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3662
  曼達公主迎著眾人的注視,手捧一隻金盤,盤中盛著這個時節極其難得的鮮花,蓮步輕移,走到法台前,奉上鮮花。灰綠色雙眸盯著曇摩羅伽看了須臾,忽地一笑,垂眸低頭,似含羞帶怯,說不盡的嫵媚動人。

  使團成員都看得癡了。

  曇摩羅伽雙眸微垂,視線從曼達公主身上一掃而過,示意僧人將金盤供奉至佛像前。

  曼達公主神色一僵。

  她天生麗質,容貌出眾,自幼跟隨寺廟最優秀的舞者學舞,舞藝超群,一曲天魔舞能讓城中一半貴族男人跪在她腳下,任她予取予求。她見過各式各樣的男人,不論是高貴的王族,精明的商人,還是持戒的僧人,所有男人看她的目光都難掩貪欲,可是眼前這位王庭君主看她的眼神卻是如此冷淡,無悲無喜,沒有一絲波瀾。

  王庭君主不像她之前見過的僧人,那些僧人眼神躲閃,不敢看她,他沒有一絲動搖,端坐法台,俯視著她,就像在看一朵花,一叢莎草,一塊石頭,一個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的凡人。

  這種莊嚴的眼神,曼達公主隻在寺廟的佛像身上看到過。

  她心中微沉,看來這位王庭君主是個很難被打動的人。

  使者並未看出曼達公主的僵硬,笑著道:“曼達公主自幼跟隨王寺僧人修習佛法,是位優婆私柯,公主仰慕佛子已久,曾拜讀佛子所譯經文,寤寐思服,此次公主前來王庭,願效仿摩登伽女,入寺修行,還望佛子允許。”

  一瞬間,氣氛霎時變得沉寂。

  殿中諸人一個個抬起頭來,竭力掩飾心中湧起的嫉妒和不甘:雖然他們的公主也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但是她們都難以和天竺公主比較。天竺公主不僅美貌,一舉一動間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魅惑韻味,天竺公主留下了,其他公主都將淪為陪襯,佛子豈會多看她們一眼?

  殿外,畢娑和緣覺眉頭緊皺,唱喏的般若更是雙眉倒豎,恨不能跳起腳罵人。

  毗羅摩羅使者毫不在意周圍投來的譏刺目光,一臉洋洋得意,曼達公主出使各國,每到一個國家,那個國家的國王、王子都為她神醉心迷,他自信這一次王庭君主也抵擋不住公主的美貌。

  在一片靜寂中,曇摩羅伽抬眸。

  曼達公主望著他,心裏不由得一陣緊張。

  曇摩羅伽淡淡地道:“檀越既為優婆私柯,當潛心佛法。”

  言罷,他目光睃巡一圈,看得殿中殿前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此事以後休要再提。”

  語氣隱含威嚴,不容置疑。

  這回,殿中格外靜寂,所有人目瞪口呆,久久無言。

  毗羅摩羅使者沒料到曇摩羅伽會回絕得如此幹脆,不禁呆住了,想要爭辯幾句:既然漢地的文昭公主可以,為什麽曼達公主不行?

  話還沒說出口,對上殿前帶刀近衛看過來的視線,使者陡然清醒過來,手腳僵直。

  他險些忘了,佛子是王庭君主,佛子當麵拒絕,還說以後休要再提此事,來參拜的各國怎敢在他麵前造次?

  佛子想留下誰就留下誰,他們連質問的資格都沒有。

  使者冷靜下來,心中不解:曼達公主如此美麗,佛子完全不為所動,那位文昭公主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佛子破例?

  他正在納悶,一個部落使者忍不住上前兩步,揚聲問:“貴國既然可以留下漢地的文昭公主,我們公主為什麽不行?我們和貴國來往近百年,情誼深厚,難道還比不上遠在萬裏之外的漢地?貴國不能厚此薄彼!”

  使者嘴角抽了抽,各國交往,強國就是能厚此薄彼,小部落的人果然粗俗,居然真的問出口了。

  他一邊鄙夷,一邊抬眼看曇摩羅伽,想聽聽他會怎麽回答。

  其他國使者和他一樣的反應,無數道視線再次匯集到曇摩羅伽身上。

  曇摩羅伽麵容沉靜,道:“摩登伽女隻有一人。”

  此語一出,眾人不敢置信,殿中僧人也紛紛露出詫異的表情。

  殿外,畢娑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幾乎站立不穩。

  ……

  接受完各國進獻的禮物,曇摩羅伽起身離去。

  各國使團退出大殿,議論紛紛。

  有人朝毗羅摩羅使者投來譏笑的一瞥,使者心中惱怒,回頭看一眼曼達公主,道:“我們還有機會,等見了你的天魔舞,就是佛子也得動心。”

  曼達公主輕聲問:“你見沒見過文昭公主?”

  使者道:“沒見過,自從法會開始,這位公主很少露麵,偶爾幾次出行也都戴了麵紗,我們的人沒看到她的真容。”

  他輕笑一聲,語氣透出不屑。

  “一個漢地公主,怎麽比得上你?”

  曼達公主搖搖頭:“你太輕敵了。我讓侍女和佛子的親兵打聽過文昭公主,你知道他們是怎麽形容文昭公主的美貌嗎?”

