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3214
  這一次,他不停下墜,沒力氣爬出去了。

  而她什麽都不知道,仰著小臉看他,眼睫忽閃,烏漆黑亮的眸子盈滿笑意。

  李玄貞恨她。

  去赤壁求醫的人那麽多,她為什麽偏偏來照顧他?又為什麽偏偏是謝滿願的女兒?

  傷口一陣痛楚,李玄貞皺眉嘶了一聲,從混沌回憶中醒過神。

  “芸娘……”他緩緩地道,“你離開中原也好,李德和朝中大臣隻會利用你,你姑母是你唯一的親人,真心疼愛你,為你打算,以後你跟著你姑母,好好珍重,她才是能好好照顧你的人。”

  朱綠芸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你呢?”她聲音也在顫,“我們呢?”

  “沒有我們了。”李玄貞看著她的眼睛,“你是朱家芸娘,我是漢家男兒李玄貞,以後,你我各走各的路,再無一絲瓜葛。”

  朱綠芸癱坐在牢室外,紋絲不動,身上冰涼。

  以前他們也爭吵過,她總說要和李玄貞一刀兩斷,他拿她沒辦法,忍著怒火安撫她,雖然有時候他也會像現在這樣冷漠,但她能感覺到,這一次和以前的任何一次爭執都不一樣。

  此刻,李玄貞落在她臉上的兩道目光,並無憤恨之意,隻有一種徹底釋然的平靜。

  他真的不要她了。

  朱綠芸合上眼睛,淚水潸然而下。

  李玄貞聲音平穩,絲毫不為所動:“經過之前的事,海都阿陵認為你已經失去利用的價值,所以你才能安穩度日,這樣對你對我都好。以後中原的事,你和你姑母都不要插手,免得再被北戎人利用。中原到底是你們的家鄉,百姓無辜,你們好自為之。”

  朱綠芸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

  他的話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以後,他們徹底劃清界限,她再也影響不了他的決策,海都阿陵也就沒辦法拿她威脅他,雙方相安無事。假如她試圖幹涉中原的事,他不會給她和姑母留情麵。

  朱綠芸抬起臉,眼底掠過一絲茫然。

  他竟然如此決絕,她不敢相信。

  她不去看他那雙狹長的鳳眼,目光胡亂打轉,落在他身上的鐐銬上。

  “我救你出去,長生哥……”

  李玄貞歎了一聲,淡淡地道:“芸娘,以後別再這麽叫我。”

  朱綠芸死死地咬住了唇。

  李玄貞閉上眼睛,“我會想辦法逃出去,你別摻和進來,不然你會連累你唯一的親人。芸娘,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你隻當不認識我。”

  他在為她著想,朱綠芸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對她沒有情分了,他才會這麽冷靜。

  她輕輕拂去腮邊淚水,神情麻木:“你不是為我來北戎的……那你是為誰來的?”

  想起李玄貞剛才焦急的樣子,她心頭震動。

  難道他是為李七娘來的?

  不可能,李七娘是他的仇人。當年他為了替她出氣,殺了李七娘的細犬,他還使計讓李七娘替她和親……

  無數個猜測轉過朱綠芸的念頭,哪一個都比李七娘這個答案更能說服她。

  李玄貞眉頭輕皺,輕描淡寫地道:“我為什麽來北戎,這不重要。”

  他隔著柵欄和朱綠芸對視。

  “芸娘,珍重。”

  朱綠芸挪開視線,指尖深深地掐進掌心,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幫你的話,姑母可能會殺了你。”

  李玄貞一笑,“我自有成算。”

  朱綠芸站起身,背對著他,道:“你引我來,不是為了求我救你……你剛才問我是不是在王庭見過李七娘,為什麽問起這個?”

  闊別已久,他第一句問的是別人,難道李瑤英比他的安危還重要嗎?

  李玄貞頓了一下。

  他想問朱綠芸:七娘過得好不好?

  胖了,還是瘦了?

  困在北戎的這段日子,他一次次被圍追堵截,七娘當時該是多麽絕望無助?

  他原本不用問得那麽急切,可是一想到朱綠芸前不久見過李瑤英,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芸娘,我對不起她,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朱綠芸走了出去。

  李七娘是他的妹妹,他關心她,合情合理。

  他來北戎可能是為了國事。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

  ……

  朱綠芸在馬場住下了。

  長公主懸心吊膽,生怕她哭哭啼啼鬧著要和李玄貞回中原,沒想到她每天安安靜靜的,沒有吵鬧,暗暗鬆口氣。

  塔麗每天為李玄貞送飯,告知他李仲虔的傷情。

  朱綠芸也每天去看李玄貞。

  李玄貞沒再向她打聽李瑤英的事。

  這日,長公主的丈夫斷事官回帳,長公主心中不安,吩咐親兵看好朱綠芸。

  斷事官沒有察覺到妻子心事重重,隻隨口問了句朱綠芸是不是回來了。

  長公主察言觀色,知道斷事官公務繁忙,心裏暗暗思量,她得盡快找機會把李玄貞這塊燙手山芋送出去。

  斷事官叮囑長公主:“最近你們都待在帳子裏,不要四處走動。”

