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和一般人家不大相同，中間放著一個八仙桌子，兩邊各放著一把太師椅，椅子上還鋪著紅布椅墊。東麵的壁櫥沐浴在太陽光裏，上麵附著的錦繡，反射出耀目的光彩。

  並沒有什麽奢華的裝飾，但是整個屋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幹淨，整潔。中間的大宣爐裏飄出一爐好香的煙氣，嫋嫋不斷的上升，讓人走進來就覺得非常的舒心。

  兩邊的隔扇門都掛著雪白的門簾，裏間屋的擺設就被遮擋住了，打開門簾，房屋就顯得很亮堂了。

  左天峰隨年輕人走進大廳裏，剛踏出來便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紅衣和尚，同時左邊的窗台上匍匐著一隻雪白的銀狐，也頗為引人注意。

  小銀狐看到衛破初回來了，兩顆烏黑滴溜溜的眼睛彎了彎，毛茸茸的尾巴高高地翹起，兩隻嬌小的耳朵微微一豎，便跳到衛破初的懷裏。

  頭在衛破初懷裏不斷地拱著，似乎在尋找一個最舒適的姿勢。然後探出頭來，眼睛睜的大大的，好奇的看著左天峰。

  紅衣和尚看到左天峰，並沒有過多的理會，反而是雙腿翹著，沒有一點和尚的樣子，衝著衛破初懷裏的小銀狐喊道：“來，小狐狸，給你和尚爺爺倒一杯酒。”

  小銀狐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衛破初，兩個小爪子緊緊的抓住衛破初的衣衫，似乎很不願意搭理那紅衣和尚。

  衛破初看到銀狐這可愛的模樣，輕輕摸了摸它的頭，便示意左天峰找個位置坐下，向著左天峰解釋道，“這是我三叔，就是他把你帶上來的。”

  左天峰連忙行禮說道：“真是謝謝這位大師了，大師的恩情我左某無以報答。”

  坐在椅子上的紅衣和尚有些心虛地向著左天峰擺了擺手。隨後便瞪了小銀狐一眼，轉了轉手腕，明顯是在恐嚇小銀狐，讓它給自己倒酒。

  銀狐傲嬌地搖了搖尾巴，頭一昂，似乎在向紅衣和尚說它才不吃他那一套。反而對著紅衣和尚吐了吐舌頭，故意氣他。

  紅衣和尚被氣得不輕，屁股下的椅子都顫顫巍巍的。

  左天峰看到眼前這一幕，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衛破初早已習慣這一人一狐的鬥法。將在懷裏的小銀狐放了下來，走到爐子邊提了一壺開水。左天峰在八仙桌的旁邊的椅子上落了座，他自然有許多話要說，隻是有些事情他知道確實急不來。

  紅衣和尚看著麵前顯得正襟危坐著的左天峰，卻微微地皺了皺眉頭，轉了轉手中的念珠，似乎藏了些心事。

  八仙桌上沒什麽物品，隻

  擺上了幾隻茶杯，這時，衛破初用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用旁邊壺中燒開的水淋過，蒸汽攜帶著茶香嫋嫋上升。

  看著這一幕，左天峰的心在茶煙中漸漸沉息，一種久違的安寧滌靜了胸中的寒意，腦海一片空寧。

  衛破初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力道輕緩柔勻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青瓷托於掌心，幾片茶葉在清澈碧綠的液體中舒展，旋轉，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輝。

  沸水反複相沏，而後倒進瓷碗中，置於左天峰的麵前。左天峰將茶水一飲而盡，唇齒間充斥著茶香，不知為何，這茶水竟讓他更加清明，浸潤了心脾，身上傳來的舒適感，讓他覺得自己似乎要羽化登仙似的。

  “恕我直言，雖然我不是很懂茶，但是公子的茶藝手法真的是令人賞心悅目。“左天峰忍不住讚歎道。

  衛破初微微一笑，道：“先生過獎了，我茶藝也就算一般，比我好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的。”說到茶藝，他並沒有覺得這是什麽值得讚賞的事情。

  隻是衛破初此時不禁想起了一道身影，搖了搖頭，許久才說道：“不過這茶葉，倒確實算是我們這裏不錯的，先生可以多嚐一些。

  我們這裏已經許久沒有來過客人了，這茶葉放地也挺久了，不然這種茶葉，新采摘下來的口感會更好。”

  說罷，又給左天峰滿上了一杯。

  紅衣和尚倒是對喝茶不是多感興趣，這時候和忙著跟小銀狐大眼對小眼的對視著。他想要伸手抓住小銀狐，狠狠地收拾一下它。但是小銀狐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身形靈活的在一旁跳躍著，和尚就是抓不住它。

  衛破初沒有理會他們倆，見左天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裏麵的茶水再次見底，他提起茶壺，將茶杯中續滿水，似乎不經意問道

  “先生手中的玉牌是哪裏來的？”

  左天峰聽到衛破初詢問這塊玉牌的來曆，微微的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塊玉牌似乎有些不同之處，眼前這個年輕人救他，肯定也有這塊玉牌的原因。

  他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將其中緣由娓娓道來。

  ......