  使者皺眉。

  曼達公主慢慢地道:“他們說,文昭公主明豔照人,看到她,他們想到石榴和蜂蜜,想到皎潔的明月,湛藍的大海,黃金鋪地的祇樹給孤獨園,她的笑顏,可以讓每一個身經百戰的勇士變成一個少年。”

  使者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是我太輕視漢地公主了。她若真像傳說中的那般美貌,難怪佛子說隻有一個摩登伽女。”

  曼達公主戴上麵紗,道:“你派人去盯著文昭公主,查清楚她身上到底有什麽獨特之處。”

  使者點頭。

  ……

  另一頭,瑤英剛回到院子,親兵立刻迎上來:“公主,您聽說了嗎?今天那個天竺公主來王寺了!”

  瑤英一愣,“天竺公主?”

  緣覺不想讓她去大殿,是因為天竺公主嗎?怕她們起爭執?

  親兵道:“公主,聽說那些使團的公主一個比一個美豔,她們要是都留下來了,您該怎麽辦?”

  瑤英搖搖頭,進屋坐下,提筆寫信,道:“法師是高僧,不管那些公主有多美貌,在法師眼裏,不過是皮囊罷了。”

  曾經有個嘴歪眼斜、相貌醜陋的老嫗在殿外參拜,旁人離她遠遠的,曇摩羅伽絲毫不介意老嫗醜陋髒臭,為她祈福,他眼中沒有美醜之分。

  親兵端了個火盆放在書案前,小聲說:“公主,高僧也是人,比武大會那天,佛子會以君主身份出席典禮,到時候天竺公主會向他獻舞,小的聽人說,看過天竺公主的天魔舞,就是石頭也得動心。”

  瑤英手裏的動作一停,“天魔舞?”

  她想起壁畫《降魔變》,其中有一幅畫的是魔王派三個美貌女兒引誘佛陀的故事。魔女們身軀赤裸,隻披了一件透明薄紗,圍著佛陀翩翩起舞,搔首弄姿,極盡妖嬈之態。

  天竺公主想引誘曇摩羅伽,動搖他的意誌?

  瑤英眉頭輕蹙。

  她知道曇摩羅伽不會動心,但是此事說到底因她而起,正因為羅伽為她破例,才會惹來這些風波。

  瑤英沉吟了一會兒,問:“我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親兵道:“都準備好了,這事是老齊親自辦的。”

  瑤英點點頭,取出店鋪前不久製出的灑金紙箋,寫了封像模像樣的賀壽詞,吹幹墨跡。

  第二天,她帶著國書去找緣覺。

  路上的人都在打量她。

  瑤英暗暗想,最近王庭人看她的目光充滿敵視,她得想個辦法盡早離開王寺。

  ……

  緣覺正在禪室值守,聽說瑤英找他,對傳話的人道:“請文昭公主先回去,我午時才有空。”

  低頭批閱奏疏的曇摩羅伽聽到說話聲,抬眸掃了他一眼。

  緣覺忙上前,躬身解釋:“王,文昭公主有事找我商議。”

  曇摩羅伽垂眸,看著羊皮卷,道:“讓她進來,你出去見她。”

  緣覺一愣,應是。

  不一會兒,傳話的人領著瑤英過來了。

  瑤英不敢打擾曇摩羅伽,站在殿外,等緣覺走出來,小聲問:“我聽說,典禮的第一天,大臣、百姓、所有部落和使團都要向佛子獻禮?”

  緣覺點點頭。

  瑤英又問:“天竺公主要在那天獻舞?”

  緣覺臉色驟變,一口氣道:“王已經說了,公主是唯一的摩登伽女,天竺公主不會得逞的,公主安心罷!”

  瑤英怔住。

  “唯一的摩登伽女是什麽意思?”

  緣覺也愣住:“公主還沒聽說?”

  他說了昨天的事,最後道:“等典禮結束,所有公主都必須在月底前離開聖城,返回她們的部落和國家,天竺公主也一樣。”

  瑤英站在殿前,出了一會神。

  假如當初曇摩羅伽像拒絕天竺公主一樣直接拒絕她,她逃不出海都阿陵的手掌心。

  ……

  一盞茶的工夫後,緣覺回到禪室,在角落裏站定。

  曇摩羅伽頭也不抬,問:“什麽事?”

  緣覺猜他問的是李瑤英,回答說:“文昭公主說,典禮那天,她也要向王獻禮,問我可否為她安排席位,公主連頌文都寫好了……小的正要請示王,是否為文昭公主添一座席位?”

  曇摩羅伽手裏的筆停了一停。

  緣覺撓撓頭皮,試探性地問:“添?”

  曇摩羅伽繼續書寫,微微頷首。

  ……

  轉眼就到了典禮的第一天。

  聖城萬人空巷,盛況空前,演武場內外,挨山塞海,熙熙攘攘。

  瑤英在緣覺的帶領下走進高台上的一座氈帳裏。

  帳中鋪設波斯絨毯,貴婦們坐於案前,一眼望去,珠光寶氣,滿室金光閃爍。

  瑤英今天沒有特意打扮,仍然是平常裝束,錦袍長靴,梳了個男式發髻,頭上毫無裝飾,隻戴了一根蓮花玉簪,麵上仍舊罩了層麵紗。

  緣覺端詳她好幾眼,心裏暗暗嘀咕:文昭公主今天怎麽不像在高昌時那樣濃妝豔抹呢?雖然公主這麽打扮也漂亮,可是其他公主個個滿頭珠翠,爭奇鬥豔,文昭公主卻連一朵花都沒戴,是不是太寒酸了?

  公主的商隊來往於商道,綢緞鋪每個月換一個新鮮花樣,各國貴婦趨之若鶩,應當不缺金銀珠寶。

  莫非公主這是反其道為之,故意以男裝示人,好顯得與眾不同?

  瑤英不知道緣覺正在心裏品評她的著裝,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