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浦江迷霧(八)
作者:水生三月      更新:2020-08-25 22:57      字數:2687
  許眾輝醒來時已是轉日淩晨一點時分,宿醉後的頭昏腦脹令他一時間難以分辨自己所處的環境。許眾輝掀起蓋在身上的軍大衣,掙紮著從長椅上坐起,揉了揉雙眼,這才抬起頭努力在昏暗的燈光下觀察周邊的事物。

  “喲,你醒了?可是真夠能睡的。”

  許眾輝眯縫著眼看向聲音的來源處,隻見鑲嵌著巨幅玻璃的接待窗口內,一名身著製服的男子正從座位上站起身。隨著“哢嚓”一聲響,製服男子拉開一側的門,從裏麵走了出來。

  “這裏是派出所?”許眾輝借著接待窗口內透出來的光——這是整個案事件受理大廳內唯一的光源——看清了自己身處的場所,驚訝地詢問道,“我怎麽會在派出所?”

  “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嗎?”製服男子不答反問。

  雖然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但許眾輝記得下午自己幹過的事,因為飲用了大量的紅酒,這會兒他正感到口渴難耐。

  “警察同誌,能給我杯水嗎?”

  製服男子聞言,停下前進的腳步,轉而向著大廳的另一側走去,那裏擺放著一台飲水機。製服男子從飲水機下的置物櫃裏取出一隻一次性水杯,從飲水機的出水口接了半杯熱水,又兌了點涼水,這才再度向許眾輝走去。

  “謝謝。”許眾輝從製服男子手中接過水杯,一飲而盡,“能再給我倒一杯嗎?”然而,話到一半,遞水杯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我們是不是見過?”

  “嗯,看來這回的確是清醒了。”製服男子接過水杯,又去給許眾輝倒了一杯水,“我叫葛斌,是安心的高中同學,昨天下午我們在安家的別墅外見過。”

  許眾輝默不作聲,隻是愣愣地盯著葛斌倒水的背影。

  葛斌端著水杯再度回到他身邊,用著極為複雜的眼神打量著他“有句話說得好’借酒澆愁,愁更愁’。不管遇到什麽煩心事,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反而會耽誤事。”

  許眾輝恍若未聞般,隻是就著水杯啜飲起來,這回他喝得很慢。半杯水下肚後,他才開口道“剛才你說我們是昨天下午遇見的,也就是說現在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我到底在這裏睡了多久啊?”不等葛斌回答,許眾輝開始翻找起自己的衣褲口袋,“我的手機呢?難道落車上了?”一陣翻找未果後,他抬頭問葛斌道,“我的車呢?”

  “車子停在車庫裏。”葛斌如實回答道。

  “車庫在哪兒呀?”許眾輝說話間便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欲向大廳外走去。

  “你這樣沒法開車吧?”葛斌攔住了許眾輝。

  許眾輝啞然失笑道“也是,那我走回去。這兒離我家應該不遠吧?車子暫停在你們這兒,明天我再來取,沒關係吧?”

  葛斌橫跨一步,攔在了許眾輝的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許眾輝不滿地說道“我隻是把車停在路邊喝酒,並沒有酒駕,你沒有權利扣押我。至於違章停車……我承認的確是我不對,我願意接受處罰,你可以給我開罰單……”

  “不是這事。”葛斌露出了難以啟齒的神情。

  “還有什麽事嗎?”許眾輝用探尋的眼光掃視著葛斌,“沒有的話,我要回去了。”

  “你們家出事了。”葛斌艱難地擠出這麽一句話來。

  他不明白為什麽說出事實會變得這麽困難。或許因為這是安心家的事,正所謂“關心則亂”吧!

  “什麽?”許眾輝仿佛沒有聽清葛斌的話,又詢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葛斌凝眸注視著許眾輝,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就在你爛醉如泥、不省人事的時候,你家的液化氣罐發生泄漏,安然因為吸入了大量的一氧化碳氣體,中毒身亡了。”

  葛斌說完後,便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以便能充分應對許眾輝驚聞噩耗後可能出現的各種過激反應。可是,他默默靜候了半天,許眾輝卻是靜如止水,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如一尊雕塑般紋絲不動地佇立當場,雙眼空洞地望著遠方,臉部不帶任何表情。

  “許眾輝……”葛斌小心翼翼地輕喚了一聲。

  良久,許眾輝的眼皮終於眨了一下,隨即臉部的線條開始扭曲,伴隨著放肆的狂笑聲,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這樣的反應令葛斌始料未及,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短短十幾秒後許眾輝收斂起了狂放的舉止。

  “也好,至少她這樣走不會感到一絲痛苦。”許眾輝神色黯淡,嗓音艱澀地說道,“這幾個月來她活得十分痛苦。既然這病無法治愈,活著對她而言就是折磨,死亡未必不是一種解脫方式。”隨即,許眾輝斂容對著葛斌正色道,“她現在在哪兒?”

  “已經被殯儀館接走了。”

  “是你們幫著聯係殯儀館的嗎?”

  “不是,是安然的父親親自聯係的。”

  “安淮生?”許眾輝冷笑一聲,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嗯。昨天我看你醉成那樣,便直接給安心打了電話。安淮生是和她一起來的。”

  “總算他還有人性。”許眾輝輕蔑地說道。

  在安心避重就輕的描述中,葛斌知道他和安淮生關係不睦,但具體兩人有著怎樣的恩怨糾葛,關係惡化到了什麽程度,他是不明就裏的,所以,麵對許眾輝這句沒頭沒腦的評論,他也不好隨意接口,便索性裝作未聞,轉換話題,道“天亮後,你記得和安心聯係一下。她回去前特意囑咐的,說是要和你商量安然的後事,讓你酒醒後打電話給她。”

  “真是難為她了。”

  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葛斌依然不知道該怎麽接口。就在這時,許眾輝已經邁步向門口走去。

  “等等。”葛斌再度喚住了許眾輝,“你這是要回去嗎?”

  “我還有其他地方可去嗎?”許眾輝的反問透著滿滿的苦澀。

  “我覺得你還是找家賓館暫住一晚吧。”葛斌建議道。

  “為什麽?”許眾輝不解。

  “雖然我們關閉了你家液化氣罐的閥門,但不知道會不會再度發生泄漏。我覺得你現在回去不太安全,這段時間不如就住外麵,回頭請專業人員上門檢測一下,等確定安全無誤了再住回去。”

  與葛斌謹慎小心的態度截然相反,許眾輝揮著手,滿不在乎地說道“就算液化氣罐還有其他泄漏點,都過去好幾個小時了,哪怕是滿滿的一罐氣體,這會兒也該漏完了吧?我這人沒其他本事,單一條,命硬。放心吧,不會有事的。”說著,他伸手拍了拍葛斌的肩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車子就在你們派出所的車庫裏暫停一晚,天亮後我再來取。對了,我到時找誰去取車?”

  “找我就好了。”

  “你什麽時候下班?”

  “不加班的話,通常都是五點半下班。”

  “淩晨?”

  “不是,下午。”

  “你不是通宵值班嗎?不需要回家補覺的嗎?”

  “交接班後我會到樓上寢室去睡會兒。”

  “警察可夠幸苦的。”

  “年底事多,沒辦法。”

  “行了,我走了。”

  目送許眾輝離去後,葛斌又窩進了接待窗口後的那張破舊轉椅內。原本萬籟俱寂的淩晨是人體感覺最困倦的時候,可是經過剛才那一陣折騰後,葛斌已睡意全無。這會兒,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安家的事,安然的驟然離世,安淮生與許眾輝間的相互仇視,以及安心淚眼婆娑的楚楚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