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婆婆慈愛地看著顏離，被他這一大段，她終於想起拿起帕子拭了拭淚，溝壑深陷的手指在他額角輕輕摩挲，“我生你那日……難產，是在裏突然菩薩廟發動的，生產之際，咱們府上抄家的消息傳了上來，禁軍已經在出城的路上了。”

  “那時，娘慶幸，應當是菩薩顯靈，讓我突然在京郊菩薩廟裏發動，保佑咱們家還能留下你這個獨苗，便趁著我還慶幸的時候，吩咐我的陪嫁小荷把你帶出去。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偏生你遲遲不肯下來，娘擔心再晚就來不及了，便讓穩婆強行把你取了出來了，也因此，你額頭上落了個疤。”

  讓穩婆強行取胎……

  清梨震驚地看著章婆婆含淚帶笑的歡喜模樣，說到此事時竟這般輕描淡寫，仿佛早已忘了當初的痛苦，可讓產婆生生從腹中把孩子拽出來……

  隻略想了想，便令人心驚，清梨不禁打了個寒顫，慫溜溜地往清王身上縮了縮。

  其實，震驚的又何止清梨一個人？即使章婆婆這句話說得再輕巧，都足以讓在場的眾人聽後震驚的。

  清王被小妞的動作驚回了神兒，見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蹙眉將她攬緊，大手包住了她護在肚子上的冰涼小手，溫熱流轉入心。

  清梨又往清王懷裏拱了拱，清王沉沉歎了口氣，他知道小妞妞又不安了，極好脾氣地哄著她輕輕安撫。

  清王如今都習慣了小妞不愛說話這毛病，她小爪子一抬，他便能猜到這小蠢兔是個什麽意思了。

  不過，最震驚的自然是顏離，他自記事以來就知道額角有塊指甲大小的疤，從前隻以為是小時候頑皮磕得，卻從未想過，竟是他娘為了保他遭了血罪落下的。

  顏離震驚地盯著章婆婆。

  這傻愣愣的模樣瞧在章婆婆的眼裏竟有幾分可愛，畢竟是剛找回來的孩子，章婆婆現在怎麽看自己兒子怎麽順眼。

  她摸了摸顏離額角

  的疤，淚終於堪堪止住，臉上隻剩了慈愛暖笑，“你剛出來那會兒娘還擔心，可別日後有什麽影響，也興許是你那時候臉蛋太小的緣故，如今大了，被鬢角碎發一遮，倒是瞧不大出來了。”

  章婆婆瞧不夠地瞧著自個兒失而複得的孩子，嘴裏喃喃，“真像……我從前還埋怨你哥哥淨向著你爹長，可你竟是直接跟你爹一個模子裏刻出來，半點都不像我……”

  章婆婆的嘴裏喋喋不休的，顏離張了張嘴，卻忽然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好在章婆婆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兒子瞅，瞧出了他的局促，趕緊笑道，“瞧我，人老了就愛念叨，孩子，你養家待你好嗎？娶了媳婦了沒有啊？可有孩子了？多大了，你今年也該二十五了吧？孩子可議親了？念書了沒？”

  清王和魏清墨聽著章婆婆這一連串的問題，幸災樂禍地對視了一眼，這可真的是章婆婆平日裏成日掛在嘴邊的念叨，聽到這一串問題，清王和魏清墨都鬆了根弦，可見章婆婆已經緩過來了。

  不過，這一連串的問題砸向的——顏離，可就不是頭大這麽簡單的了。

  地主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並不如何管他，隻給了束脩盤纏，讓他外出讀書，這些年他一直奔波在外，無心情事，身邊女人不少，但都是他的部下，至今還沒開過葷的，哪裏來的孩子？

  顏離的嘴角抽了抽，麵對章婆婆喋喋不休的質問，尤其對上章婆婆期待熾熱的眼神兒，讓他忽然有點張不開嘴，不知怎的，剛剛對上清王時，他都沒有這等頭皮發麻的錯覺，這會兒對上了章婆婆，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直覺告訴他，這時候絕不能亂說話。

  但是，章婆婆豈會讓他緘口不言？顏離不說，她就盯著顏離一個勁兒地問，目光越發熾熱，嘴裏問的問題也越來越多，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偏生顏離還真是頭一次遇上這種情況，而旁邊那幾個——清王、

  魏清墨、清梨和霍穗暖，四隻正樂嗬嗬地看著戲，沒有一個想著撈顏離一把的。

  顏離瞥了那邊一眼，對上一雙雙幸災樂禍的目光，額角頓時一陣猛跳，腦袋頓時疼了起來。

  章婆婆瞧著顏離一直不回他的話，忽然覺得這反應有些似曾相識，她好像隱約間想到了什麽，突然就轉頭瞥了旁邊的那幾隻。

  清王和魏清墨倒是“臨危不亂”，反應地極快，眨眼之間就已經是一副正色歎惋的模樣，小妞也被清王攏進懷裏圈著，替她當了章婆婆的目光，而霍穗暖也麻溜溜地縮到了兩個哥哥身後。

  但是，他們裝得再快，章婆婆也是自小看著他們長大的，倆小姑娘一向俏靈，倒是瞅見清王和魏清墨這反應，章婆婆還有什麽猜不到的。

  她轉頭看了顏離，大驚失色地問道，“孩子！你不會還沒成親吧？”

  顏離原以為章婆婆自個兒猜到了，他該能舒服些了，可沒成想，對上章婆婆這天塌了一般的眼神兒，他才覺得還不讓剛剛呢。

  “說話啊！可別嚇我老婆子啊！”章婆婆哪肯輕易放過他？這會兒更是僅僅盯著顏離，裏頭的眼神兒簡直好像聽到了什麽噩耗似的。

  顏離被章婆婆的眼神兒磨得沒了法子，隻能硬著頭皮點頭，“我……前幾年跟著位大儒遊曆了幾年，故而一時沒顧得上……”

  不知怎的，顏離自個兒都沒反應過來，可話出口時就已然下意識地撒了謊。

  這謊說得……清王和魏清墨對視一眼，幸災樂禍地嘲笑著顏離。

  顏離聽見了這毫不掩飾的聲響，簡直是明目張膽，轉頭看了過去，可還沒等他目光瞅過去，章婆婆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的鬱氣就把他的目光拎了回來。

  “這哪裏是理由！”章婆婆惱火道，“你們這些孩子怎麽一個個的都沒個上心的！那幾個破字有你的終身大事要緊嗎？你養家也是！不是親生的就這麽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