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作者:殿前歡      更新:2020-07-24 13:01      字數:5222
  第三十三章

  說是去替李夫人送衣服,這李延偏偏要去結了冰的湖上打溜,勸也勸不住。

  大理寺少卿,居然撩袍子在湖上撅屁股溜冰,樣子跟隻呆熊似的,蘇銀看了好笑,隻好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話還沒說完,那邊李延就出事了。

  開春,湖上的冰本來已經鬆動,加上他溜得不得法,隻知道一隻腳死命往前用力,結果薄冰架不住他這隻笨熊,漏出一個大窟窿,他還沒來得及喊叫,便“撲通”一聲掉了下去。

  蘇銀手裏拿著包覆,離他甚遠,見狀急忙丟下東西溜了過去,等跳進水,這才發現李延已經沉到湖底。

  開春的湖水仍然冷得刺人,他的水x_i,ng一般,人潛到湖底抱住李延,已是十分勉強。

  這李延更好,幹脆是個旱鴨子,人已經昏沉,但還記得保命,一雙手上來死死抱住蘇銀脖子,就差沒把他箍死。

  蘇銀在水裏撲打,右腳受過傷的跟腱又開始作梗,軟綿綿使不上力,一個打岔,就跟著李延沉了下去。

  李延已經入水多時,這時候嘴裏吐出一串氣泡,眼見就要不成。

  蘇銀情急,也不及多想,俯身便將唇湊了上去。

  湖水冰冷刺骨,李延的唇也發木,這個渡氣之吻並不銷魂。

  可是蘇銀的心裏還是生出一點奇妙的感覺,麻酥酥的,好似舌尖含了花椒,莫名地在顫動舞蹈。

  “算是……報仇。”他在心裏安慰自己,腳底突然便有了力,猛地一蹬,立時便浮出水麵。

  湖麵無人,他拖著李延,一路發抖,將他拖到了湖岸,幾乎脫力。

  李延沒有醒轉,他隻好又替他控水,折騰了好一會功夫,這才看見李延吐出了一口長氣。

  “我死了麽?他祖母親的,阮寶玉這個禍害還沒死,我怎麽可以先死。”

  李延醒來的第一句話。

  蘇銀歎口氣,強打j-i,ng神,替他脫下s-hi透的外袍,將包袱裏他娘的衣服給他草草裹上,這才跑上大路,找人去李府傳信。

  回到府上,李延理直氣壯地受寒生病,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停支使下人跑進跑出,嗓門挺大中氣挺足。

  “我看你就是裝病。”尚書夫人一進房就開門見山,吩咐丫鬟不要給他端水,讓他自己起來喝,不起來就渴死。

  李延捶床:“我肯定就是你撿來的,一定肯定絕對!”

  跟在夫人後麵進門的蘇銀咳嗽了一聲。

  兩母子的戰爭卻沒停止,那廂做娘的還在說:“真是,我的衣服也被你糟蹋了,害我又另外找衣服來剪洞。你多大的人了,還跑去湖上溜冰,沒腦子麽?”

  “那你上次去酒樓吃飯,還不是施展狗屁輕功,從二樓跳下來,摔得半月不能走路?”

  “我是你娘,有你這麽跟娘說話的嗎?”

  “你有點做娘的樣子嗎!?”

  ……

  一旁蘇銀看不下去,又咳嗽一聲,問:“夫人你手上的衣服是新鉸的麽,要不要我送去給繡娘?”

  “好。”

  “別給她送,你是我的人,不是她的狗腿!”

  母子兩個又同時發話。

  你是我的人……

  為這個蘇銀冷笑了一記,拿過夫人手裏的衣服,沒說話,直接出門去找繡娘。

  同一時刻,段子明拜會過太後,正從步壽宮裏出來。

  兩天之內太後三次召見他,盯梢的太監也覺得情勢微妙,急忙去找帛泠稟報。

  帛泠捧一隻手爐,似乎漫不經心:“你去把太後身邊的素蓉叫來。”

  素蓉很快便到,跪在堂下,手腳有些哆嗦。

  雖然她是帛泠安在太後身邊的眼釘,但太後待她親厚,不到迫不得已,她也不願意出賣主子。

  “太後這兩天總是傳喚那個姓段的,你聽到些什麽沒有?”上麵帛泠幽幽說了一句。

  “沒……”素蓉答,偷眼瞟一下帛泠,立刻脊背發冷,改口:“有……”

  “到底是有還是沒?”

  “有,奴婢聽見太後他們提到……提到齊王。太後還給段大人下了一道密詔。”

  “密詔?!”帛泠霍然起身:“你確定?”

  “應該是。”素蓉埋頭:“因為聖上交代,奴婢就比較留意,今天也是好不容易聽見了裏麵兩句話。”

  “什麽話?”

  “好像說是密詔交給錦衣候,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拿出來。”

  帛泠定身,眸裏光華閃爍,一隻手指叩打書桌。

  “奴才查過段大人住處。”一旁太監連忙接話。

  “他姓段?家中背景如何?”

