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步入了婚姻殿堂
作者:山水別院      更新:2020-09-02 14:24      字數:4384
  在正式參加工作一年之後,牛小玫順利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在牛小玫的第一段婚姻中,她不可避免地,對自己的身世進行了部分隱瞞(待到後來的第二段婚姻,他們都沒有提這些,但她確信她的丈夫什麽都知道——這倒讓她感覺更輕鬆了)。她,有兩個爸爸。一個是在菜市場賣包子饅頭的牛大六,不怎麽體麵,很難上得了台麵,但是個正派人。另一個則是馬曉芸的再婚對象、牛小玫的生父師健權,不僅高大威猛,而且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場,但正不正派就很難說了。

  不管怎麽想,都覺得還是師爸爸更適合拿來出頭露麵。但是,牛小玫有自己的打算。

  一直以來她所塑造的自己,是一個經由堅持不懈的努力而從社會底層逐漸爬上來的勤勉少女,不僅如此,她還是好心腸、真溫柔的化身。她所打磨出來的自己的影像,完全是那種最適合偏保守的上層家庭的兒媳婦形象——她對此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有一個涉黑的、吃過牢飯的爸爸對這一切有什麽好處呢?況且,在婚姻締結初期,兩方父母坐在一起拉扯各家孩子小時候的乖巧伶俐時,她那位隻見過她屈指可數的幾麵的師爸爸,有什麽可說的呢?牛小玫當然,很願意向馬曉芸炫耀一下她的婚禮。(馬曉芸的第一段婚姻是在鄉下辦的婚禮,而第二段因為是再婚,也沒有大肆鋪張。)但是,牛小玫又覺得這時應該堅決地和馬曉芸劃清界限。沒錯,在她還是學生的年代,馬曉芸(也許代表師爸爸)給她錢,她因此生活無憂。但現在,她準備開啟自己的新階段了,她不必再倚靠他們了。事到如今,她覺得他們兩清了。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她姓牛啊,她當然也應該有一個姓牛的爸爸咯——這難道不是不言而喻的嗎?

  因為這些考慮,牛小玫的並不十分體麵的爸爸牛大六、以及她的弟弟“年輕版牛大六”牛小竹,從她的戀愛早期到訂婚再到結婚,都是她對江家宣稱的最親近的親人。這兩位當然也參加了她在蘿卜城舉辦的盛大的婚禮,受到了熱情而周到的款待。

  婚禮,對於許多女孩子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一件事情。小到一朵花的顏色,大到一個場景的主題,她們也許都要細細考量,並事必躬親——也許為了一些極小的不如意,還要發脾氣、使性子,鬧出不愉快出來,有些甚至真能把婚事攪黃了。但是牛小玫完全不是這種女孩子,她理解有那種女孩子的存在,但確實覺得她們這種行為的出發點是不可理喻的。牛小玫十分明白,婚禮不過是一場廣而告之的儀式,伴隨著氣球與鮮花而已。婚禮是一場現場直播的廣告,而她不過是要當上一天演員。

  一天而已,她都當了二十年演員了,怕什麽?

  那一天,很盛大。江卓爸媽的老朋友們,江卓的朋友們,牛小玫的同學同事們,來了很多很多。牛小玫的領導講了話,江卓的媽媽講了話,而牛小玫的爸爸落了淚。牛小玫自然,不需要費什麽勁兒地,也簌簌地流下眼淚來。

  因為很熱鬧,所以過去得很快。也因為很熱鬧,所以幾乎沒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很多年後,牛小玫回想起自己生命中那次絕無僅有最“公主”的一天,卻隻能遺憾地搖搖頭,她不大記得了。

  婚禮再熱鬧,鬧完了還是要過日子。過日子才是婚姻的本質。

  擁有自己工作的牛小玫(雖然是在江卓爸媽的庇護之下),和擁有自己事業的江卓,在婚後生活到了一起。他們住進了一套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裏,牛小玫對這套房子愛不釋手。

  新房的布置,是由江卓的媽媽、牛小玫的婆婆一手打點的。她曾經身居要職,是一位非常獨立的女性,她在任期裏曾經做出過不少成績。但是,歲月的腳步終究是誰也阻攔不了的,她到了接近退休的年齡,已經開始被迫交出手上的工作了。但她的精力,又還沒有衰退到讓她可以待在家裏安心養老的份上,所以,在江卓帶著牛小玫回家見父母之後,她因為對牛小玫的一點兒奇怪的親切感,居然很快地投入了打點新房的工作。她給他們選的地段、小區,都是最好的。她親自挑選的設計師,還不怕麻煩地就許多細節問題與設計師一再溝通,把初稿改了又改。

