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是擔心清梨在路上發作，走不到瓊華齋，而清梨還以為王婆子是害怕她日後再被人欺負，所以特意傳了轎輦帶她回去給她長臉的。

  這樣想著，清梨心裏越發難受了，她到底有一天給王婆子闖了大禍了……

  小人兒扁著小嘴兒，窩在王婆子的懷裏，心裏堵得慌。

  她腦子裏亂亂地想著今日的事，想著自從那個晨光微曦的清晨，她拽了那個青衣書生幫她拿了兩本書之後，發生的所有事……

  轎輦搖呀搖，窗邊，紅燈籠搖晃著，昏暗的光線在黑夜裏顯得那樣單薄。

  就著這點微光，王婆子低頭看著懷裏蔫蔫的小人兒，心疼地擰了眉，拍著她的小背，溫語輕聲，“乖，奶糖不怕的，嬤嬤在呢，這幾日嬤嬤都陪著你，咱哪兒也不去，就在屋裏懶著，好好歇歇，好不好？”

  清梨聽著王婆子的話，愣愣地抬頭。她看著王婆子緊蹙的眉心和眼底的心疼，傻乎乎地眨了眨眸子。

  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感覺，她總覺得今天她所見到的，或許不是真的，隻若一夢……真相，遠非如此。

  小清梨心裏亂糟糟的，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子小脾氣，她小嘴兒一嘟，一頭紮進了王婆子的懷裏，悶悶地賴著她，不肯出來，也不答王婆子的話。

  不過，發小脾氣的清梨也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等她的嬌蠻勁兒過了，氣人的壯舉都做完了，小蠢兔立馬又就慫了，慫乎乎地補救一般，趕緊討好地拱拱被她甩了小脾氣的王婆子。

  這兩日她的脾氣大，她自個兒都發覺了，而且這小脾氣也總是來得急，來的無厘頭，等她反應過來……就已經闖禍了。

  但是王婆子當然不會怪清梨，她知道，懷了孕的女子總是會煩躁一些的。她低頭看了窩在她懷裏慫溜溜的小人兒，心疼地扯了扯爬滿細紋的嘴角，安撫地拍著賴在她懷裏的小妞妞。

  王婆子的懷抱溫暖讓人心安，還沒有一隻時刻不老實的混蛋手，小奶兔在裏頭賴得舒服。

  又是一室安靜。

  轎輦晃了許久，終於搖晃到了瓊華齋。

  安側妃今兒去漪蘭殿了，今兒晚上端午府宴，安側妃府宴去了，不在瓊華齋。

  漪蘭殿說是一殿，其實卻相當於一座行宮，一座水上行宮。

  清王府依山傍水而建，後有山丘可圍獵建寺，旁有清泉大湖可建湖心行宮。

  而這漪蘭殿，就是在清王府南邊的漪蘭湖上建的湖心行宮，說是府中宮殿，其實也是出了府，得坐船前往的。

  今年的端午府宴選在了漪蘭殿，所以安側妃今兒晚上是得住在湖心島的，回不來瓊華齋。

  重點是，清梨旁邊屋的央菏不會回來。

  清梨跟王婆子回到屋子的時候，屋子裏正亮著燈。清梨一進門才發現，馮婆子正坐在裏頭磕著瓜子呢。

  “馮媽媽？您怎麽在這兒？”清梨今兒早晨已經當著馮婆子的麵開了口了，所以這會兒也不再裝啞巴，看著馮婆子驚訝問道。

  馮婆子正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臉地磕著瓜子呢，乍一聽見一聲嬌嬌糯糯的小奶音兒還愣了一下。

  她一抬頭見清梨跟王婆子走了進來，足足傻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剛到聲音是清梨發出來的，頓時老眼老眼一亮，趕緊迎了上去，頃刻便來了往日那股嘮嗑的勁頭，湊到清梨的身邊給她遞眼神，“小妞妞你怎麽這麽有本事呢！你是會說話的呀！這是怎麽一回事？誒，你在宮裏的時候，也是這麽裝過來的嗎？”

  馮婆子後頭說了些什麽清梨一句沒聽見，她隻聽見了一開始，馮婆子叫她……“小妞妞”？

  清梨錯愣地瞪大了眼睛，驚詫地看著馮婆子，“馮、馮媽媽……你你什麽時候知道……”

  知道她是女孩？馮婆子正問著起勁兒呢，冷不防聽見清梨問了這麽一句，再去看她驚愕的眼神，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說漏了。

  她掩飾一般地立馬閉上纏著細紋喋喋不休的嘴，對上清梨驚詫詢問的目光，訕訕一笑，下意識地看向王婆子，都一把年紀了，可這會兒這神情就跟個搞砸了事情的小丫頭似的。

  王婆子狠狠剜了一眼嘴碎的馮婆子，看著她老慫的蠢奶奶樣，真是氣的她壓根癢癢，她可真不知道，就馮婆子這樣的，是怎麽在這種深宅大院裏活這麽久的！虧的運氣好有福，嫁了個好男人又生了個好兒子，不然？哼！