  有山，有雪，有湖。

  一片湖.......

  說是湖，倒不如說是海，從雪山的頂峰向遠處眺望，即便目力極遠，也根本看不到它的盡頭。

  而且這座湖實在特殊，遼闊的水麵上，在這寒冷的環境下並沒有結冰，反而冒著一股股熱氣，四周連

  著的山都在下雪，湖麵上卻一點飄雪都沒有。

  真是世間奇觀！

  最奇怪的是，這雪山本應渺無人煙，但此刻竟是有人坐在這浩瀚的湖水旁邊！

  老人盤膝而坐，頭戴著的蓑笠歪歪扭扭地，手中拿著釣竿，一動不動，似乎在垂釣。

  倒也沒什麽特殊，隻是身旁掛著一個酒葫蘆。

  周圍的雪花拍打在老人的蓑笠上，這幅畫麵竟然在微微地扭曲。

  似是老神仙坐鎮三仙州......

  如果知情的人，有幸能夠見到這幅畫麵，不說跪地拜服，但敬意定時油然而發，從未有少之，不能再多之。

  因為他們知道，隻要這個老人仍在，這雪山就還是雪山，這九州就還是這九州......

  這一幕不知從何時開始，似乎很久，很久了......

  但這幅寧靜悠遠的畫麵，卻被突如其來的光芒打破.....

  湖麵瀚海處，一道如朝陽般的劍光，從天邊劃來！！！

  像是將這翻騰洶湧的雲海，一分為二，整座天際都被劍光遮擋。

  氣勢如虹！！

  劍光降落至老人身旁，不遠處的一塊雪地上。

  一隻蒼白無血色的手，將劍光輕輕撥開，朝天的耀眼劍光瞬間被收攏。

  身著一襲白衣，頭戴蓮花頂冠的男子顯露出來。

  朝著老人一步步走過來。

  左臂持著劍，右袖卻空蕩蕩的，男子竟然隻有一隻左手！

  老人卻沒有任何的動作，仍舊是剛才的一副垂釣的模樣，似是根本沒有察覺這一切一般。

  白衣獨臂男子走到離老人還有三尺的地方之時，將劍插入到雪麵上。

  左手按劍，雙膝跪地，清冷的聲音中夾雜著抑製不住的顫抖。

  “弟子，拜見師尊！”

  老人像是才知道身旁來人一般，右手將頭頂蓑笠的積雪輕輕拍掉。

  “起來吧。”

  邊說著邊轉過頭來，隻是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睛，此刻卻略微有了些變化。

  看著白衣男子空著的右袖，輕輕歎息道

  “還是沒保住？”

  白衣男子站起身來，左手輕輕撫著劍柄，臉上沒有任何痛苦遺憾的神色。

  反而是笑著說道：“無大礙，少了一隻胳膊後，倒是覺得一隻胳膊用的更順手了。”

  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的笑容開始變得苦澀

  “比起三弟來，我縱使少了兩個胳膊也算不了什麽。”

  老人搖了搖頭。

  “可不僅僅是少了一個塊地方這麽簡單吧？原本隻差的那一步，這次卻在一步之遙劃了一個鴻溝。”

  白衣男子怔了怔，似是被老人看穿了心思，想要張嘴說話卻說不出來。

  老人將手中的釣竿放了下來，站起身子，將手背過去。

  隨後看著遠處的湖麵，眼光有些迷離

  “子墨啊，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問你們三人。一直以來，讓你們背負這些，本來不該你們背負的東西，你們......”

  “恨不恨我？”

  白衣男子臉色微變，隨後躬身說道：“師尊對弟子有天大的恩情，弟子從未有過責怪師尊的想法，更提不上恨意，而大哥對於師尊的感激之情，比我還要更甚。”

  “至於三弟......”

