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3827
  她怎麽會認識那個他想與之結盟的僧人君主?

  不等他細問,塔麗警惕地看一眼左右,壓低聲音道:“公子,阿陵王子對公主勢在必得,佛子昭告各國,說公主是他的摩登伽女,阿陵王子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斷事官給他出了主意,教他派人封鎖消息,引誘公主的親人來救她。王子知道公主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公子,布置了天羅地網,隻等公子上鉤。”

  李仲虔昏昏沉沉,聽到她說李瑤英現在很安全,其他的一句都沒聽進去。

  李玄貞聽得冷汗涔涔,心有餘悸。

  他問:“海都阿陵現在在哪裏?”

  他們必須在海都阿陵回來之前逃出去。

  塔麗搖搖頭:“沒人知道阿陵王子在哪裏,現在局勢很混亂。公子,你們得盡快逃出去,王子一定會拿你們威脅文昭公主。王子的部下曾經隨他去漢地,肯定有人認得你們,等他們找到能認出公子的人,你們就逃不掉了。”

  說完,她匆匆離開。

  李玄貞靠在牆上,看著重傷的李仲虔,閉了閉眼睛,吩咐自己的親兵。

  “海都阿陵深不可測,我們得想辦法盡快離開此地,我會尋找時機製造混亂,你們趁亂帶著李仲虔逃出去,去王庭。”

  親兵忐忑不安,問:“那殿下您呢?”

  李玄貞拔出胳膊上的鐵箭,悶哼一聲,麵不改色,凝望羊圈外的夜色。

  “李仲虔要是死在這裏……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李瑤英說過,為了李仲虔,可以和他同歸於盡。

  那時,李玄貞隻當李瑤英說的是氣話。

  他心裏隻有仇恨,沒有把她的話當真,他下意識裏覺得,等李仲虔死了,她無依無靠,終究會認清現實……

  然後呢?

  後麵的事情其實他根本沒有認真思慮過。

  母親臨終前的遺言有千鈞重,一直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他想著要盡快除掉李仲虔,卻不願去思考李仲虔死了以後該怎麽處置她。

  殺了她?

  折磨她?

  還是關著她,強迫她低頭?

  李玄貞不願去想,仿佛隻要謝貴妃和李仲虔死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似的。

  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會對她心軟,是在襄州的時候。

  那晚,魏軍打了勝仗,慶功宴上,一身僮仆裝扮的李瑤英出現在李仲虔身邊,乖乖地跪坐,手裏給哥哥斟酒夾菜,一雙修長的眼睛卻左顧右盼,興致勃勃地看熱鬧。

  其他人不知就裏,李玄貞一眼就認出她,心中冷笑。

  她不喜歡束縛,在赤壁的時候就經常打扮成富家小郎君去渡口玩耍,不愧是李仲虔的妹妹,果然愛胡鬧。

  席中,舞伎突然亮出武器,意欲刺殺李仲虔。

  李仲虔喝得半醉,沒有察覺危險,李玄貞冷眼看著,想象著李仲虔血濺當場的情景,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意充溢在心頭。

  他巴不得李仲虔死,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

  然而,下一刻,他渾身發冷,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自己的佩劍。

  李瑤英毫不猶豫地撲到了李仲虔身上,她不懂武藝,隻是個連長案都抬不起的小娘子,卻在看到舞伎手中短刀的那一刻,想也不想,那麽果斷、那麽堅定地擋在她兄長身前。

  短刀斬下,砍在了她身上。

  衣衫被刀刃劃破的聲響清晰無比。

  一瞬間,李玄貞感覺到耳邊風聲呼嘯,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得模糊,渾身血液仿佛都沸騰了起來,炸得他腦子裏嗡嗡一片響。

  他拔劍而起,飛也似地撲了過去,等他回過神的時候,舞伎已經死在他劍下。

  而李仲虔雖然還半醉,卻在感覺到殺氣的一刹那,出於本能地抱著李瑤英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過了那一刀。

  席上其他人反應過來,一擁而上,踹開舞伎的屍首。

  李仲虔酒醒了大半,勃然大怒,翻身而起,抱著暈厥過去的李瑤英匆匆離開。

  李玄貞站在原地,滿身是血,周遭的雜亂,他置若罔聞。

  他看著李仲虔懷裏雙眼緊閉的李瑤英,手中長劍鏗然落地。

  李仲虔寧願自己受傷,也不會讓她出事,雖然反應慢了一拍,那個舞伎還是沒法得手。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要多事?

