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美好的再婚生活
作者:山水別院      更新:2020-09-02 14:24      字數:3046
  出院之後的大半年時間,牛小玫一直在養病。

  因為失血過多,她變得羸弱了。她的臉上,時常是沒有血色的,眼白和指甲也失去了往日的粉紅色而成了蒼白。隻消稍微勞累一下,就足以使她氣喘籲籲了,為了恢複平靜的呼吸,需要坐下來好一會兒,還得配合上有意識地調整呼吸。她的所有動作,鑒於她的力有不逮,都無可奈何地成了慢鏡頭——倒因此顯現出了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優雅與高貴的感覺出來。

  牛小玫和毋畏沒有辦婚禮,隻是去領了結婚證。一切都是毋畏打點的,他搬到她的小公寓裏來了。而花店呢,很自然地關了張。

  鮑贏月,很出乎意料地,並沒有很憎恨牛小玫。相反,她自己的心裏倒是有一點她不怎麽想承認的內疚——她向來是豪放的,是心直口快的,可在牛小玫的麵前,她又總是氣短,連對方搶了自己的丈夫都不怎麽有信心自己是否一點沒冤枉人。毋畏對牛小玫的感情,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牛小玫與毋畏明顯要郎才女貌得多,而她自己似乎才是拆散他們的元凶。在超過八年的婚姻中,她已經認識到了自己以往對於毋畏的過度美化——真實的他遠不如她想象的那麽美好——雖然他不怎麽親近她,即使在自己家裏似乎也不怎麽放得開,這些“疏離”使得他的缺點與壞習慣沒能在她眼裏統統曝光,但她還是在共同生活中發現了許多他的不近人情與不關心她的地方。這對於她的一廂情願的熱情,無疑也是作用顯著的冷卻劑,雖然無事時最多是些小的不滿,但“婚外戀”這種大危機發生的時候,又無疑會助她的心變得冷卻而慫恿她放棄這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出生富貴家庭又被嗬護著長大的女人,自然有一種當斷則斷的底氣。

  雖然會很麻煩,雖然需要改變許多習慣,但實際上她並沒有那麽留戀他。在毋畏向她提出離婚的時候,她一開始很生氣,這生氣中有傷心的成分,她覺得他是一匹白眼狼,自己白對他好了這麽多年了。可是等她冷靜下來了,她又隱約感到自己似乎早有預感,並且平心而論地考慮到她對他的好,也許根本就是他不想要的。她於是同意了離婚,而他很自覺地淨身出戶,除了自己的衣物和書籍幾乎什麽都沒帶走。

  牛小玫養病期間,鮑贏月還來看過她。可能是為了避免難堪,鮑贏月挑了毋畏不在的時間過來,帶著她的八歲的女兒。氣氛有一點尷尬,但總體而言是友好的。鮑贏月,說著女兒的點點滴滴,可能是沒話找話,也可能是想借牛小玫讓毋畏了解女兒的現狀。(像大多數父親那樣,毋畏在自己的事業上投入的精力明顯多於為女兒的付出。或許,即便沒有牛小玫的“介入”,他對女兒的了解也沒那麽詳細。)坐在同齡者的對麵,她沒有兒女,而自己有個八歲的女兒——這樣的現實也讓鮑贏月有了一點隱秘的優越感。

  牛小玫,雖然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後媽”(因為女兒的撫養權給了鮑贏月,所以牛小玫並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後媽),但卻很好地適應了這個角色,成為了一個溫柔的、似乎總懷著一絲歉疚的優雅的阿姨。她主動提出可以幫忙照看孩子,如果鮑贏月忙不過來的話,可以把女兒送到她家裏來。這些,自然都是客套話——世界上有哪個媽媽願意把孩子交給情敵照管呢?

  維持表麵的和諧友好,向來是牛小玫的長項。她把和鮑贏月的關係處理得很好,就像她上一次離婚之後仍然和前公公婆婆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一樣。

  其他的關係,沒那麽複雜。毋畏的父母,雖然在一開始表示了反對,但是在了解了前因後果之後,也表示了理解。通過毋畏的講述,他們,尤其是毋畏的媽媽,不能不產生一點兒心虛的感覺——當時執意撮合毋畏與鮑贏月的,不正是她嗎?她是為了自己的考慮啊!至於牛小玫這邊,隻剩下了弟弟牛小竹,他對於有個學者姐夫一萬個樂意和歡迎,況且,這個姐夫在他“父死姐病”的當兒,曾經多麽熱心腸地幫他分擔啊!

