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作者:
羅青梅 更新:2020-07-24 09:16 字數:3074
有種若有若無的威壓,溫和,又帶著千鈞力道,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瑤英渾身難受,眼睛發酸,緊緊攥住胳膊,低低地嗯了一聲。
蘇丹古問:“藥丸在何處?”
瑤英鬆開手,哆嗦著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找到一枚小巧的玉瓶。
蘇丹古從她指間接過玉瓶,倒出一丸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喂她吃了下去。
藥丸入腹,瑤英身上漸漸發熱。
她身上濕透了,必須換身幹爽衣裳,掙紮著起身:“將軍,勞你扶我一把……”
蘇丹古扶她起身,把她攙到木桶旁,讓她倚靠著站好,轉身退了出去。
幾聲腳步聲後,他停了下來,站在門前,背對著屏風,身姿挺直。
瑤英看不到外麵,也就顧不得羞赧了,脫下衣衫,費力地絞了絞帕子,擦了擦身上。
屋中生了炭火,她暈乎乎的,頭重腳輕,渾身軟綿綿,光是擦身的幾個動作就讓她氣喘籲籲。現在謝青不在身邊,蘇丹古又是個男人……她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清醒,匆匆換上旁邊屏風上搭著的衣衫,轉身往回走。
一步邁出去,腳下綿軟,整個人軟倒在地。
噗通一聲沉重鈍響,站在門邊的蘇丹古霍然轉身,走到屏風前時,腳步一頓,“公主?”
瑤英摔在地上,渾身都疼,咬咬牙,想自己站起來,手掌剛剛撐地,隻覺眼前天旋地轉,腹內一陣惡心,無奈,隻得輕聲答應了一聲。
腳步輕響,屏風前人影微晃,一雙皂皮靴一點一點朝她靠近。
蘇丹古俯身抱起瑤英,送到床榻上。
瑤英精疲力竭,全身酸痛,低聲說了句多謝,腦袋剛碰到枕頭,眼睛已經閉上了,眼睫輕顫。
蘇丹古放下她,視線從她散亂的衣襟一掃而過,扯過被褥蓋在她身上,拉起她的手,輕輕擼起袖子,手指搭脈。
她服了藥,脈象平穩了些,不過還得熬過今晚的散藥。
像她這種長年服藥之人,散藥之時會渾身時熱時冷,必須臥床休息,等藥性散過去也就好了。
蘇丹古放開瑤英的手。
她掌心發燙,微微汗濕,手指卻冰涼,指節如蔥根,柔軟纖細,根根如玉。
蘇丹古頓了一下,拉著瑤英的手送回被褥底下,扯過錦被蓋好,怕風漏進去,手指又按了按被角。
他起身,放下床帳。
門上幾聲叩響,親兵送來兩碗熱騰騰的素湯餅,道:“攝政王,府中隻備了些傷藥,沒有其他藥材。”
他說著話,踮腳往裏張望了一下。
屏風擋著,什麽都看不到。
親兵沉默了半晌,懊惱地道:“攝政王……我從來沒聽說公主會犯病……一次也沒有……”
文昭公主來到王庭以後,他負責護衛公主,從王宮到佛寺,他一直跟隨公主,公主總是神采飛揚、明豔動人,隻有這兩天瞧著好像憔悴了些,他隻當公主累著了,沒想到原來公主生病了。
蘇丹古接過素湯餅,一語不發。
王庭近衛當然不會知道李瑤英生病的事,甚至她身邊的親兵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她每個月必須服藥的人,可能隻有謝青。
美貌和柔弱能博得憐愛疼寵,但換不來尊重敬畏。
在這遠離中原的域外之地,大魏公主的名號就像縹緲的海市蜃景,終將褪去那層虛無的光華,假如李瑤英軟弱膽怯,一個小小的親兵就能毫不猶豫地背叛她。
所以她不敢怯懦。
她必須永遠冷靜理智,永遠意誌堅定,永遠目標明確,如此才能真正收服屬下,獲得他們的忠誠。
現在,她的親兵,那支成立不久的商隊,全都效忠於她李瑤英,而不是魏國公主。
她一步步走來,曆盡艱辛。
第70章 二更
前半夜, 瑤英身上火燒一樣滾燙,連水都喝不進, 更別提吃下那碗素湯餅。
她感覺自己被人輕輕扶了起來, 湯碗送到她唇邊,清淡的甜香撲鼻而來, 她卻覺得惡心,抬起手臂,推開了那碗湯。
湯水濺了出來, 碗立刻挪開了。
被窩裏暖烘烘的,像藏了一爐明豔炭火。瑤英渾身燥熱難耐,忍不住推開壓在身上的被褥。
剛推開,被褥又蓋了過來,她再推開, 不一會兒, 被褥輕輕回到原位, 她病中使起性子,嘴裏發出不滿的哼哼聲,雙足奮力踢開被褥, 一下一下把被褥往下踢動。
像隻鬧脾氣的貓。
床邊的人影凝定了一刹那。
熱氣散去,瑤英覺得舒服了些, 攤開手腳翻了個身, 枕著自己的胳膊,蜷臥而眠,烏黑長發披滿肩頭, 纖巧玉足露在外麵,腳背微微繃緊,可憐兮兮,身姿纖弱,和剛才鬧脾氣的樣子判若兩人。
片刻後,被褥又籠在了她身上。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壓了下被角。
瑤英忽然睜開眼睛,抬眼看去,濃睫濕漉漉的。
這動作讓她覺得很熟悉,很安心。
……
小的時候,瑤英天天吃藥,整晚整晚睡不著。尤其是剛剛練習走路的那一年,雙腿疼痛難忍,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換姿勢都疼。
她不想因為受不住疼而哭,可眼淚還是掉了下來,濕了枕頭。
李仲虔聽到聲音,手秉燈燭走進內室,往她臉上照了照:“小七?”
