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4639
  少商目光移動,慢慢看向上首座位的皇老伯,皇帝微微頷首,彼此心裏明鏡一般。

  “第三。”太子皺起眉頭,“今日這事,父皇為何召你來,孤也不知道。”

  觸及太子和紀遵疑惑的目光,一旁還有皇老伯鼓勵的眼神,少商心中百轉千回,無力的垂下雙肩:“太子殿下,紀侯大人,妾不知道五年前是不是殺良冒功,也不知道是誰殺良冒功,但妾知道,這件事絕不可能是霍大人。”

  太子眼睛一亮,紀遵將信將疑:“此話怎講。”

  少商歎道:“伐彭大軍開拔前是吧,十月末的最後幾日是吧——當時,霍大人正帶著妾在塗高山遊玩。”說這話,她免不了有些臉紅。

  太子用力按住案幾,兩眼冒光:“孤就知道!孤就知道子晟不會……呃,那當時領兵剿匪的是誰……”高興過後,語氣轉而遲疑。

  “程娘子要慎言!”紀老頭一臉肅色。

  少商叫道:“紀侯不用疑心我,因為這事陛下是知道的啊!陛下您說話啊!”

  紀遵和太子齊刷刷去看皇老伯。

  皇帝笑道:“不錯,當年子晟從塗高山回來後就把這事告訴了朕;代他領兵剿匪的是他麾下一名部曲,朕記得……名叫李思。”

  紀遵不悅:“霍不疑這是怠職!陛下怎能庇護至此!”

  “誒,隻是怠職嘛!罰俸就是了!”素來活閻王似的太子此刻萬分和顏悅色,“而且,倘若子晟根本沒去鼓山,那些婦人如何指認他的形容——此中必有蹊蹺!”

  紀遵鼻孔中重重的噴氣,忿忿一陣後,正色道:“陛下,臣素信得過陛下為人。可這些年來,陛下為了庇護霍不疑,不但屢屢破例,還時有徇私之事,朝臣中早有許多不滿。如今這事在市井間鬧的沸沸揚揚,是以臣以為,該走的路數,還是走一遍的好。”

  “揚侯說的對!”太子熱忱萬分,“讓子晟去廷尉府自辯,對了,程氏也去!”

  “啊!”少商大驚,“妾去做什麽!讓李思將軍說就好了啊!”

  “李思是子晟的部曲,還是霍家府兵出身,他說子晟當時不在鼓山,誰能信?!”

  “可妾是他的……誒……”少商卡殼。

  “你與袁氏定親了嘛,與子晟已無幹係!你去說,必能震懾流言蜚語!”

  “這個……”少商遲疑。

  太子冷下臉:“程氏,子晟雖與你已無幹係,你也不能見死不救!”

  “也不至於要死吧……”少商訕笑。

  “少商不是這種人。子端,別嚇唬她。”皇老伯神情和藹,“少商,你怎麽說?”

  少商咬了咬唇,提氣道:“也罷,紀侯大人,妾願意去廷尉府走一趟,將當時情形說個清楚,絕不讓朝廷法度為難!”媽噠,她能說不嗎?!

  紀遵叫了一聲好:“如此就好,三日後,廷尉府會審,老臣恭候程娘子。”

  ……

  待紀程二人退下,太子定定盯著親爹看,皇帝氣定神閑,涵養雅正。

  “父皇,這幾年,張要一直在守衛西陵。”

  “不是吾兒指派他去的麽。”

  “兒臣記得,西陵衛的統兵首領,是昔日效力父皇帳下的心腹斥候吧。”

  “是麽,吾兒記性真好。”

  “張要與那群老弱婦孺相見之事,父皇定然最早知曉。”

  “許是如此。”

  “若是上個月淮安王太後沒說思念子晟,您是不是也會讓子晟回都城自辯?”

  “吾兒說呢。”

  第155章

  其實太子也把親爹想的太腹黑了,上月他得悉張要意圖出告霍不疑時,原打算悄沒聲息的將事情壓下算了,並且原本他也沒打算讓養子提前回朝,畢竟不差那麽一年半載的,何必惹人非議。

  直到某日一覺睡醒,皇帝忽聽說程少商已和袁慎訂婚了,拍腿懊惱之際,立刻想到可以用張要召回養子;後來因宣太後主動提出想見霍不疑,生性節儉的皇帝就將張要省巴省巴下來,留待後用。

  “朕是真的被袁程兩家的婚事打了個措手不及啊。”皇帝歎道。

  太子重重應聲:“誰說不是!這兩家人對婚事太輕率了!”——仿佛當初聽說程氏終於有新郎婿時高興的不是他一樣。

  少商耷頭耷腦的回到永安宮,將這事說與宣太後聽,宣太後鼓勵她好好作證,還貼心的問她要不要告假數日,好靜下心來回憶往事。

  少商一陣無語,扭頭去找了袁慎,兩人默默的對坐半晌後,袁慎道:“事已至此,你不出麵是說不過去的,不過要看怎麽出麵。”

  少商眼睛一亮,捧著他寬大的袍袖激動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到時臨堂的人可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嘴碎!”——作證怕什麽,就怕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到時袁慎臉上不好看,自己也免不了一個舊情難忘的名聲。

  袁慎看女孩拉著自己的袖子輕輕跳動,笑顏清麗。他笑瞪她一眼:“上輩子我一定是你肚裏的蟲子!”

