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鶯歌燕舞的年代
作者:山水別院      更新:2020-07-29 11:07      字數:3791
  由於這中間種種本不應該複雜的複雜關係,淩雲的決定要采取的行動是循序漸進的。

  因為不方便向兔子張直接闡述用意,淩雲決定先小試牛刀一下。她想到了自家一個還沒出嫁的表妹,也算是個可人兒,隻不過脾氣是出了名的火爆。但她想到兔子張的溫吞,覺得有個火爆的媳婦也不錯。而且,出於一切行業的新手都會有的那種武斷的樂觀,淩雲老是覺得自己將要一次就獲得成功呢!

  最終決定的腳本是在兔子張來家裏吃飯的時候,家裏正有位表妹來做客。淩雲是從葫蘆村外麵嫁過來的,她的表妹自然有可能來看望表姐。實際上,為了動員表妹前來,她可沒少費口舌。然而,這位表妹對眼前的龐然大物竟然十分看不上眼,氣得淩雲隻罵她是“外貌協會”的。總之,首戰以徹頭徹尾的失敗告終,而且氣氛相當有些凝重。雖然,她們誰也沒注意到兔子張因為還穿著幹活時的粗布髒衣服而坐立難安(他提前並不知道淩雲家裏有客人,因而下了工就直接過來了,這點倒是淩雲首次“做媒”的疏漏)。

  淩雲的再戰是力薦兔子張去嚐嚐鎮上新開的飯店,於是剛好遇到了碰巧也是單身的“閨蜜”。女人嘛就是這樣,隻要有需要,就能不停變化著花樣不曉得從哪裏掏出來這樣那樣的親戚朋友閨蜜同學的。

  不過這位閨蜜,倒是真的閨蜜——與淩雲年齡相仿,對兔子張來說是大姐姐。她離異了,獨自帶著孩子生活,除此之外,倒是個身材豐滿、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

  淩雲因為自己家裏是“姐弟戀”的關係,對於促成更多的姐弟戀多多少少比旁人要上心一些。說起來是閨蜜,其實是老同學,而且各自結了婚之後也都埋到了各自的家庭生活裏,聯係是極少的。隻是這幾年聽說她離婚了,除了當時唏噓幾聲以外,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倒是為了兔子張的事情把她想起來了。古話說的嘛,肥水不流外人田(被視為“肥水”了,大概也是兔子張完全沒料到的事情呢)。淩雲也知道這事要是成了,對方就成了她的老板娘,就算不顧念老同學的情分,也得感謝著她的牽線搭橋,哪能不隨時替她(淩雲)著想呢?這樣想著,她又覺得這個事兒肯定能成了,不由得多囑咐了自己的老同學幾句,穿漂亮點啦,化妝要用心啦之類的,別提多認真負責了。

  但是這一會,到底還是沒成。這會鬧妖子的是兔子張,嫌對方年紀太大了,也不喜歡帶著孩子的。這兩點都是硬傷,雖然淩雲自己也早有考慮,被兔子張用盡量委婉的話謝絕了之後,心裏到底還是不舒服,覺得他一個老光棍還拿蹺,當時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說出來的話當然也就不怎麽動聽了。然而,事後再想想,又覺得他雖然確實是老光棍,但終究也算是有事業的人了,而且,是她的老板!別人可以不拿他當回事,她卻不能,還得哄著供著。

  淩雲也知道自己在自找難受,但是看看眼前這老的老、小的小,知道有委屈也隻能受著。搜腸刮肚些好話出來,把原本被她撓的癢癢的閨蜜打發了,還是得給臉上堆上笑容照常給兔子張幹活去。

  再往後,受不了那眼神,再加上她自己的一顆不服輸的心,還是想方設法給兔子張介紹女孩子。還好,沒直接戳破紙說成“相親”,大家像過家家似的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倒顯得和和美美的。

  這樣也好,正合了兔子張身體裏那顆種子的心意。它現在已然不是種子了,而是一棵小苗。往後,它還能汲取更多的養分,還能繼續長大,但它的根源始終是那棵種子——所以,姑且還是叫它“種子”,就當做是它的名字好了。

  兔子張樂此不疲地扮演自己被分配到的角色,演好一個事業小有成就、情緒穩定安詳、脾氣寬容友愛的成年男子。謙虛謹慎地恪守餐桌上的禮儀,嚴肅認真地做一個翩翩君子。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淩雲的意料。一開始,她自然是出於好意。並不直接說出“相親”或者“處對象”這樣的字眼,也是想盡量讓兔子張能自主地選擇自己喜歡的。這其中不無私心,牽線做媒是有風險的,好比被下了長期作保的訂單。但如果搞起了人海戰術,風險就被消滅得一幹二淨了。

  試想,倘若他選了A,以後又同A鬧別扭,你大可甩出一句“我當時叫你選B”的,然後撂挑子不管。至於你是否果真說過“選B”這句話,倒不重要,反正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翻不出證據來。因著這點兒私心,造成了現在的局麵來。淩雲眼睜睜地看著兔子張陷進了跟女孩子們逗樂的遊戲中,常常把工作夥伴丟在地裏獨自幹活,淩雲吃了苦果,但卻是自食其果,也隻能欲哭無淚。

  事情的發展也遠遠超出了兔子張的預期。這其中的關鍵,在於他那台為了種蘑菇置辦的電腦。電腦叫他變成了一個更加受歡迎的角色,女孩子們都想來看看,也都願意同他做網上的“好友”。他花了許多時間在聊天上,以至於打字速度都今非昔比了。

