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翡想著，輕輕一笑，卻並不多言。

  隻是林翡才這麽笑了片刻，便命薈明拿來近日的密報，卻不想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有人送來一疊子密報。

  榮國府和寧國府出事了。

  徹底抄家入獄。

  史家王家受到牽連，已經被護城軍包圍。

  緊接著，便有人急忙進來說道：“爺！榮國府把寶二爺、三姑娘、四姑娘和巧姐兒送過來了！”

  林翡？？

  那人卻喘了一會兒，趕忙說道：“賈三姑娘說，宣皇憐她們年幼不經事，終是老臣之後，何況三姑娘還要和親，不忍讓她們無辜受累，而寶二爺是瘋癲已久，便一並赦免了，餘者已經皆下獄了。”

  林翡：“……”

  所以，當初榮國府收容了他們兄妹，如今輪到他們來收容榮國府的眾人了。

  不過太師的動作未免太快了些，他前腳帶著東西京，太師後腳就下手，是擺明了讓世人知道證據是他帶來的？

  林翡想著，麵上不顯半分，隻趕忙說道：

  “當年他們收留了我們，我們豈能不留她們，薈明，你快帶著人去收拾院子，我去迎她們。”

  說著，林翡就趕忙出去了。

  薈明卻在林翡走後嘟囔道：“什麽啊！怎麽把賈寶玉也送來了，可得給賈寶玉安置到前院，並且是離後院極遠的地方。”

  薈明說著，又怕賈寶玉又驚到黛玉，又趕忙向眾人吩咐道：

  “你們都和底下人說清楚了，那榮國府的寶二爺是個癡兒，腦子有問題，之前在榮國府就嚇到過咱們姑娘。如今他住在咱們家，所有人可都給我看緊了，萬萬不許他近了後院半步！”

  眾人聞言，都連連答應了。

  薈明才又說道：“三姑娘是郡主之身，不日便要遠嫁，你們可都警醒些，萬萬不能怠慢了。四姑娘和巧姐兒雖然年幼，如今是罪臣之女，可咱們林家的規矩你們明白，姑娘就是姑娘，誰敢怠慢，誰就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夠不夠咱們大姑娘和大爺罰的！”

  眾人聞言，紛紛說是。

  另一邊。

  林翡已經到了眾人跟前。

  賈寶玉丟了通靈寶玉，癡傻許久，如今看著林府的匾額，倒是安生的站著，隻是口中嘟嘟囔囔的念著林姑娘二字。

  探春離他很近，聽見寶玉口內的聲音，讓探春不由得皺起眉頭。

  也是家中人縱著寶玉，平日裏他總是說些瘋話也無人去管，可如今家破了，輪到她們寄人籬下，寶玉還說這些話，她們的日子能好過嗎？

  探春想著，想去勸兩句，又恐說錯了話，反倒激起寶玉的瘋病，反倒在這大門前鬧騰起來，也隻好忍耐著。

  不多時。

  林翡已經出來了，一如既往地先向她們拱拱手，便將她們請了進去。

  探春這才鬆了口氣，雖然先前寶玉那裏出了幾檔子鬧劇，可林家人重禮且規矩，倒是不必她太擔心什麽。

  探春想著，趕忙與眾人一起隨著林翡進去。

  可笑她們昔日何等的尊貴，如今來林家，卻是抄家之後，入了大獄，囚衣在身之際，得了官差一句話，她們才上了馬車，能來林家。

  這是何等可笑啊！

  當初林翡身邊不許人伺候，她們還聽身邊人說林家寒磣，堂堂嫡長子，竟連個侍從丫鬟都沒有。

  可她們如今卻立在林家門前，四人身著囚衣，在風中發顫。

  好在林翡出來的快，又趕忙請她們進去。

  又見她們身上是囚衣，便趕緊派人去庫裏拿衣物來，到讓探春安心不少。

  好在林家兄妹二人都不是什麽勢力眼的，並不會因為她們落魄了，就看不起她們。

  探春想著，幾個丫鬟就已經先拿了屏風過來，給幾人圍上，眼看著要到內院，黛玉已經領了丫鬟婆子們出來，為探春等人接風，姑娘們見麵難免哭上一回。

  林翡便趕忙去找到被薈明領著的賈寶玉，與薈明一起，將賈寶玉安置在前院最靠前，離後院最遠的明心居。

  這院子算很大，但布置卻很考究，若是好書愛學之人到了這裏，隻怕再不願離開，隻是賈寶玉一進來就看見門兩側寫的是勸人留心經濟仕途的話，便不肯進去。又見裏麵的又寫什麽明心見性雲雲。