  假如當時他清醒過來,就不會有後麵這麽多事,李瑤英也不會遭受那麽多磨難。

  現在李仲虔為了救她來到北戎,假如就這麽死在北戎了,日後李瑤英知道真相,說不定會懷疑他是故意的。

  她會恨他一輩子。

  胳膊上血流如注,傷口鑽心一樣疼,李玄貞閉上眼睛,道:“我這人命大,沒那麽容易死,李仲虔沒我命硬,你們不用管我,先帶他離開。我引開他們。”

  而且……他落在海都阿陵手裏,威脅不到李瑤英。

  她不在意他的死活。

  親兵們對視一眼,長歎一聲,小聲應喏。

  第112章 北戎部分

  羊圈泥濘潮濕, 堆滿糞土,髒臭不堪。

  天亮之前, 塔麗再次給李玄貞幾人送來食物、馬奶、氈布, 還有珍貴的傷藥。

  “營地的戰馬在西北角的方向,看守很嚴。你們離開的時候往東南邊走, 那裏有幾匹生病的小母馬,看守的人很少,那幾匹馬已經養好了, 速度很快。”

  塔麗離開前,想起瑤英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公子,文昭公主說過,北戎王室爭鬥不斷,王子之間勾心鬥角, 阿陵王子不是北戎人, 和其他王子隔閡很深。你們逃出去以後, 盡量去其他王子的領地。”

  李玄貞點頭記下,幾人掙脫開皮繩,把所有傷藥給了李仲虔, 為他包紮好。

  所有人在泥坑裏打滾,讓身上沾滿泥漿和糞便, 以遮掩氣味, 北戎人的營盤養有嗅覺靈敏的獵犬。

  滿天星辰,蒼穹寂靜下一片冰天雪地。

  李玄貞靠在柵欄上,耐心地等待時機, 他知道深夜到淩晨那段時間值夜的士兵交接,正是最鬆懈的時候,那個時候趁亂逃跑的把握最大。

  半夜,李仲虔清醒過來,鳳眼掃視一圈,掙紮著坐起身,紮緊身上的傷口。

  “你還能動?”李玄貞冷淡地問。

  “放心,我死不了。”李仲虔麵無表情地勒緊紗布,渾身肌肉發顫,臉上卻神情麻木,仿佛絲毫沒有痛楚,暗夜中,鳳眼裏有種近乎獸類的陰沉冷芒,“沒找到明月奴,我這口氣斷不了。”

  兄弟倆無話可說,閉目養神。

  到了後半夜,李玄貞悄悄握緊塔麗給他的一柄短刀,叫醒親兵,讓他們做好準備,他要引來北戎守衛。

  “等等。”李仲虔忽然睜開眼睛,“你聽,有動靜。”

  李玄貞側耳細聽,雙眼微眯。

  遠處,有一陣緩慢的仿佛風吹鬆林的沙沙聲響傳來,不仔細聽會以為是風聲。

  李玄貞道:“輕騎,有四五百人。”

  李仲虔和他對視:“大王子的人。”

  大王子趁著海都阿陵去了高昌,開始一個接一個攻占他的部落營地。

  示警的號角聲很快響起,粗暴地打破岑寂,整個營地都亂了起來,熟睡的男人從夢中驚醒,衝出營帳,女人和孩子躲在帳中瑟瑟發抖,營地最外圍的北戎人豎起障礙,阻止輕騎靠近,迫使對方放慢速度。