  到了中年,有很多重大的轉變看似困難重重,其實,真要下定決心去做反而沒那麽大的阻力。在為了家庭、為了親朋犧牲了這麽多年之後,在生命已經朝後半截走去的時候,誰能再阻止你追求自己的幸福呢?隻要你仍舊不拋棄該盡的義務(也就是說,不拒絕掏該出的錢),自由與幸福就是唾手可得的。

  養病的日子裏,牛小玫愛上了養花。不是以前花店裏那些沒有根的切花,而是有根有葉的盆栽。她曾經覺得自己是不需要“根”的,但是,很顯然,在失去了“根”之後,她開始變得對“根”有了向往。

  她的小公寓裏,有一個小小的南向陽台。因為她用烘幹機烘衣服,所以陽台總是空空蕩蕩的。現在,毋畏為她布置了一個讀書角,擺上了幾盆觀花的、觀葉的盆栽,擺上了潔白的圓桌和靠椅(一想到他小心翼翼地把盛開的繡球花盆栽擺在花架上、又退後幾步看了看想了想、再走上前去調整那些花啊葉啊的樣子,她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幸福的笑容出來。很多年來,她收到過各種各樣的禮物,其中不乏精挑細選與價值不菲的,可是這造價低廉,乍看有些簡陋的讀書角,卻是牛小玫最最喜歡的一個)。在這裏,看看書、發發呆、澆澆水、修剪修剪,牛小玫總是,在這裏度過大把大把的時間。

  毋畏在找房子,他已經看了幾處了,眼下還沒有決定。在他的勾畫中,世上必有一處很好的房子等著他們,他會在那裏和他最心愛的小玫一起度過餘生。這所房子,頂好是像葫蘆村的民宿那樣的地方,可是,他因為要工作,沒法住得太偏遠。可是他也看出了牛小玫對花草的喜愛了(他多麽欣慰啊,想到了姑媽那被花草保衛著的小房子,想到在姑媽最後的日子裏和她在葫蘆村“山水別院”民宿裏消磨掉的時光),他多麽希望能有一塊小小的空間讓牛小玫耕耘啊!因為這些願望,他的找房子進展很慢。房子有多少平米啊、有多少個房間,多少個衛生間啊,這些都不是他考慮的重點,他沒有想過再生兒育女,也沒有想過要呼朋引伴,他甚至覺得他的女兒不會有需要在他家裏過夜的可能性。因為這些奇怪的想法,毋畏成了房屋中介口中的“奇葩”顧客。

  退而求其次地,毋畏選擇了豇豆鎮。這是姑媽以前住過的地方,但他並不常來,所以不算特別熟悉。但對於這裏,甚至比起冬瓜城城區,他感到親切得多。兩層樓的獨棟小別墅,有車庫,有花園,而且依山傍水,環境很美。雖然從這裏去學校上班(他現在是冬瓜大學的教授了),路上需要接近兩個小時的車程,但是毋畏覺得,早起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從這裏,可以步行到姑媽以前的舞蹈教室去(他最近一次去時,發現新的房主已經把原來的招牌拆掉了,因此有一絲歎惋。在姑媽生病住院的許多日子裏,他都很喜歡在看望姑媽之後順便去那裏看看,隻是一塊藍色的、有點破了的招牌而已,但看到它他就覺得心安),還可以在附近新修的棧道上散步或騎腳踏車。

  而且,這裏裏葫蘆村很近,去“山水別院”也很方便。在和牛小玫一起去過幾次之後,牛小玫承認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座鮮花盛開的小院,希望能經常去看看。並且,他們與民宿主人張茂成了好朋友,尤其是牛小玫,在小院裏聊天的時候說了好多好多她在別處不曾提起的故事。自然的美景似乎有讓人敞開心扉的魔力,而毋畏很想很想更進一步地了解這個他愛了這麽多年的女人。

  這一切,毋畏都很滿意。

  牛小玫委托中介把蘿卜城的房子賣了,她明白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那裏去了。這樣,他們買下了豇豆鎮的別墅。簡單的裝修一番之後,他們入住了。裝修風格,是牛小玫決定的,日式極簡風。簡而言之,就是用色單調(實際上這棟房子裏的牆是白的,而地板及所有大家具都是原木色的)、盡可能空曠。

  搬進新房子的第一天,恰恰是牛小玫死裏逃生一周年的日子。躺在並不十分巨大的床上,斜倚在毋畏並不十分健壯的胸膛上,任由他那沒多少肌肉的胳膊攬著,牛小玫輕輕地閉著眼睛,聽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