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日子，持續了一年。鍾小嵐某天又回去探望他時，看到爸爸的狀態並不好。

  媽說：“前兩天，他吃東西又夾不動，手一個勁地抖得曆害。叫村醫給看了，打了兩針屁股針，吃了點藥才好些。”

  就連鍾小嵐跟他打招呼，喊他“爸！”他都沒有理睬她。他躺在沙發那裏，眼睛也懶得睜開來看她一眼。

  他比上一個月又瘦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什麽血氣，氣血兩虛的樣子。

  媽說：“你弟弟又罵他，說他老不想動，整天躺在沙發上。還說拖累了他，使他不能去打工掙錢。”

  據媽媽說，這是弟弟再一次這樣罵爸爸了。唉，他雖然罵的是事實。鍾小嵐心想：久病床前無孝子！這也難怪的！

  其實，以爸爸現在的狀態，他哪裏還懂得考慮這些呢？一個掙紮在生命邊緣的人，能想到的是別的吧。

  她想到這裏，心裏又很難受。她倒是也願意照顧爸爸，可是諸多不便。弟弟對爸爸，可能更多的是抱怨，而不是體涼，不是關心。

  他不是主動去照顧，而是被動，很被動地照顧著他。可是這也並沒有更好的辦法，身為農村人，父母不都是隨兒子生活的麽？

  鍾小嵐隻願爸爸，還能捱個五年、十年，被他拖累著也值得！

  上次爸爸住院一個多月時，她在醫院也照顧了他一個多月。

  她得以見過了各式各樣的病人：取掉小半頭骨蓋的；帶著尿管、食管走路，以想早日康複的，等等，有年老的，也有年小的！

  “隻希望守得雲開！阿彌陀佛！人生在世，舍不得又如何？靜靜等待他能早日康複吧，做我力所能及。盡人事，聽天命！”

  鍾小嵐隻能這樣子想了。又到快要過年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因為天冷時，血管收縮，人的血壓容易升高。估計是他腦袋腫瘤那裏，又在滲血出來了。

  某天，他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家人們商量後，不得不又把他送進了醫院。其實，他那天死活不肯走，隻是後來被家人強硬送走的。

  才剛住進去醫院，護士給他打針時，他突然嘔了幾下，便進入了昏迷狀態。於是，就住進了ICU病房。

  這期間，連人血蛋白也給他用上了。可是，住了十天左右後，還是沒有什麽好轉，他就一直昏迷不醒。

  最後，醫生還是建議接回家去休養。他們說：“他的這種狀況，治療也是在浪費錢。”

  “那難道不給他治療嗎？我們還想試試，你們再幫我們想想辦法吧？”

  “不是不給他治療，而是我們沒有辦法幫他治療，治療了也沒有效果。要不你們轉院吧？”

  “轉院？轉去哪裏？”

  “我們這裏是市一級的，當然是轉去上一級，即省級的啦！”

  看著病床上氣息奄奄的爸爸，鍾小嵐和姐弟們商量後，還是給他辦理了出院。出院那

  天，他卻奇跡般醒了，雖然氣若遊絲。

  請了一個專門護送病人的車，把他護送回家。回到家後，好像聽到他，大大地歎了口氣，還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於是，弟弟幫他拔掉了食管，從口裏喂給他吃東西。然後，他居然還能吃得下一點白粥了。

  出院一個星期後這個星期天，雖然兒子星期一就要期末考試，鍾小嵐還是抽空回去看了他。

  她見到他的氣色，比出院前好多了，他的手腳也有點力氣了。

  媽說：“十一點多時，他自己說要吃粥，剛喂了大半碗雞蛋粥給他吃。我們已經幫他拆掉尿管了，是他昨天讓拆的，他說塞住他拉不出尿，還懂得叫我們慢慢地拆。”

  鍾小嵐便進去他的房間，問他：“爸，你現在要拉尿嗎？”