瑤英知道他脾氣急,怕他擔心,立馬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假裝睡著了。
李仲虔俯身,拉高滑落到她肩膀底下的被子,輕輕按了兩下,又按按被底,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出去了。
瑤英的腿還是很疼,心裏卻覺得踏實了很多,翻個身,繼續睡。
……
經年過去,瑤英早已經忘卻那些曾讓她徹夜難眠的痛楚,隻記得阿兄的手笨拙按壓被角時的輕柔力道。
燈火昏黃黯淡。
瑤英盯著床邊那隻纖長的手,目光慢慢往上,看到一張猙獰的夜叉麵具。
她怔了怔,迷迷糊糊地想,這個夢有點恐怖。
視線繼續往上,一雙深碧色眼眸靜靜地看著她,眸光清淡。
瑤英眼眶微熱。
積壓在心底的委屈、恐懼、無助、孤獨如翻滾的江潮,突然湧了上來,噴薄而出。
“阿兄……”
叫出這兩個字,她鼻頭一酸,淚盈於睫,抓住那隻正準備收回去的手。
“阿兄,我難受。”
因為知道是夢,所以不必隱瞞,可以盡情地撒嬌訴委屈。
滾燙的手抓住微涼的手,似有電流掠過。
掌心的手輕輕掙了掙。
瑤英握得更緊,像幼時握住那雙無數次拉著她、教她一步步學步的手一樣,小臉湊上去,依賴地蹭了蹭,無聲撒嬌。
被她緊攥著的手不動了,任她把滾燙的小臉貼上去,衣衫底下肌理微涼,很舒服。
“阿兄……”瑤英仰著臉,軟語撒嬌,“別戴麵具好不好?鬼臉有些嚇人。”
男人低頭看她。
瑤英一張臉燒得通紅,雙眸微醺,春色瀲灩,定定地凝視著他,認錯了人,格外理直氣壯的,又嬌又蠻。
“阿兄。”
她催促,聲音細細的,氣息微弱,眉頭緊蹙,似在強忍痛苦。
男人沒做聲,緩緩摘下麵具。
夜叉臉下一張遍是傷疤的臉。
他拿著麵具,準備重新戴上去。
瑤英按住他的手臂,眉眼微彎,衝他甜甜一笑,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的笑意,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臉上的傷痕。
“這樣好多了。”
瑤英輕聲道,這下覺得踏實了,抱著他的胳膊,合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男人微怔。
到了後半夜,瑤英開始發冷。
絲絲縷縷的涼意從骨頭縫裏鑽進去,躥遍全身,她手腳冰涼,緊緊抱住自己,縮成一團。
一直被她緊攥著的手從她掌間滑了出去。
肩頭一重,有人給她加了一層被褥,依舊是輕輕按壓了兩下,掖好被角。
瑤英瑟瑟發抖,輕聲道:“阿兄,我冷。”
床榻邊的身影離開了一會兒,搬來被褥,鋪在她身上,按了按。炭爐被拖到榻邊,發出細小的吱嘎聲。
瑤英還是覺得冷,牙齒打顫。
挺拔的身影在床榻邊坐定,被角撩開一角,一隻手探了進來,手指按在她腕上。
帶有細細一層薄繭的指腹擦過她的手背,她渾身戰栗,緊接著,一股暖流從手指相觸的地方漫溢開來。
指腹貼著的地方暖洋洋的,瑤英覺得好受了點,下意識朝身影靠了過去,緊緊挨在他身邊,慢慢地,嬌軟的身軀整個貼了上去。
身影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