  “回聖上,段子明其父段凜,曾經官至吏部尚書,後來辭官,舉家南遷,現已不在人世。”

  “段凜?”帛泠重複,似乎對這個名字頗為著意,五指收進掌心,手背青筋凸起,許久都沒有說話。

  “聖上……”

  “找個穩妥的人,尋回密詔。至於段子明……,朕要他活口,你將他帶來,。”

  最終帛泠道,退回龍椅,將掌心張開,推著方才被掐出的紅印。

  鼎富樓,京城裏最豪華最暴發的客棧,符合某人一貫的炫富風格。

  段子明回到他的上房,叫了燕窩漱口,又拿玫瑰露洗了手,這才窩到他的狐皮塌上休息。

  “段大人好。”

  屋裏這時突然響起一道冷森森的聲音,而且近在咫尺,就在他身後。

  段子明不回頭,將脖裏狐皮圍脖一抽,劈手就揮了過去。

  他雖然不是什麽高手,但也粗通武功,而且極是機變,將來人一阻後立刻便朝房門掠去。

  外麵人聲鼎沸,如果這位真是刺客,應該會有所顧忌。

  可惜來的這位是個真正高手,人掠動起來便好似鬼影,沒等他到門口,就已經攔在他跟前,出手連點他幾處要x,ue。

  “大人想必知道在下為何而來。”

  將他安放好後那人道,頗是斯文。

  段子明被點了啞x,ue,說不出話,於是翻個眼表示不知道。

  “東西在哪裏,我沒有太多時間和耐心。”那人還是斯文,不過十指搭上了他肩,內力暗送,使上了分筋錯骨手。

  段子明在富貴窩裏長大,嬌生慣養,沒一會就吃消不住,冷汗一層層漫上額頭。

  “想好了你可以說話,但別想耍花樣。”那人道,解開他啞x,ue,卻又一掌按上他胸,略微施力,便將他心脈震傷。

  段子明往前踉蹌,“噗”地一聲便吐出一口血來。

  “東西在哪裏?”那人又道,在他身上翻找,無有收獲後開始有點焦躁。

  “東西顯然不在我身上。”段子明抬頭,露出狐狸樣笑。

  “那在哪裏?”來人厲聲,十指搭上他筋脈,這一次使出了十成功力。

  段子明粗聲喘息,將頭別向南方。

  南方烏蒙山,有他紫眸的殿下,此刻正被那個狗娘養的阮寶玉霸占。

  想想仍是心有不甘,他恨著聲,朝這個名字狠狠吐出一口血痰。

  “東西在哪裏?”

  頭頂的聲音已經有些空蒙。

  好像是被鬼附身,這一刻他居然抬頭,露出一個笑,說了句阮寶玉的經典台詞。

  “你長得又不好看,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就在這時外頭有人敲門,聲音短促有力。

  刺客略頓,想起主人吩咐:如果自己不能得手,也要確保別人不能得手,眼裏慢慢就閃出了凶光。

  “段公子,來世再見。”他道,腰裏長劍出鞘,迎光雪亮。

  “段子明死了?!!”

  三刻鍾後,帛泠在大殿內狂怒,劈手便將一隻紙鎮摔得粉碎:“那密詔呢?”

  “遍尋不得,不知有沒有被人捷足先登,取……了去。”太監有些哆嗦。

  帛泠噤聲,沉沉呼吸,眸裏厲色越來越重。

  “他的屍身呢?”過半晌他才道。

  “仍在客棧。”

  “你去找杆長槍,將他屍身挑了,釘在錦衣候府門匾上。”

  最終帛泠發話,將身一回,龍袍拂地,滿殿都掠起一股y-in風。

  “陛下,該早朝了。”

  “今早,不去了。”

  看著晨光熹微,帛泠沉沉地將眼睛閉上,眼睫微微顫動。

  光從窗遊了進來,雕花的窗格在他臉上烙下的影子,深深淺淺,宛如魍魎附體。

  “朕要去見太後。”

  太後所居——步壽宮,原名思子宮。

  齊王死後建成,帛泠登基後改名。

  太後病重,近日一直臥床不起,帛泠進屋時,她依舊躺在床榻之上,神色十分安然。

  “母後,段子明死了。”帛泠用眼神譴退屋裏宮人後,一字一句道。

  風穿過屋外的竹葉,沙沙作響。

  久病的太後臉色慘白,疲累不堪:“我可不可以問陛下,究竟為了什麽。為什麽你要那麽做?”

  帛泠端起湯藥碗,放在嘴邊,輕輕吹著,黑色的藥汁液,映出他的無奈笑臉,“母後,還記得二十多年前有個晚上,大哥來找你,問你關於我身世的謠言麽?”