  敵人來得很快,幾百個身著皮甲的騎兵吼叫著衝入營地,見人就砍,營地的人倉促應戰,最先衝出去的男人被一刀捅了個對穿。

  一片怒吼喊殺聲中,李玄貞和親兵砍翻柵欄,避開交戰的北戎人,摸到東南邊,幾個北戎人揮舞著長刀迎上前,李玄貞和親兵很快解決了他們,找到塔麗說的幾匹母馬,翻身上馬。

  營地已經被包圍,外麵有弓弩兵在放箭,萬箭齊發,火光熊熊。

  李仲虔手裏握著一把剛剛搶來的長刀,強忍痛苦,砍翻一個北戎人,道:“就這麽衝出去,走不了。”

  李玄貞環顧一周,當機立斷:“放出所有俘虜。”

  他們掉頭放出羊圈裏的所有俘虜,俘虜們慌不擇路,撿起掉落的武器,跟著他們衝出營地。

  大王子的輕騎隊伍隊列整齊,負責發動第一輪攻擊,衝散營地守衛,另外兩股隊伍從兩翼殺出,手握彎刀、短斧,一邊嚎叫,一邊冷酷地屠殺,看他們身上的毛皮衣著,可能是從各個部落招募來的散兵。

  李玄貞、李仲虔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撥馬轉頭,帶領俘虜衝入戰陣,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散兵之中。

  半個時辰後,營地最後一道防線崩潰。

  李仲虔無力再殺敵,和其他俘虜一起退出戰陣,李玄貞在前麵廝殺,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麵色陰沉,還刀入鞘,拿起馬鞍旁的弓。

  北戎人用的是輕便的短弓,箭頭小,箭身很輕,他試了試弓弦,知道這種弓近戰射不穿鎧甲,更適合遠射,一蹬馬腹,馳馬疾奔,繞到旁邊的山崗上,對準混戰中那個少了一條胳膊的漢人部下,飛快搭箭,一箭射出。

  嗡的一聲細響,羽箭劃破夜空,紮在雪地上,直至沒羽。

  胳膊上的傷口撕裂一般疼痛,李玄貞滿不在乎,慢慢適應手上的弓,繼續搭箭,三箭連發,這一次羽箭灌滿力道,兩箭釘在漢人部下的肩頭,漢人部下一聲慘叫,從馬背跌落,落在雪地上,轉眼就被雨點似的馬蹄踩踏得麵目全非。

  “不能讓海都阿陵知道李仲虔在北戎。”

  她的弱點不能落到海都阿陵手裏。

  李玄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可以為李仲虔犧牲什麽。

  他沉聲吩咐親兵:“今天所有知情者,殺。”

  親兵齊聲應是,目光四下裏搜尋,尋找可能知道他們身份的人,悄悄接近,然後趁其不備,一刀斬下。

  天邊漸漸浮起魚肚白,戰鬥結束,營地一片狼藉,大王子的隊伍開始收拾戰場。

  一個將官模樣的人召集所有俘虜,李玄貞幾人沒有身份過所,去了哪裏都會被盤查,幹脆混入其中。將官以為他們是擄來的部落勇士,留意到他們昨晚作戰英勇,道大王子正是用人之際,直接將他們招攬至大王子麾下。

  隊伍沒有過多停留,迅速開拔。

  李玄貞確認塔麗還活著,隨大王子的將官離開,疾行數百裏,期間又攻打了兩座營地。

  到了第六日,他們來到一處三麵環山的低矮平原,被帶到一個身著虎皮大氅、腰束金帶的男人麵前,男人聽說李玄貞殺敵勇猛,箭術出眾,能百步穿楊,大笑著要和他比試。

  李玄貞毫不畏懼,帶傷和男人比試步射、騎射,步射他贏了,騎射時故意射偏,輸給男人,最後和男人打了個平手。

  周圍的北戎人高聲歡呼,李玄貞這才知道男人就是北戎大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