,黯淡的眼眸瞬間亮起了兩團亮光。葛斌見他微微頷首後,便退了出去。片刻後,他帶了一名六十歲上下的老婦人再度回到了審訊室內。

  老婦人剛一進門便撲向了羅誌傑,一邊撕扯他的衣服,一邊哭喊著:“你這個混蛋,你怎麽能幹這種事呢?你怎麽對得起我?”

  葛斌見狀立即上前製止老婦人。但她的力氣著實夠大,葛斌一個人根本就拉不住,最後在林宣的幫助下,才將老婦人從羅誌傑的身邊拉開。被拉開後,老婦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手捶地地繼續放聲大哭。葛斌搬來了一把椅子給老婦人坐。可她根本不願站起來,整個人順勢伏在了椅麵上,繼續歇斯底裏地哭著。

  此情此景令葛斌始料未及,他帶老婦人進入審訊室的本意,是希望她能以母親的身份勸說羅誌傑配合警方調查,不曾想,老婦人進門後竟當著所有人的麵撒起潑來。葛斌有些窘迫地看向黃方圓。

  自老婦人踏入審訊室起,黃方圓始終未發一言,對於她撒潑打滾的行為也視若無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羅誌傑身上。他注意到,在老婦人被進審訊室的一刹那,羅誌傑麵無表情的臉龐疏忽間抽搐了一下。原本黯淡無神的雙眼,放射出了兩道淩厲的光芒。

  老婦人繼續哭訴道:“你父親死得早,我身體也不好,這三十年來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我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我省吃儉用供你讀書,就是希望你將來能有出息,可以出人頭,過上好日子。你不好好讀書也就罷了,你患上這種倒黴催的病我也認了,不好強迫你什麽。本指望你有份工作,找個對象把婚結了,我也就知足了。現在倒好,你居然成了殺人犯,你讓我怎麽和你死去的父親交代啊?我的命怎麽那麽苦啊?我怎麽生出了你這麽個沒出息的兒子啊……”

  沒錯,進來的老婦人就是羅誌傑的母親。是黃方圓讓葛斌把老婦人帶來的。他一直就在等這一刻。

  “夠、夠了。”羅誌傑終於忍無可忍,青筋暴起、目眥盡裂,整個人狂躁地顫栗著,“我、我為什麽會成現、現在這樣?都、都是你害的。”

  “我是你媽,我怎麽會害你?你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還要賴到我頭上嗎?你現在殺了人,叫以後我還有什麽臉去麵對左鄰右舍的人?……”老婦人毫不示弱地厲聲反問道。

  盛怒中的羅誌傑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身,由於被椅子上的枷鎖固定住了,他試圖連人帶椅子地向自己的母親衝去,無奈掙脫了幾下,椅子紋絲未動。一旁的葛斌眼疾手快地衝上前去,將他摁回到了座位上。

  老婦人也是被自己兒子的舉動嚇住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雖然被葛斌摁住了,但羅誌傑仍然在不停地掙紮,整個臉漲得通紅。由於之前得知羅誌傑有抑鬱症,為了避免進一步刺激他,黃方圓讓葛斌把老婦人帶出了審訊室。

  見民警要帶走她母親,羅誌傑拚盡全力,聲嘶力竭地怒吼道:“從小到大,你、你一直說我沒出息,說、說我學習成績沒、沒有其他的小、小朋友好,說我腦子笨不聰明。我偶、偶爾一次考試考得好,老師懷、懷疑我作弊,把你叫來告、告狀。你、你問都不問清楚,拿起掃帚就打、打我。別人瞧、瞧不起我,你是我媽,你、你也瞧不起我……”說著說著,聲嘶力竭的咆哮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我、我為什麽要殺人?那些人都該、該死。他們都看不起我,罵我沒出息。以後,我、我看、看誰還敢看不起我?誰要再、再看不起我,我、我就弄死他。”羅誌傑已陷入到一種癲狂的狀態。他目空一切、麵目猙獰、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

  “羅誌傑。”林宣一身怒吼,打斷了羅誌傑的自言自語。“你承認你殺人了是嗎?”

  聽到林宣的問話,羅誌傑仿佛瞬間恢複了理智,緊接著便再度陷入了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一牆之隔的另一間屋子內,崔副所長、齊隊長、大彬等人正透過麵前碩大的單反玻璃,默默地關注著整個審訊過程。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眾人以為羅誌傑又要開始漫無目的地發呆時,他終於開口道:“是的。我把那些瞧不起我、罵我沒出息的人都殺了。”

  “一共有幾個?”

  “三個。”

  ……

  此刻,麵對林宣的提問,羅誌傑卻反而表現得很平靜。這種平靜來自於他內心的平和。他的坦白交代更像是在自我救贖,是在進行一次內心的洗禮。交代完了,他也就解脫了。他不用再忍受別人鄙視的目光,他不用再忍受別人侮辱的語言。從此以後,沒有人再敢說他沒出息,說他懦弱了。他用一種畸形的方式向世人展現了他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