  這些花心思、費力氣的繁瑣工作,不但絲毫沒能減少江卓媽媽對牛小玫的喜愛,反而,讓她越發珍視這個未來兒媳婦了。之後,牛小玫的婚禮,也幾乎是由她的婆婆一手操辦的——很上檔次,很有品味。

  這自然是,一件雙贏的事情。一方為自己享有了控製權而暗自得意,另一方為自己節省了不必要付出的精力並能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而沾沾自喜。

  牛小玫十分滿意婆婆為她籌備的婚禮,也十分喜歡婆婆為她準備的新家,她也十分欽佩婆婆,覺得不但要多多捧她,也要盡早把她的好品味學習過來。為此,婚後,雖然沒住在一起,牛小玫時不時就拉著江卓去公公婆婆家吃飯。(她知道,作為父母大抵還是希望看見兒子的心情強過隻看見兒媳婦,所以私下裏同江卓打趣說“把你送去給老人家們看看呀”。)這樣一來,比起結婚前,江卓看望父母的頻率反倒提高了(他那時獨自生活在一套公寓裏,忙的七葷八素,很少回家看爸媽)。而江卓的父母,也因此更加高興和讚賞兒媳婦的得體起來。

  總的來說,牛小玫由於一貫的精明處世,把自己的婚姻打點得還不錯。

  馬曉芸的突然出現是牛小玫沒料到的。

  那天她照常下班,從辦公大樓裏走出來,朝著車庫走去。而突然,從旁邊停著的一輛車裏,有誰喊她的名字。她吃了一驚,但還是小心地走過去,結果,透過開著的後排車窗戶,她看見了馬曉芸的那張塗著厚厚脂粉的臉。

  上車之後,馬曉芸遞過來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這年頭,居然還拿現金。牛小玫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還是把信封接了過來,放進了自己的包裏。馬曉芸的話,從牛小玫看到她時就已經差不多都猜出來了。無非是,結婚了也不告訴他們一聲,就算不請他們過來,也應該打個電話啊。牛小玫料想到馬曉芸的二婚生活不會很輕鬆愉快,也知道她也隻能跟自己的親身女兒吐吐苦水。師爸爸還有兩個已經獨當一麵了的兒子,不會給她這個後媽什麽好臉色。(幸好牛小玫是女孩,而且完全不想染指師爸爸的“事業”,不然,還不知道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著她。)

  牛小玫不喜歡聽馬曉芸的嘮叨,她覺得這些都是馬曉芸自己的選擇——自己選的路就該自己走完。她也覺得沒有必要掩飾自己敷衍的態度,對於馬曉芸,她不親近,也不打算親近——她要馬曉芸明白,母女之間那種絲絲縷縷的羈絆,不是一起逛街買幾次衣服吃幾次飯就能建立起來的。

  但馬曉芸最後說的話,還是讓牛小玫把思緒收回來了。很突然的,在牛小玫伸手去開車門的時候,她把手搭在牛小玫的手臂上,小聲說了句“最近留神點兒啊。”然後就把手拿開了。

  馬曉芸的到訪,對於牛小玫的生活,除了最後的那句“留神點兒”別的一點影響也沒有。但那句“留神點兒”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裏,使得她不得不常常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要說“留神兒”,牛小玫過去的二十多年生命裏哪一天不用留神兒呢?從小,牽著弟弟去公園買冰棒的時候,她就要留神過來過去的車了,不是嗎?而越往後,需要她留神的事兒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她不也都應付過來了嗎?眼下的生活,正是牛小玫所理解的一帆風順。婆媳沒有矛盾,夫婦關係和諧,她的兩個爸爸各自有事不用打架,弟弟在大學裏好好讀書——這是多麽美好的一派祥和啊!