  男子稍微停頓了一下，猶豫了一會，還是說了出來，

  “他是這條路上，背負的重擔最多的人，遭遇的苦痛，要是換做是我，可能會堅持不下來......為了不讓別人失望，不讓自己失望，這些他還是都攬了過來，一個人承受，他還那麽小......”

  “說道恨的話，我覺得可能.......三弟恨我會更多一些，畢竟當時是我被拖住，來晚了......”

  說到這裏，白衣男子微微有些語塞，而老人的喘息聲也比剛才大了一些。

  “但那也的確是沒辦法的事情！”

  白衣男子卻突然挺直了身軀，整個人渾身上下充斥著浩然正氣，空著的右袖也因為這氣勢乘風飄起。

  “這條路是我們三人自己選擇的，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那麽不管遇到了什麽，都應該去擔起來，也不用恨誰，也沒法恨誰......”

  “如果連我們都不去擔著，也就沒人會去了，隻是......”

  “三弟他現在.......還好嗎？”

  白衣男子問這句話時，聲音像是堵塞了萬千的情緒，不受控製的顫抖著。

  老人像是從萬千的思緒中遊離回來，隨後說道

  “還好，至少命沒有丟，如果我再晚些去的話，可能他整個人就真的墮入了輪回。”

  白衣男子微微抬起頭，“那他......醒來之後呢？”

  “改了個名，換了個路，我把他的識海封存了一部分，本是想把和青兒有關的記憶全部給摘出來，隻是後來

  想一想，還是沒有這麽去做，執念太深。”

  “青兒在他眼裏，比自己的命要重要萬倍，做不了，也不能這樣做......”

  “曆經六十載輪回，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受下來的，就在那暗無天日的輪回之地尋找......”

  老人眼中像是掀起了萬丈波瀾。

  “那萬一，以後......他打破了封印，想起來的話......”

  白衣男子眼中迸射出焦急的不安，甚至還夾雜著一縷恐懼。

  老人轉過頭來，看著白衣男子笑了笑，“你在這擔心，不如現在去看一看他，雖然記憶殘缺淩亂，但怎麽也不會認不得你這個二哥。”

  白衣男子按著劍的手成爪狀，似乎下一刻就要將拔劍而去。

  但不知為何，還是放了下來。

  “還是不能去，現在不能去打擾他。”

  老人倒是沒有意外，看著麵前一望無際的湖麵，點了點頭

  “現在不去也好。“

  隨後說道：“你來，不僅僅是為了君止的事情吧？”

  “南邊又不太平了？”

  白衣男子點了點頭。

  “那群宵小又鼓動一些勢力，號稱著要稱霸九州，改天換地。”

  “這些雜碎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隻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夥罷了，但......邪族的勢力，也竟然猖獗起來......”

  老人沒有任何的驚訝神色，反而是淡淡地說道

  “邪族有些動作，也是再正常不過了，沒有動作才不正常。”

  白衣男子將劍從地上抽出來，晃動了一下劍身，隨後說道，“那他們是想要推翻之前的契約？”

  “他們才沒那麽傻。”

  老人搖搖頭後說道，“瀾州那麽大的一塊餡餅，他們會傻到自己將自己的飯碗打翻？畢竟之前是我們人族輸了。”

  “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蛋糕分攤不均，有大有小，有的氏族分不到，所以就想要搞些事情。”

  白衣男子似是恍然大悟，然後說道：“原來是這樣。”

  老人撇了白衣男子一眼，隨後笑道：“你小子跟誰學的，竟然也會拍馬屁了，這些東西你會不知道？天天在外邊東跑西跑，會不如我這個半輩子插入雪山的？”

  白衣男子有些尷尬，朝著老人訕訕地笑了笑。

  “東西找的怎麽樣了？”老人像是不經意間問道。

  白衣男子一臉正色

  ，“上三洲，除了雍州以外，青州和雲州可能的地方找了個遍，連虛空界我也去了一趟，但是沒有找到任何的信息。中三洲，一直是大哥在那裏的，但是.......也一直沒有訊息，下三洲......”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下三洲，如果有可能的話，也就是落在瀾州了，可是......瀾州這個地方，舉霞境以上的修士可是進不去。”

  老人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隨後看著白衣男子，

  “是為了那件東西而來的吧？”

  白衣男子輕輕地點了點頭，“憑我自己現在的樣子，恐怕鎮不住他們。”