  更遠遠超出兔子張預期的,是女孩子們為他展現的新世界,這個世界比他之前以為的世界要細致得多。他開始知道這個那個“小花旦”“小鮮肉”,開始知道這個那個“剁手款”“網紅款”,他發現那些他一直以為很遙遠的國外的奢侈品牌身邊居然真的有誰在用……他又覺得自己是個“井底之蛙”了。

  兔子張決定要做出改變,他的第一個行動是買了一塊手表。據說是個曆史悠久的著名品牌,反正他也搞不清楚。網聊的一個女孩問他要不要買,說給他最大的優惠。價格自然是不便宜,兔子張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處在了不能不點頭同意的位置上。

  直到他一咬牙按下了“轉賬”按鈕,心裏疑惑的還是這世界上像毛大富李國棟這樣能說會道的家夥還真多呀,他就納悶了為什麽自己的嘴怎麽就這麽笨,我為什麽就總是處在被動的位置上呢?不過他又想,女孩子們好像更喜歡他這種不怎麽會說話的,要不然,被鶯鶯燕燕環繞著的怎麽不是他毛大富李國棟呢?

  那個手表兔子張隻戴了一次,要是鬆一格幹活的時候就總是在手腕上滑上滑下,要是緊一格又捂得汗津津的還夾得汗毛疼,幹脆取下來放進口袋裏吧,走一步就要在大腿上撞一下。好不容易忘了它的存在吧,卻是在把衣服扔進洗衣機裏的時候。呼好險!要不是在按“開始”鍵之前想起來了,肯定就報廢了。

  那之後,手表躺回了盒子裏,安靜地在兔子張的書桌上待著,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手表要是有自己的想法,肯定怎麽也想不明白“我從哪裏來”、“我為什麽在這裏”、“我在這裏幹什麽”吧。

  女孩子們也不光賣東西給兔子張,還經常拉他出去吃飯。吃飯嘛,是最卓有成效的社交,一不小心就又認識了新的女孩子。“事業有成”的兔子張付錢當然爽快,付錢爽快的男子,哪個女孩不喜歡?

  沒過多長時間,兔子張的交際範圍已經遠遠超出了淩雲的關係範圍。這其中,不乏像她這樣的中年婦女一看就覺得反感的角色。口頭說來她是“嫂子”,但經濟關係上確實“員工”——嫂子應當為弟弟物色一位好弟媳婦,以便來日妯娌和睦;員工更應當避免老板找個渣女當老板娘,為免他朝飯碗不保。

  淩雲是能幹的,也是聰明的,她不允許自己一直吃著自己種下的苦果。隻要有機會,她就能力挽狂瀾。要是沒有機會,她就要創造機會。

  機會還真就來了。

  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有保質期,兔子張的那些塑料大棚自然也不例外。他幾年前自己上山砍樹枝,用街上最便宜的塑料薄膜搭建的大棚早就出現了種種問題。七八月裏蘑菇棚開始漏水,補了這裏那裏又破了。有一天前半夜裏突然刮起了大風,那天兔子張不在家,到鎮上去了。風刮起來時,淩雲已經睡下了。不過大風刮翻了窗台外麵的花盆,陶盆摔碎的聲音叫醒了淩雲。她趕忙穿衣起床,腦子想著大棚和裏麵的蘑菇。然而走到家門口,準備換鞋的時候,她停下了。停下來想了一會兒,隻在家裏轉了一圈,檢查了各處窗戶,去看了看毛毛,又打開婆婆的房門看了一眼,然後就回自己的床上去了。

  風顯現出了自己的威力,蘑菇棚的頂整個兒沒了,裏麵自然也慘不忍睹。事發時兔子張不在家,雖然後來趕回來了,但已經回天乏術了。而這一切,自然更加不是淩雲的錯,一個獨自照顧婆婆和孩子的勞碌的中年婦女,隻不過因為太累沒有醒過來罷了,她有什麽錯呢?這是天災啊。

  既然受了災就要重建,如果沒有災後重建,受災就沒有意義了。大棚要重建,但是不僅僅是重建,而應該是升級。升級之後的大棚不叫大棚了,改叫溫室。這檔次立刻就上去了。要是溫室建成了,就可以生產出價格昂貴的反季節蔬菜來,那些不是蔬菜,而是錢啊!

  把事情搞大不是兔子張的風格,但眼下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其中有兩點,是淩雲看不到的。

  一來,兔子張已經覺察出了淩雲的不滿,就算他不懂察言觀色,也能從農活做得好壞看出點苗頭。兔子張是敏感的,他雖然表麵上接受了淩雲的以“嫂子”自居和時常拿些蔬菜水果回家,但他又不樂意自己不被尊重、不被擺在“雇主”的位置上。這當然也有他自己不夠威嚴的原因在裏麵,不過他更願意相信是因為他的雇員太少了。要是他擴大生產,招更多的幫手,毫無疑問自己作為“老板”的角色和重要性就更加突出了。

  二來,雖說和女孩子們的交往確實在兔子張的錢包上開了個口子,但他也不是毫無收獲。在這群女孩子中,兔子張已經鎖定了那麽一位理想伴侶。為了她,兔子張已經準備和其他鶯鶯燕燕劃清界限了。這些都是淩雲不知道的,她更不知道刮大風那天,兔子張去鎮上不是去約會,而是跟毛大富一起去拓展市場。約會和拓展市場都是在飯桌上,飯桌和飯桌卻是不一樣的。

  淩雲心裏所想的,兔子張不明白。兔子張心裏經曆的,淩雲也無從知曉。但即便如此,他們的合作也是成績斐然的。新的溫室很快就建起來了,更大也更多,預示著更廣闊的市場,更豐厚的回報。

  同時生長起來的,還有兔子張的種子,逐漸步入了“愛情”這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