  他點點頭，鍾小嵐便找了個小瓶子，放到他那裏去。他許是突然碰到冷冰冰的東西，於是用力抬起上半身，手夠著那個瓶子後，就抓緊不放。

  不知道他是不懂得拿走，還是沒有力氣拿走。鍾小嵐隻好搶著（他不放手）又拿走了。他這才又安穩的眯眼睡覺，

  到三點多鍾時，她準備回市區去，看到他好像睡得不錯，就沒有跟他說話以免打擾他。

  她還和媽說：“看他恢複得不錯，象這個氣色應該不怕了。要餐餐喂他吃也情願，慢慢的應該會好轉。”

  “嗯嗯，是好了不少。前兩天，孫子、孫女進去問他撲克牌是什麽，他都能輕輕地答出來。”

  萬萬沒有想到，那一天，卻是來得如此實然！就是在鍾小嵐又回到市區去的第二天，晚上十點多時，便接到弟弟的電話。

  他說：“我覺得爸的情況，不是很樂觀。他星期天晚上起。就沒有再吃什麽東西了，他自己說是喉嚨痛吃不下。我們還叫村醫過來給他看了下，開了點藥給他噴喉嚨。”

  鍾小嵐聽到弟弟講話時，似乎都帶有點哭音了。她也是慌了，也在想：要不要再送爸去醫院……

  第二天一早剛起床，又接到弟弟電話，她的心裏就往下沉……果真，弟弟說的是：“爸爸挨到淩晨五點鍾時，就斷了氣……”

  鍾小嵐一下子哭了，眼淚直湧出來。心裏也一下子空落落的，隻想著快點回家去看到他。

  說不定還可以按壓讓他心髒複蘇……說不定他還沒有真的斷氣……

  當她失魂落魄地趕到家時，進去爸爸的房間，看到他被一床被子蓋過了頭。

  她輕輕掀開來看，輕輕叫了幾聲“爸！爸”，可是。哪裏還能有回應……

  她又用手輕輕地，按了幾下他的眉宇之間，真希望他實然就能夠醒轉過來……

  但見他閉緊雙眼，嘴巴半張開著，就和他住院以後，昏迷時的那樣子沒兩樣。隻是臉上青青的沒有血色，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鍾小嵐這才慢慢地相信，爸爸他，真的走了，去

  另一個世界了……

  一個多月前，還能吃能走能說的一個人，就這樣走了，她多麽不敢相信啊！

  然後，就是家人親戚們給他做法事、守一晚上的孝。

  再看著喃嘸佬，給他換壽衣壽帽壽鞋，看著喃嘸佬把他裝進那個，略顯小的、略顯粗糙的棺材，看著喃嘸佬把棺材抬到山上去，埋進土裏，封土……從此陰陽兩相隔！

  從他走後，又到昨天為他做新清，鍾小嵐還不願意相信，爸爸他真的走了……

  此時此刻，鍾小嵐坐在家裏想：噢，對了，算起來，今天才是他真正的“滿七”日，即走了整整的第四十九天。

  死亡，可怕嗎？她想：當你歡天喜地迎一個新生命的到來，和當你哭天喊地送一個老生命的離去，這應該是同樣性質的。

  可是，為什麽“送”這個事實，卻那麽不能讓人接受？逝者已矣！

  “輕輕的您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不同的是，我來您笑了，您走我哭了。”從此無門報父恩，唯有內心深記掛！

  鍾小嵐總是覺得，如果某個環節，她和家人不是那樣做，而是另外的做法，爸爸他就應該還不會走吧……至少不應該走得那麽快，她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做得不對啊？

  父親這個頂梁柱，從此沒有了！從小，他就是她幾姐弟的靠山；從小，他還是她識字認數的啟蒙人！

  如果沒有爸爸的開明，如果爸爸也像別人家的爸爸那樣，認為：“女孩子讀再多書，還不是一樣得嫁人！”

  那麽，鍾小嵐就不可能會迎來，跳出農門後今天的好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