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7      字數:3519
  不出他所料,曇摩羅伽請婚,李德不敢拒絕,但是他暗示瑤英必須放棄一切才能嫁人。

  李德做夢。

  瑤英想嫁人就嫁人,根本不需要他的許可,請婚隻是告知他一聲。

  李仲虔隨手把詔書擲到地上,“四郎要當駙馬了?我還沒恭喜四郎。”

  楊遷立即皺眉,正色道:“將軍放心,我乃莽夫,性情浪蕩,不敢高攀金枝玉葉,不會尚主。”

  李仲虔嘴角一扯:“二桃殺三士,你無意尚主,其他家子弟呢?你的從兄弟呢?從前河西世家以門第為重,這些年戰亂,漸漸不講究出身了,現在天下平定,李德要招你們為駙馬,總有豪族心動。”

  楊遷劍眉緊擰,明白李仲虔說的是實情。

  不久前,皇帝下旨,欲遣一位公主下嫁高昌。皇帝開始分化河西世家豪族,往他們這邊安插人手了,賜婚隻是最簡單有效的手段,接下來,皇帝肯定會繼續挑撥離間。

  “我回一趟長安。”李仲虔沒有進城,“別告訴明月奴。”

  楊遷的應答還沒落下,他已經猛地一提馬韁,絕塵而去。

  當年,他出塞尋找瑤英時,曾經發過誓,無論她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她,帶她回家,然後和李德來一個了斷。

  現在他找到她了,她過得很好,有情郎有朋友有部曲有愛戴她的百姓。

  瑤英是妹妹,卻一直在保護他這個兄長。

  這一次,讓他來保護她。

  第187章 長安(修)

  蒼鷹金將軍每隔兩天會送回李仲虔的信。

  信是他草草寫的, 三言兩語,說他到了哪裏, 接下來走哪條路。

  這日, 瑤英忙完,拿著信比對輿圖, 咦了一聲,轉頭問曇摩羅伽。

  他和她背對背坐著,麵前的書案上也堆滿了文牒, 掃一眼輿圖,她指到哪裏,他就能說出當地部落名稱和風土人情。

  瑤英趴回自己的書案上,提筆寫了封信,說自己最近病了, 很想李仲虔。

  信送了出去, 沒幾日, 李仲虔回信了,信上還是隻有幾句話,沒有提起她的病。

  瑤英卷起羊皮紙, 眉頭微蹙。

  ……

  兩個月後。

  長安。

  天穹浩瀚,銀河星光燦爛, 坊間燈火輝煌, 夜市千燈,火樹銀花,似漫天繁星在地上灑下的輪廓倒影。

  魏朝皇帝李德立在殿前, 身著赤黃色圓領常服,兩鬢寒霜,皺紋密布,一雙眼睛依舊深邃清明,遙望西邊方向。

  夜色沉靜,卻是風雨欲來。

  他咳嗽了幾聲。

  內侍焦急地勸道:“聖人,您剛吃了藥,吹不得風,夜深露重,還是早些回殿罷。”

  李德擺擺手。

  內侍恭敬地退了下去。

  頭裹襆頭的親衛小跑上前,抱拳道:“聖人,詔書送去河西、高昌等地了,高昌還沒有回音,林、陳、餘、王家上疏,言其不勝惶恐,會擇日遣子弟上京,供公主遴選。”

  李德麵色如常。

  失去河西,中原王朝就等於被扼住喉嚨,注定受製於人。河西、西域光複,功在社稷,惠及子孫,他比誰都高興,魏朝想要長治久安,必須奪回馬場,壯大軍備。

  但是西軍現在掌握在李瑤英手中,又成了他的另一個隱憂。

  李瑤英一介弱女子,流落於戰火紛飛的西域,居然能活下來,而且不斷壯大,這一切出乎他的意料。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李瑤英、李仲虔恨他入骨,遲早會造反,他不能留下這對兒女。

  必須趁他們的根基還不夠穩固之前培養起另一股勢力,讓鷸蚌相爭,朝廷才能借機掌控局勢。

  “離宮那邊誰守著?”

  “聖人,都安排妥當了,離宮由左驍衛將軍孫欽把守,謝皇後插翅難飛,護衛宮城北麵重玄門的是右驍衛將軍裴晏之,護衛南麵、東麵的分別是兩位武衛大將軍,各坊全都肅清過了,全是羽林軍的人。”

  “東宮的兵馬呢?”

  “按聖人的吩咐,東宮的兵馬被調去洛陽了,現在東宮由金吾衛護衛。太子妃鄭氏安分守己,每天一心一意教導太孫,諸事不管,老夫人壽辰那天,殿下沒有回鄭家,隻打發人送了幾樣尋常的壽禮。”

  李德頷首。

  鄭氏不愧是宰相的族侄,會審時度勢,知道什麽時候該明哲保身,她是太孫的母親,隻要聽話,榮華權柄唾手可取。

  一名金吾衛快步爬上石階:“陛下,露布捷報,飛騎隊從南楚馳回,已經到京兆府地界了!”

  內侍們麵露喜色。

  此前太子李玄貞領兵在外,遲遲不歸,甚至不遠萬裏去了西域,皇帝派了好幾撥人去勸說,太子才回到長安。數月前,太子率軍南下攻打南楚,出其不意水淹南楚國都,大敗楚軍,楚國君臣出城投降,南楚之地盡歸魏朝。

  天下一統,太子歸京,誰不喜笑顏開?