  王婆子嫌棄地撇開眼，都懶得說道她，板臉轉頭，對上清梨疑惑的小眼神兒，緩了聲道，“是我跟她說的，這老婆子嘴太碎，今日早晨聽見你說話後纏了老娘許久，老娘煩了，隨口跟她講了。”

  “誒誒是是！”馮婆子厚著臉皮朝王婆子嘿嘿笑了笑，對上清梨轉來的疑惑茫然的小臉，立馬煞有其事地使勁點頭應和著王婆子的話。

  實際上，今兒王婆子忙了一日，哪兒有功夫跟馮婆子嘮嗑？不過她今兒找馮婆子讓她偷摸照顧清梨小月子的時候，倒是不得不跟她講了些清梨的情況。

  清梨側頭看了看王婆子，容長臉冷眉肅目，一貫的威嚴厲害模樣，倒是看不出什麽來。但是她轉頭，看向朝她傻笑的馮婆子，那一臉心虛的表情，簡直差點沒告訴她，“其實真相不是這樣的”。

  忽然，清梨看著馮婆子，小眉一蹙，很不開心地想著，該不會清王平日裏瞅她的時候，在他眼裏，她也是這麽一副蠢樣兒吧！

  這個想法帶了一股子麻寒，一下子就從心裏出來竄遍她全身，激得她渾身猛地一抖，立馬揣著小手使勁搖了搖腦袋，使勁兒告訴自己。不會不會！太蠢了，又蠢又慫，她才不這樣呢！

  不過，小姑娘就是這樣，小心思退去後，湧上來的永遠是心裏堵著的那個人，那件事——清梨又想到了清王，想到剛剛暴戾令她陌生害怕的清王，和他冷冷吐出來的話。

  於是，小人兒又蔫了，揣了小手，水眸也沒了剛剛胡亂尋思時候的晶亮靈動，失了光亮，仿佛一個沒有生氣的瓷娃娃，再看訕笑的馮婆子的時候，也不在意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了，而是逃避一般，轉而問道，“馮媽媽怎麽這麽晚過來了？”

  馮婆子當然看出了清梨的不對勁，但是她卻跟沒瞅見似的，一聽清梨問，立馬笑臉轉苦，誇張地哀嚎著，“誒呦！小奶糖喲，今兒你馮媽媽被人欺負了！你說你馮媽媽平日裏是不是沒少向著你？你可得孝敬你馮媽媽啊！”

  馮婆子忽然的哀嚎嚇了清梨一大跳。

  正心裏堵堵著難受的小奶兔被馮婆子一下，水眸立馬瞪圓了餘驚未定地看了馮婆子，揣著小手，小脖子帶著受了驚的耳朵使勁往王婆子那邊抻著，躲著咋咋呼呼的馮婆子，立馬又是一副鬼靈靈的小模樣，眼底的煩悶都被忘在一邊了。

  是了，這個年歲的小姑娘心事多，不過記性也差。

  王婆子挑眉看著被嚇得立馬“專心致誌”的小清梨，臉上的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崩出來了。

  她可真沒想到，馮婆子這個老不知羞的，尤其這個哀嚎，可真有本事！

  王婆子也來了興致，冷笑著在旁邊打趣著，“喲，這才幾天就開始指著奶糖了？老娘怎麽記得，好像就前幾日，有人還笑話老娘沒人送終，隻能等著小奶糖給我送終的？馮老妹啊，你兒子呢？那可是你費勁生養的呢！”

  馮婆子眼角一抽，特地止了哀嚎，抽空斜了幸災樂禍地王婆子一眼。借口是找的借口，但是事兒是真的，她真的跟家裏老頭子吵架了，而且她兒子兒媳居然還向著她家老頭子？

  一想到這兒，馮婆子頓時有感而發，一時間更是聲淚俱下了，一把就用胳膊強行拽過清梨的脖子，一點不害臊地把頭往她肩頭遞，一邊哀嚎，“奶糖啊！我家那老不死的，還有那隻白眼狼，居然合起夥兒來欺負你馮媽媽啊！這家我待不下去了！奶糖，以後你馮媽媽可就指著你給我養老送終了！”

  老不死的？馮媽媽的相公。白眼狼？馮媽媽的兒子。

  清梨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情況了。何況她一轉頭，發現旁邊原本放雜物的耳房都已經收拾的幹幹淨淨，隻等人入住了。

  誰入住？那還用說嗎，肯定是馮婆子！馮婆子這肯定一早就做了搬過來的準備了，連耳房都收拾出來了！

  所以，清梨一邊痛苦地聽著耳邊徹耳的大嚎，一邊趕緊眨巴了烏泱泱可憐兮兮的水眸子揪了王婆子使勁瞅，一個勁兒地朝她求救，一邊趕緊軟糯著小奶音兒，極乖溜地跟馮婆子說，“馮媽媽馮媽媽，您放心，奶糖一定孝順您，您您您想在這兒住多久就在這兒住多久！您您能不能先放開我……”

  說到最後，這弱弱的小奶音兒，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