  “哪能啊!”少商哄人的本事愈發精進,“你我上輩子是同一人肚裏的兩條蟲,是以什麽都能想到一處去。”

  袁慎心悅神怡,朗聲大笑。

  之後,少商告假回家準備證詞,力求實事求是又不會引人遐思,袁慎則去廷尉府拜見了紀遵老頭,舌燦蓮花了小半個時辰,待三日後少商走入廷尉府後堂時,隻覺得未婚夫辦事真是靠譜極了!——盡管太子很是失落。

  紀遵將後堂四周全部清空,堂內隻留書吏兩人及數名心腹,原告方是四名縮頭縮腦的村婦,張要大馬金刀的坐在他們前頭,以示撐腰;被告方隻霍不疑一人;堂上三人坐成山字形,從左至右分別是虎賁中郎將陳馳,太子,廷尉紀遵。

  少商慢手慢腳的進去時,原告方已經哭完一頓了,其中一名婦人猶自哀嚎:“……眼睜睜看著父兄夫婿盡皆慘死,若非我們僥幸躲在柴薪堆下,如何能逃過一劫!紀大人,請為我們做主啊,將這人麵獸心之徒殺頭示眾啊!”餘下三名村婦跟著一齊大哭。

  陳馳搖搖頭,紀遵用力一拍案幾,勒令村婦們噤聲。

  張要得意洋洋:“別的也不說了,叫李思出來,好好說道說道!究竟為何要喪心病狂,殘殺無辜村民!”

  太子沉聲道:“因淮安王太後病重,子晟來的匆忙,許多軍務尚未交接完畢,李思等人尚在西北善後。”

  張要道:“那麽問霍侯也是一樣的!卑職托大問一句,呃……”他見府役帶了一名美貌少女進來,不由得暫停發問。

  太子本就對今日的審案環境不滿,冷言譏諷道:“程氏你總算來了,孤還當你要等明正典刑之後才來呢!”

  少商當做沒聽見;她不是故意遲到的,隻不過袁慎在路上一直跟她東拉西扯才晚了。

  霍不疑一直安靜的坐著,玉麵淡然,對於種種控訴巋然不動,仿佛在旁觀別人的事,此時才驚道:“少……你怎麽來了?”

  少商一派正色:“聽聞君侯受人誣告,妾特來為證,以告君侯清白。”

  霍不疑滿臉疑惑,倏的去看太子,太子若無其事的轉開臉。

  紀遵懶得理他們三人的眉眼官司,讓少商就坐後,一板一眼的發話:“張要你稍安勿躁,雖則這些村婦言之鑿鑿,然而三日前程娘子告知本官,鼓山慘案發生之時霍侯正與她在塗高山遊玩,你待如何說?”

  張要一驚,狐疑的盯著女孩:“你不是霍家婦麽……”

  話還沒說完,少商攔腰截斷:“張將軍守陵守糊塗了吧,荒山野嶺數年如一日,都城裏卻是變化萬千——如今我已與膠東袁氏定親了!”

  張要一臉不屑:“哼,片麵之詞,誰知道霍不疑有沒有去塗高山,誰知道你們還是不是藕斷……”他話沒說完,但堂內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了。

  太子忽然覺得這個張要不那麽可惡了。

  少商漲紅了臉,惱怒道:“霍家溫泉別院裏的有那麽多婢女和宦官,難道他們都是瞎子,紀大人去問問就成了啊!雖說婢女是霍家奴婢,可那幾個管事宦官是從宮裏出去的,是陛下派給霍侯打理別院的啊!況且我三兄程少宮也在啊!”

  張要哼了一聲。

  紀遵問:“霍侯何時回磐罄大營的?”