  內侍們眼珠一轉,爭相奉承李德,說起坊間說書人如何誇讚太子英勇神武,正說得熱鬧,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兩名羽林衛快步跑上石階。

  “陛下,太子殿下無召返京,人已經到宮門外了!”

  階前安靜下來,內侍瞠目結舌。

  飛騎隊才剛剛進入京兆府,太子身為將帥,怎麽已經到宮門外了?身為太子,他擅闖禁宮,難道意圖不軌?

  風吹過,在場諸人毛骨悚然。

  李德麵色不改,似乎早就料到會如此,問:“他帶了多少人?”

  “回稟陛下,殿下隻帶了幾個隨從回京,其他人回東宮去了,太子孤身一人入宮。”

  李德臉色沉了下來:“放他進來。”

  羽林衛應喏,去宮門傳信,內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汗如雨下,大氣不敢出一聲。

  不多時,遠處燈火搖晃,階下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快步拾級而上,還沒到近前,早有內侍看到刀刃折射出的粼粼冷光,嚇得渾身哆嗦。

  李德望著來人,一語不發。

  星光籠下,不等內侍想出對策,李玄貞已經衝進回廊,身上的甲衣還沒脫,風塵仆仆,滿麵胡茬,白袍被鮮血和塵土染得灰撲撲的,狹長的鳳眸閃爍著狂怒。

  “陳家人呢?”

  他走到皇帝麵前,直接問。

  李德揮手,示意內侍退下,淡淡地道:“你甩下飛騎隊,獨自入宮,就是為了幾個陳家人?”

  李玄貞冷笑:“我剛剛派人救下陳家人,你就把人劫走了,人關在哪裏?我今天要帶走他們。”

  李德麵無表情:“南楚陳家,與你何幹?”

  頓了頓,語氣陡然一厲,“是不是為了七娘?你居然對她動了男女之情?”

  李玄貞沉默。

  李德怒極反笑,兩道精光從眸中迸射而出:“愚不可及!她是什麽人?你為她救下陳家人,她就會感激你?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世,就應該抓住陳家人,以此為把柄,讓她投鼠忌器!而不是把人救下來送去高昌,她不會領你的情!”

  李玄貞看著他,目光淡漠,“把陳家人放了。”

  李德笑了笑:“今天,李瑤英還沒開口,你為了她的血緣親人孤身入宮,找我要人。他日,是不是隻要她開口求你,你就會把帝位江山拱手相讓?”

  冰冷的質問聲在夜色中回蕩開來。

  李玄貞立在階前,麵容冷凝,一動不動,涼風拂過,他身上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李德麵色越來越陰沉:“你是太子,以後是皇帝,想要什麽女人,易如反掌,不管七娘姓什麽,隻要你一句話,她就得入宮服侍你,何如你在這裏被她當成跳梁小醜玩弄?”

  “她沒把我當跳梁小醜。”

  李玄貞冷冷地道。

  跳梁小醜還能博她一笑,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我喜歡她,不管在別人看來這是多麽沒有廉恥的事,我不會再遮掩……”

  李玄貞雙眸倒映著深邃的夜穹,“這件事和她沒有關係,她不會利用我!”

  “你受我教誨多年,竟如此天真!”李德怒不可遏,袍袖一甩,帶起一陣腥冷的風,“李仲虔、李瑤英已成我的心腹大患,你和太孫遲早會死在他們手上,朕意已決。”

  “即使沒有私怨,為江山安穩,朕必須斬草除根!”

  李玄貞握拳,青筋暴起,拔出腰間短刀。

  羽林衛衝上前。

  李玄貞發指眥裂,撲哧一聲,短刀刺入自己的胸膛,鮮血迸出。

  眾人齊聲大叫。

  李玄貞一字字道:“七娘心係百姓,會約束李仲虔。你敢傷她,先殺了我!”

  李德看著他胸前鮮血汩汩而出,暴怒,雙目沁出青色,“你簡直是不可理喻!為了一個不把你當人的女人,連命都不要了!七娘和你的江山,孰輕孰重?”

  李玄貞嘲諷一笑。

  “阿耶,比起你當年,我不如你多矣。”

  聽出他的譏刺之意,李德瞪大眼睛,勃然大怒,身子顫抖了幾下,麵容猙獰。

  旁邊的內侍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攙扶。

  李德擺擺手,甩開內侍,內侍跌倒在地,爬起身退到一邊。

  “朕確實六親不認,刻薄寡恩,無情無義。”

  “朕是皇帝,決不能容許朝中有任何隱患!”他怒視李玄貞,“朕告訴你,你已經來晚了,朕要動手,誰也攔不住!”

  李玄貞心裏咯噔一聲,“你做了什麽?”

  李德收斂怒氣,淡淡地道:“朕派人寫了封信給李仲虔,告訴他李瑤英要麽放棄西軍,要麽在東宮屬臣中尋一個丈夫,謝皇後人在離宮,朕已查清李瑤英的身世,你說以李仲虔的性子,他會不會回京?李仲虔一直想要刺殺朕,朕若是抓住他了,李瑤英難道會見死不救?朕不會殺她,殺了她,西軍必亂,王庭的曇摩王那邊也不好交代,朕有辦法讓她自投羅網!”

  李玄貞倏地怒目,涼意從腳底直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