  賈寶玉雖然如今行事瘋瘋癲癲，卻斷不肯住，鬧騰著要走。

  林翡等人隻好將他安置在明心居不遠處的花閣。

  這花閣準確來說算不上一個獨立的院子，這裏一麵是一間大房並兩間小房，一麵則是花農育花之所，風景倒是上佳，隻是人多雜亂。

  可賈寶玉反倒喜歡這等地方，又見幾個打扮利索的姑娘笑著鬧著把幾朵要敗了的月季花摘下來曬幹，賈寶玉便什麽也不顧的跑過去，也幫她們去摘花兒。

  可賈寶玉一身囚衣，雖然也披了披風，突然闖來，著實嚇壞了這幾個姑娘，還以為是牢裏的死囚慌不擇路，擅闖了林家。

  林翡隻能趕忙喊道：“你們莫怕，這是榮國府的寶二爺，他隻是想幫你們摘花罷了。”

  幾個丫鬟聞言，見是林翡，想行禮卻又害怕賈寶玉，隻往一旁躲。

  好在賈寶玉眼中花比人還珍貴。

  似根本聽不見丫鬟們的聲音似的，隻自己拿著花兒，又拽了數朵，便四處看了看，見四處皆是陌生的景，陌生的人，便大喊道：

  “襲人？晴雯？你們在和我玩嗎？你們出來吧，我不玩了，我摘了花給你們。”

  眾人這才知道，這寶二爺早就已經傻了。

  林翡也向薈明歎道：“安排幾個細心且心慈的伺候他就是了，他若是每日隻弄這些花花草草胭脂水粉，便隨他玩去。”

  林翡說著，欲走，卻又想賈寶玉到底有幾分稀罕地方，便接著說道：

  “你也讓人盯著他，若是裝傻，就看見他。”

  “是。”薈明連忙答應。

  薈明倒是不會因為舊怨，故意欺淩。

  畢竟賈寶玉是個傻的，他不會和傻子計較，便趕忙尋來三四個小丫鬟，命她們貼身伺候，千萬不能怠慢。

  可賈寶玉既然是傻的，難免有不開眼的故意欺負，薈明便又說道：

  “寶二爺看著是瘋瘋癲癲的，可他並不是天生的癡傻之人，本來也是極為聰慧的，隻是身有癡病，好的時候乖覺聰明異常，壞的時候便瘋瘋癲癲，你們也別看他現在病著，一時好了，隻怕你們還沒見過他的厲害呢。”

  薈明言罷，又令人將給賈寶玉備好的日用之物，皆移到花閣之中，罷了才趕忙前去後院，將事情講與綠袖聽。

  綠袖知道了，便去回稟黛玉。

  此時探春等人才安頓下來，換好了衣裳，都在黛玉那裏吃茶。

  綠袖進來，探春便問起寶玉，綠袖便說了，讓探春忍不住歎道：

  “二哥哥如今瘋瘋癲癲，卻仍不改他那愛那花兒草兒的毛病，讓他住在花閣裏也好，有他玩的，他也安分。”

  探春說著，又想起當初寶玉驚嚇過黛玉，並不多說寶玉之事，可她到底也是有幾分傲氣的，也不肯說感謝之語來打圓場。

  唯有惜春在一旁冷笑道：“憑他還挑呢。”

  言罷，冷冰冰的模樣已經把巧姐兒嚇哭了。

  巧姐兒年紀不大，好好的娘走了，家貧了，如今更是進到獄裏嚇壞了，一整天都膽戰心驚的，旁人一變臉色，聲音一重，她就嚇哭了。

  偏惜春也是心冷的，隻說道：“哭什麽？如今就是這等光景，好不好皆是如此，如今我們在這裏，豈不比她們好過，你有什麽哭的。”

  探春和黛玉見巧姐兒哭的可憐，誰顧得惜春說什麽，都趕忙去哄著巧姐兒。

  唯有綠袖一手摟住巧姐兒，一手輕輕握住惜春的手，柔柔的笑道：

  “你也不怕了，陛下已經赦免了你們，不怕了。”

  惜春聞言，突然鼻子一酸，卻倔強的扭過頭去，一句話也不肯說。

  綠袖卻發現惜春攥緊了自己的手，發現惜春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綠袖便站起身來，輕輕抱住了惜春，說道：

  “不怕了。”