  “霍大人與我……共三日,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啟程;先是順道將我們兄妹送回都城,隨後他自行回營了。”少商無端在中間含糊了一下。

  紀遵點點頭:“磐罄大營離鼓山有兩日路程,磐罄大營途徑都城至塗高山要一日半,而李思等人領兵在十月三十日回營複命,檢首論功。霍侯無論如何也趕不到鼓山殺良冒功的,堂下婦人,你又是如何說出霍侯形容的……”

  “這,這……”當頭的一位村婦瑟縮了下,滿臉驚恐,身若篩糠。

  張要上前一步:“你們三天都待在溫泉別院?霍不疑離開磐罄大營可有六七日呢,他若提前走了,再繞過都城直奔鼓山便可!”

  少商遲疑一下,結巴道:“……我們隻在溫泉別院待了一日,隨後就下山玩耍了。”

  “我就說嘛!”張要精神大振,“霍不疑隻需提前一日離去,以他的坐騎之神駿,未必不能趕上!”

  紀遵繃臉道:“程娘子已經說了他們是下山玩耍,並未離去。”

  “隻他們三人在場,如何取信?”

  陳馳插嘴:“我家侄兒與程三公子一處讀書,聽聞其人十分誠摯。”——就是愛跟夫子告狀了些,人倒是隨和溫文,很好相處。

  張要將信將疑。

  “那個……”少商大窘,“三兄沒有下山,隻,隻有我與霍大人,另幾個侍衛奴婢。”

  此言一出,眾人一齊看向她和霍不疑,目光或驚疑,或擔憂,或竊喜。

  “不過不過,沿途上我們遇到了許多人!不是隻有我的片麵之詞!”少商頂著N股灼灼目光,適才退下去的臉上熱度卷土重來。

  張要皮笑肉不笑:“哦,是麽,那麽程娘子就好好說說,接下來兩日究竟如何啊。”

  “也不必詳說了吧;就說說哪些人見過霍侯在塗高山周遭就成了。”陳馳為人忠厚,不忍見女孩為難。話說這些年他們虎賁衛沒少蹭永安宮的點心果漿和應急藥草;更有一回,他麾下一名同鄉副將與宮婢有了私情,差點被扣上穢亂宮闈的罪名,幸虧少商幫忙遮掩周旋。

  “陳將軍你別說話!”太子容色肅穆,正氣淩然“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也不必遮著掩著了,索性都攤開來說個清楚,免得張要不服,外麵還風言風語的!程氏,你就將後麵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個仔細!”

  霍不疑若有所思的看他,太子再度挪開臉。

  張要底氣大足,高聲道:“沒錯,就該說個清楚!當時天氣漸寒,溫泉別院最是舒適,你們又何必非要下山!你們倒是說說啊!”

  為何下山?——少商和霍不疑飛快的對視一眼,旋即錯開。

  世人都說,溫泉配冰釀,神仙也不讓。程少宮那不靠譜的貨,不知是被溫泉泡暈的還是醉了酒,總之沒多久就被抬著送進內室了,直到少商與霍不疑下山他都沒醒。

  而霍不疑從進入溫泉別院起就有些黏黏糊糊,一會兒說泉水泡的他舊傷發疼,要少商幫他揉揉,一會兒說他被泡的肩頸酸痛,要小拳拳捶捶;更過分的,他還說自己被熱氣熏的氣短胸促,要少商幫他打扇。

  若是少商說她也氣短胸促沒力氣,那可就太好了,霍不疑願意‘親自’抱她出水。

  時隔數年,許多細節都模糊了。

  少商隻記得氤氳繚繞的水氣中,高挑白皙的青年伏在湯池旁的長椅上,靜靜的含笑看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比醇酒更醉人。他身上那件薄薄的綾緞襜褕因為沾了水而半透明,可以看見底下的身軀高大健碩,肌肉起伏有力,然而這樣完美的身體上卻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傷痕,她輕輕撫過,既羞澀又心疼。

  霍不疑側頭看女孩,他也記得當時情形,記的遠比女孩清楚。

  他記得女孩被溫熱的水氣蒸騰的粉嫩甜香,迷蒙的眼眸波光流轉,不嬌自媚;他記得女孩頜下柔嫩的軟肉,用手指輕揉時女孩會像小貓咪一樣不滿的嗚嗚……

  不過女孩機警的很,一看情形不對,當機立斷的明白溫泉別院是不能再待了,提議次日去山下遊玩,他亦發覺自己心猿意馬,於是笑著答應了。

  少商臉上滾燙,惱羞成怒:“我愛下山就下山,你隻問後麵兩日就是了,下山的緣由關你什麽事!”

  張要被吼了一聲,愣了下,冷哼道:“也行,你就往下說吧。”

  “我們清早下山,落日前進了山下縣城……”

  張要咧開大嘴笑了起來:“塗高縣城我也去過,下山進城半日即可,你們居然足足走了一日,哈哈哈哈,程娘子你扯謊也扯好些!”

  陳馳無奈:“張要,你管人家是怎麽走的,隻要第三日他們人在縣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