  長公主心中一凜,答應一聲。

  斷事官取了幾件衣物,匆匆離開,前往大帳。

  ……

  前段時日,北戎亂成一團,瓦罕可汗差點命喪伊州,險象環生。逃到斡魯朵後,他將計就計,一麵穩住局勢,一麵調兵遣將,把叛亂的貴族收拾得服服帖帖,然後順手吞並了十幾個趁亂起事的部落,之後放出消息,讓王庭以為他已身死,引誘王庭來攻打。

  等了一個多月,王庭邊境守軍規規矩矩,不論北戎怎麽挑釁或是示弱,他們一概不理會。

  斷事官提醒瓦罕可汗:“大汗,王庭佛子向來行事謹慎。”

  瓦罕可汗冷哼一聲,道:“佛子是謹慎,可王庭那些豪族個個狂妄,前幾年我們占領浮土城,截斷商道,那幾個經營商隊的豪族損失了不少,一直不甘心,叫囂著要帶兵奪了浮土城,這幾年不是佛子壓著,那幾個豪族早就動手了!現在局勢對他們有利,他們絕不會這麽老實!”

  斷事官想了想,道:“也許佛子不許他們出兵。”

  瓦罕可汗大失所望,難不成佛子看出一切都是圈套?

  他心裏失望,麵上卻不露出,等局勢穩定,召集所有兒子來斡魯朵議事。

  ……

  這幾天,接到詔令的王子和王室族親陸續趕到斡魯朵。

  斷事官看出瓦罕可汗要解決大王子他們和海都阿陵之間的爭端,心裏七上八下,和海都阿陵商量對策。

  海都阿陵苦笑道:“大汗說什麽,我聽著就是了。大不了我給大王子他們當奴隸,忍下這口氣,他日,我再討回來!”

  斷事官讚賞地點點頭:“韓信能受胯下之辱,王子是非凡之人,草原上的雄鷹,狼的子孫,也當能忍常人不能忍,王子切記,千萬不能頂撞大汗。”

  是夜,斡魯朵宵禁,營地最外圍一片沉水寂靜。

  王子們奉詔覲見,到了牙帳前,護衛要求所有人交出武器。

  眾人對望一眼,罵罵咧咧地解下佩刀、匕首,一片鈍物落地聲響。

  護衛一個挨一個搜查眾王子,掀開氈簾。

  瓦罕可汗的大帳是其他人氈帳的幾倍大,地上鋪了氈毯,四角設燈架,十幾枝火炬熊熊燃燒,帳中燈火通明。

  身披虎皮大氅的瓦罕可汗坐在以皮革包裹的王座上,銳利的雙眼冷冷地掃一眼兒子們,目光威嚴。

  火光獵獵,氣氛沉重。

  瓦罕可汗看向被排擠在外的海都阿陵:“阿陵,你意圖刺殺金勃,知不知罪?”

  海都阿陵忙越眾而出,高大的身軀跪在可汗腳下,順從地道:“我知罪,請大汗責罰。”

  大王子幾人鼓噪道:“他犯了死罪!”

  “對!要不是他刺殺金勃,鬧出這麽大的事,那些部落怎麽敢發動叛亂?這一切都是他害的!父汗,阿陵犯了死罪!”

  “把他流放到薩末鞬去!”

  喧嚷聲中,瓦罕可汗氣定神閑,看向叫嚷得最起勁的三兒子:“你覺得該怎麽處置阿陵?”

  三兒子想也不想,道:“應該砍了他的腦袋!”

  另一個王子附和道:“那太便宜他了!把他綁在馬身上,讓馬拖著他跑,拖死他!”

  海都阿陵跪在地上,姿態恭敬,一動不動,臉上滿是愧疚之色。

  瓦罕可汗一語不發,等兒子們說完了,冷笑,“阿陵刺殺金勃,論罪當死……”

  眾王子們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瓦罕可汗話鋒突然一轉,“那你們呢?”

  王子們一愣。

  瓦罕可汗猛地拍一下扶手,怒視眾人:“你們之前設下陷阱,想要殺了阿陵,知不知罪?”

  王子們麵麵相覷。

  瓦罕可汗掃視一圈,“神狼的子孫,寧可拿著刀英勇地死去,也不會退縮畏懼。你們身為王子,用這種小人手段謀害兄弟,是狼族的恥辱!”

  “假如阿陵必須被處死,你們呢?”

  王子們牙關咬得咯咯響,含恨跪下,神色依然有些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