  老人沒有說話。

  白衣男子也不急。

  許久後，似是想好了。

  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向著遠處雲霧繚繞的湖麵上輕輕撥了一下。

  本來雲霧纏繞著雲海，貫徹天地的雲氣，像是被一縷風輕輕吹散一般。

  雲卷四散開來，萬千的陽光趁著縫隙，透了進去。

  一時整個世界都仿佛被照耀，刺得讓人睜不開眼。

  等到光芒完全映射進去，才顯現出一副宏偉巍峨的畫卷。

  在這湖麵的上方，竟然屹立諸連著的五指山。

  原是因為之前被雲霧包裹，現在才顯現真容。

  處於中間的指頭山最大，仿佛能夠破開雲霄，直插虛空星辰之中，而周圍的指頭山，也像是人的手指一般，往下漫延，從山頭來看，確實是逐漸降低的趨勢。

  但是縱使是最低的小拇指山，頂峰處也要比湖麵高出萬丈餘尺。

  整座五指山承做包裹狀，手心中空著一團東西，像是在護著整個世間一般。

  白衣男子直視著這座巍峨的五指山，不禁也被著壯觀的一幕給震撼到了，不禁喃喃道

  “許久.......是許久沒有看到這座山了，還是跟之前一樣......”

  老人仿佛是見慣了一般，卻並沒有這樣震撼的神色。

  輕輕凝視著五座山頭的一座山峰，隨後食指微動，連著五指山的食指山峰，此刻竟然也突然晃動起來。

  地動山搖，整座湖麵都掀起了萬丈波瀾！

  形成的一個個深淵般的旋渦，隨後像是吼叫一般，飛斥著，隆起萬丈波濤，整個世界都被海浪的拍打聲，和山頭的擊碎聲給充斥著。

  震耳欲聾，欲吞天穹！

  湖麵上的天空，此刻也變成了昏黑色，黑雲翻墨

  ，雲團中還有絲絲的赤紅色閃電晃動著，閃電與閃電交織，發出雷鳴般的龍嘯吐息之聲。

  白衣男子衣衫飄飄，但也沒忍住，不禁將手中的劍抬起，禦劍在身前。

  抵擋著萬千罡風的襲來。

  而食指山的頂峰晃動的最為厲害，所有的一切齊天異象都是從這裏吹散開來......

  老人此刻卻像是，沒有被這天地怒吼的畫麵給影響到一般。

  背負著雙手，一步跨出。

  整個人竟憑空消失，等到下一眼之時。

  老人已經淩空虛度，到了離湖麵萬丈之高的食指山頭，站在了頂端。

  “轟隆！”

  周圍的雲層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萬千赤紅色的閃電朝著老人襲來，底層的海水也凝結成了一個大漩渦，隨後掀起一個比食指山還要高的巨濤，也朝著老人砸去。

  但是，這足以碾碎任何仙人的景象，卻近不了老人的方圓三丈之地！

  全部被一層薄薄的光給擋在了外端。

  滴水不漏！

  白衣男子忍不住讚歎道：“真乃天神之姿。”

  老人站在不斷搖晃的食指山頭上，輕輕的跺了跺腳。

  食指山瞬間停止了搖晃，像是屈服了一般，隨後從山頭處開裂出來。

  一道金黃色的光飄浮到了老人的手心，而周圍的異象也隨之散盡，老人站在山頭了許久。

  微微的歎息一聲。

  隨後老人便一搭一搭的消散，身形回到了之前所站的湖邊處。

  “拿去。”

  隨著老人輕輕張開手，那道金黃色的光芒瞬間鑽入了白衣男子的袖口當中。

  白衣男子感到了袖口處的溫涼感，便再次拜道

  “師尊，南邊事端刻不容緩，那弟子現在就速速離去了。”

  老人擺了擺手，

  “去吧。”

  “該做的事情一定做好。”

  白衣男子點點頭，隨後劍身合攏。

  化作了一道絢麗的神光，瞬間飛去。

  整個雪山都被這道劍光照耀。

  而當白衣男子遠去之後，湖裏的水卻翻騰洶湧起來，熱氣不斷地升騰，仿佛要噴發湧現出什麽一般。

  老人走上前去，將釣竿重新拿了起來，將釣竿放進水中，重新的靜坐起來。

  說來也奇怪，當老人將釣竿放入水中的時候，湖中的水又平靜下來，水麵沒有一點波紋。

  “沒有用的，隻要我在一天，你就永遠出不來。”老頭子看著水麵，似乎是在給別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雪還在下，湖邊仍舊坐著一位老人。

  隻是那個身影顯得是如此的孤獨。

  無人答話。

  但卻有一道紅色的影子趕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