  太後沒有開口,手尖發顫地摸著冰冷的佛珠。

  “你開口說出了那個秘密,可惜聽到這些話的人是我,不是他。”

  藥仍然冒著熱氣,很燙的樣子。

  佛珠仍然冰涼,沒有半分溫度。

  她記得,那時的她背對自己大兒子,無從開口。最後,她還是說了,說出了事實,壓在心底多年的事實。

  因為這事實,作為一個妻子始終是羞於麵對的,所以她一直沒有勇氣回頭去看自己兒子的表情。

  就因為這樣,y-in差陽錯——

  當時的齊王,已經認定自己不會從自己娘口中探聽到答案,因此早早地離開,宣告放棄;而不巧路過的帛泠,卻意外地獲悉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父皇還是父皇,隻是我娘是段凜段尚書的妻,從來不是你。”帛泠側頭,倏然抬起眼,用種憂傷的目光逼視著自己一直叫“娘”的女人。

  運命玩人,就是如此。

  “所以,你殺了你大哥。”

  帛泠點頭,討好地將藥端到太後麵前,“因為我不做皇帝,就會死的!如果大哥做皇帝,他一定會殺我,他們誰做了皇帝,都會殺我。除非,我當皇帝!母後,你說對不對?”

  太後搖頭:“所以你弑兄,誅……弟。”

  “一個是同父異母,一個是同母異父。朕夾在中間,算什麽,算什麽!”

  “你是皇帝。”

  帛泠冷笑,又將瓷碗逼近太後,“朕是皇帝,是個時時怕史官翻舊賬的好皇帝。不過,如果太難搞,還是死得好,死了都幹淨了。”

  “……”

  “娘,吃藥啊!”帛泠相當專心地又端起了湯藥,捧送上去,臉上笑容綻開,眸子像夜霜在月下發著寒光。

  太後深望了他一眼,終是放下手中的佛珠,平靜地接過藥碗,“陛下,有一點你說錯了。”

  “哦?”

  “你認為一個尚書,多年麵對著自己不貞的妻子,麵對自己的恥辱,敢怒不敢言,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會與她生育出另一個孩子嗎?”

  一石投池,漣漪重重,帛泠神色隨即一僵。

  “你們帛家對感情的執著,時時令人無措,簡直到了瘋癲地步。”太後雙手抖得厲害,藥汁灑ji-an而出。

  “那麽說,段子明和朕一樣,也是孽種!”

  帛泠話音擲地,刺得太後心一揪,憤憤地將藥向他全數潑去。

  帛泠抹了抹s-hi淋淋的臉,伸舌舔了舔沾藥的手指,“果然很苦。”

  事到如此,太後反顯尷尬,驟然沉下雙肩,手裏瓷碗落地,神色滄桑,“這麽多年,即使我心有怨,可我真心將你當作親生的。”

  帛泠相當惋惜地延頸,瞧瞧地上的碎碗,“母後,朕考慮過了,即使將段子明屍身釘在侯府門上,錦衣侯也未必會回來。而您如果暴斃了,他就一定會趕回來。”

  “帛泠!”太後臉色,蒼白得要命。

  幾十多年的養育之情,不堪一擊。

  “娘,事情歸根結底都是你的錯,終究是你先棄了朕;所以,母後為了朕,去死吧。”說著話,帛泠麵無表情地拉起緞被,悶住了太後的頭。

  緞子很軟,下的力道卻很重。

  帛泠沮喪地瞧著太後逐漸沒了掙紮,掀開被子,果然咽了氣。

  他深深吸氣,仰麵在床沿坐了良久,慢條斯理地整冠,啞然喚道:“快來人,傳太醫。”

  所有人見了太後的死狀,全部傻眼,太醫更甚,當即癱軟在地。

  帛泠倒挺客氣,托腮認真詢問:“劉太醫,你說太後怎麽會暴斃的?”

  “臣……臣不知。”

  “你知道。”帛泠冷笑,“一定是你用錯了藥。”

  “臣罪該萬死。”太醫額磕地麵,聲聲鏘然。

  帛泠又開始悵然,眼眶泛紅:“劉太醫,你說朕是不是雜碎?”

  “……”

  “快說,朕是個雜碎,朕就饒你不死。”

  “雜……雜碎。”

  帛泠微笑著拍手,讚道:“說的好!來人,把他的長舌給拔了。”

  “皇上,饒命!”太醫兩手支地,戚戚哭嚎,“饒命啊!”

  “你哭什麽,又沒要你命。放心,朕說什麽就是什麽,因為朕是皇帝!”

  屋簷雪融無聲,放眼又是寂寞一初春。

  帛錦你何時能得消息,又何時趕回?

  春風梳過樹枝,殘雪飄落,落在領子裏,李延激靈地一縮脖子,真他祖母的冷!

  可歎,在這麽寒冷的日子裏,大理寺還是要辦案。

  有文官死了,淒慘無比地被釘在了侯爺府門口;有武將好端端地出門,送幾件衣服,居然也鬧失蹤了。

  文官是段子明,交情不淺的朋友,於私於公都該先管!

  武將是蘇銀,家裏白吃白住的食客,本想撂在一邊,但是親娘舉著鞋底鄭重交代過,屍體不會走,晚點也能斷,活人多口氣,必須得先找。

  反正先判哪個案子,李延就是被早早地踢出了門的命。

  李延憤慨,轎子也不坐了,吹著冷風,怏怏地悶頭走路,沒料街口拐角就撞上了人,他舉眸,訝然道:“你怎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