  “我沒怕。”惜春冷聲道。

  她隻是在抄家之時，就在心中想了很久。

  大姐姐榮華在身，盛名在外的寵妃，歸家一次，卻眼淚不斷，哀泣欲絕。

  三姐姐得封郡主，卻擋不住家敗，便是郡主之尊，也進了一遭牢獄，在獄中待了大半個時辰，才特赦出獄，隻是她也沾了三姐姐的光了。

  至於二姐姐，她那樣綿軟的性子，嫁的又是次子，那劉家本就是長子正妻管家，她日子好不好過，誰知道呢。

  總歸入世苦相伴，一生難得安。

  可這一聲不怕了，卻莫名讓她想哭。

  她未曾怕過，隻是紅塵少溫情，使她未抱希望，不想融入，心中一直有一個出世的念頭，隻是顧於身份，不便言說。

  惜春想著，忽然回頭定定的看向綠袖，又看向好不容易哄得巧姐兒不哭的探春和黛玉，想說自己欲剪了頭發做姑子去，卻見探春麵上仍有悲色，如今還是正遇家破之時，便改口說道：

  “我記得，念佛誦經也能抵今生的孽債，如今我平日裏也沒什麽好做的，倒不如讓我到佛堂裏去，多念些經文。”

  探春聞言，隻苦笑道：“早知道你有這念頭，怎到今日也還沒放下，你這般年幼，多少事你還未曾曆過，如何就放不下這出世的念頭。”

  惜春聞言，見探春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時也不多言，竟執意要剪了頭發出家做姑子去。

  讓探春和黛玉都為之憂心，少不得好說歹說的勸她。

  巧姐兒聽見惜春執意要出家，偏她還不知道什麽是出家，隻當惜春是不願意和她們在一起，就抓著惜春的手兒大哭，不要惜春走。

  惜春耐不住她們這般啼哭，心中著實煩悶，少不得改口。

  但改口也擋不住探春等人的勸阻，讓惜春越發不耐。

  但這裏終究不是自己家，探春不願意，她是無奈。

  黛玉不願意，她就沒別的辦法。

  惜春也隻能耐心的先住下，總歸林家也是與賈家門當戶對，便是再不同，又能不同在何處。

  故而惜春仍舊冷眼看著黛玉派來的丫鬟伺候她，等著聽這些丫鬟有意無意的嚼舌根，卻不想林家的丫鬟並不三五成群的議論主子，見了她們，也沒人甩臉子。

  便是偶然聽見丫鬟們嬉鬧，說笑的也都是丫鬟間的趣聞。

  惜春向身邊的丫鬟們打聽，卻聽丫鬟們說道：

  “四姑娘你不知道，大爺最討厭那亂嚼舌根子的，家規裏也清楚明白的寫著，為主不得苛責，為仆不得多舌。”

  “林家主子不打罵奴才，但若是閑來無事，造謠生事，多嘴多舌，無論造謠者說的是主子還是奴才，這造謠者都一律發買出去，便是有功的老仆也不留，給足了銀子臉麵你自己離開。”

  “再者，咱們這裏重的就是規矩，犯了小錯，背家規；犯了大錯，抄家規；知錯不改，跪著抄；知錯不改還一錯再錯，林家容不下你這尊大佛，發買出去。”

  惜春：“……”

  這家規，似乎也聽林姐姐說起過。

  惜春便說道：“你們的家規拿來我看看。”

  小丫鬟便趕忙拿了一份出來，惜春看去，隻見是一疊厚厚的紙上麵字跡卻不怎麽好看，便知道是下人抄的。

  小丫鬟也撓撓頭，說道：“家規有點多，還要知道大概，便從小就開始記，我從小就是照著家規認字的。”

  惜春：“……”

  林家的丫鬟這般淒慘嗎？

  另一個丫鬟卻趕忙抱了一本厚厚的書出來，得意的說道：

  “你拿不齊全的也好意思拿？”

  惜春看著老厚的一本嘴角微抽，翻開來看，隻見第一頁就寫道：

  林家男子三歲應學自立，最晚不過七歲，過七歲不得有丫鬟伺候起居……

  各物當自行收整，屋舍當自行收拾打掃……

  讀書不可惰，學問深淺在於勤……

  惜春看的嘴角微抽，連翻了數頁，皆是對林家男子的約束。

  若按此家規嚴格執行，隻怕別的公子哥兒身邊嬌童美仆成群，林家公子哥兒身邊隻會跟著幾個趁手的小廝。

  惜春想著，卻忽然想起來。

  林翡可不就是這樣麽。

  堂堂林家嫡長子，唯一繼承家業的嗣子。

  到了榮國府後從不用丫鬟幫忙穿衣，天不亮就出去練武，等練完了回來，正好丫鬟們打完水，就自行洗漱完畢，換身衣服，整理好儀表，便趕忙去拜見老祖宗。

  惜春想著，又往下翻，隻見這家規連男子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限製嚴格。

  不說別的，單是按這本家規嚴格要求自己，這人隻要不是傻的，也能出人頭地了。

  惜春想著，又犯了數頁，卻又見後麵卻是對女子的限製。

  惜春：“……”

  所以連女孩子都不放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