  世上事,用太平的眼光看多是太平,但用不太平的眼光看也就不太平了——真要挑,什麽玩意兒沒有刺兒呢?牛小玫坐看右看,覺得問題出在江卓身上。

  他最近,似乎回來得更晚了。他身上,似乎沾染了不屬於她的香水味,而且,也有不屬於她的長頭發。睡覺的時候,他背對著她,鼾聲如雷。她睡不著,想不明白,他怎麽好像,沒有欲望呢?

  江卓確實,沒什麽欲望,不單是對牛小玫。而在江卓之前,牛小玫的男朋友是那個精力旺盛的馬華,這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對比的結果,即使在一貫理智的牛小玫看來,也不是兩個男性的差別,而多多少少涉及到了她自身的魅力問題,當然,也就映射到了愛的多少的問題。

  牛小玫想,雖然馬華拋棄了她,但他確實很愛她。她回憶起他的唯恐天下不知的追逐,回憶起與他獨處的浪漫的時刻。而他,在她訂婚宴席上的失態,也被她當作了愛的鐵證。相比之下,身邊的這個大河馬,簡直是塊大石頭!

  在以前,她喜歡和丈夫的這種相處模式,因為他對她的事情很少過問,尊重她的所有主意。可是現在,換了另一種視角來看,她意識到他這種僅僅針對她的顢頇的態度(在工作中,他是多麽有幹勁而一絲不苟啊),也許正證明了他對她的不在乎、不上心!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有點後悔的苗頭,在她的記憶裏,甚至那位不怎麽解風情的高鬆師兄,偶爾為她暖著烤紅薯的樣子,也比大河馬親切可愛太多。而大河馬,就是一個橫草不沾豎草不動的大石頭,除了丈夫,什麽都不是!

  有了這些想法的牛小玫,有了委屈,因而變得不可愛起來。江卓,雖然不很關心他的壓寨夫人,但也不是絲毫沒有察覺。他沒有細想,隻覺得牛小玫是太閑了。所以,在一個晚歸的、帶著酒氣的晚上,他把原本背對著他的牛小玫拉到身邊,突然地說:“要不咱們生個孩子吧!”

  這說法,要說突然,其實也不突然。雖然沒有直接表示過,但江卓的媽媽,很多次了,暗示出她對孫子的向往來。這當然也是,在結束了為兒子兒媳的奔波之後,因為她業已成為定局的退休,她需要另一份長久的事業。江卓自己,對生孩子,沒什麽興趣。而牛小玫,表麵上,不能積極地表示什麽(假如小夫妻不想生孩子的態度挑明,牛小玫覺得,就算婆婆再喜歡兒媳婦,也是會把錯誤都歸咎於兒媳婦的。在媽媽的眼裏,兒子嬰幼兒、童年時代乖巧的影像不可磨滅,而實際上,也許早在男孩子們上中學、大學之時,他們就早已不是媽媽們以為的乖寶寶了——可惜媽媽們對此,都是“鴕鳥”)。暗地裏,覺得江卓的態度很好,正和了她的意。

  所以那晚,在昏暗的床頭燈的照耀下,原本就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而沒有入睡的牛小玫,在聽到這句突然其來的“生個孩子吧”時,感覺到的隻是自己被盟友背叛了。她的眼淚,完全是不受她控製地簌簌地流了下來。

  大河馬,幹脆改叫大石頭算了,什麽都沒有發現。隻是自得其樂(或許他並不因此而快樂),然後翻身到一邊,背轉身體,打起了呼嚕。

  牛小玫哭得眼睛都腫了。第二天,牛小玫打電話請了假,腫著眼睛去藥店買緊急避孕藥。藥店的女醫師看到她,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問她要不要報警,她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她遞上了手裏的杯子,請醫師幫她倒點熱水,把藥片吞下肚子之後,牛小玫覺得自己撿回來了一條命。

  她想清楚了,不管大河馬愛不愛她,她肯定不愛大河馬。

  她不愛大河馬,要是和他一起生活開心快樂,她倒不是不能待在他的身邊。而他,竟然帶給了她這樣的傷害,那她怎麽還能委屈自己。這麽多年來,圍繞著她的男孩子那麽多,她以為自己挑了相當好的一個。她沒想到,他其實是最差的一個。(她想起來了,他原本不在她的榜單上!偏離了榜單的指導,是她犯過的最大的錯誤!)她已經哭不出來眼淚了。她累了,她要好好休息,然後,想出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天底下沒有能難倒牛小玫的事情,她從藥店出來的時候隻有這一個確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