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6002
  越妃嗬嗬假笑幾聲:“叔母還真是說話不嫌口氣大。難道少商是因為你喜歡,子晟才去求親的?女瑩你倒是喜歡了,可子晟不喜歡,她嫁過去了嗎?”

  “不許拿女瑩說事!”汝陽王妃大怒,又朝丈夫大吼道,“你是死人嗎,看著孫女叫她編派也不啃聲!”

  “老媼閉嘴,輪不到你來教訓老子!若不是你整日鼓動女瑩,我早給她擇一個好郎婿再家裏!”汝陽王的嗓門也不是一般大。

  皇後揉了揉被震的發麻的耳朵,輕聲道:“叔父,您先和虞侯坐下,有話慢慢說。子晟別愣著,扶老王爺坐呀。”

  淩不疑依言行事,讓老王爺和虞侯坐下後,很自覺的挪步到少商身旁坐下。

  少商小心的側頭,以口型道‘對不住,我可能又闖禍了’。

  淩不疑飛快的捏了一下她軟軟的小耳朵,也以口型道‘你不闖禍才是怪事’,想了想,又道‘放心,有我呢’。

  少商放下心來,正想再說兩句俏皮話,皇後忽回頭橫了他們一人一眼,他們隻好噤聲。

  “……霍君華是什麽人,當初你也恨的什麽似的,為何今日卻為她說話!還不是有意和老身過不去!”汝陽老王妃團團看了一圈,發現唯一可能的友軍居然隻有越妃。

  “叔母,我自小什麽脾氣,你是知道的。”越妃沉著臉,“霍君華和我的恩怨是一回事,可她從來沒對不起淩家過,更沒對不起她兒子淩不疑!”

  “她對淩益情深意重,從頭到腳幫扶淩家。可淩益呢,妻兒生死未知還沒一年呢,就跟淳於氏不清不楚,他對得起霍家嗎?至於十一郎,當年兵荒馬亂,缺衣少食,他們母子流離失所。霍君華把皮裘裹在兒子身上,省下口糧給兒子吃,這才熬了下去。那個時候淩益在哪裏?哦,他正張羅著要迎娶繼妻了!”

  她刻意嘲弄,“霍君華尋回來時,瘦的皮包骨頭連我都認不出了。她再品行不堪,也是個好母親。她沒有對不住兒子,那麽淩不疑也不能對不住她,去討好什麽淳於氏!就是淩益發話也不行!今日我把話放這了,回去我就向陛下皇後請奏,淳於氏以後非召不得入宮!”

  淳於氏低頭聽著,難堪之極,幾乎跪坐不住。她此時深恨自己沉不住氣,今日來尋程少商的晦氣,結果自討苦吃。

  汝陽老王妃臉上又青又紅,巡視一圈眾人:“好好,你們今日是來故意來打我臉來了!”

  說著她忽拔下頭上數根發笄,用力顛踏晃動幾下,披散下一頭保養極好的頭發,對著皇帝撒起潑來,“陛下,淳於氏再不好,也對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你們羞辱她,就是羞辱我!皇帝今日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一頭撞死在這長秋宮中,看看天下人怎麽說?!”

  “你要死?”汝陽王捂著胸口,不禁又驚又喜。

  老王妃立刻反口,大叫道:“死前我先到外麵去叫屈喊冤,看看陛下如何對待庇護他們兄妹幾個長大的叔母,看看他的好名聲還保不保的住!”

  皇帝麵色不悅,汝陽王則去揪虞侯的衣襟,吼叫道:“你看你看,她就是這麽一個瘋婦,一有不如意就要死要活的撒潑。當初我要休妻,是你說什麽糟糠之妻不下堂,還給我出個餿主意,說什麽‘分居不休妻’,讓我去城外做什麽修士,我連《道德經》都沒讀清楚,卻去修什麽道,真是苦也!好好,我不休妻了,我現在絕婚行不行,我要絕婚!”

  虞侯哭笑不得,連連唉聲。

  “你敢?!”汝陽王妃立刻衝過去,揪扯丈夫的衣袖,又打又捶,哭哭啼啼的痛罵起來,“我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還有兩個兒子為陛下打仗死了,你們居然敢這樣待我!”

  汝陽王用力掰扯開老妻,也罵回去:“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們虞家沒死人麽!那也是我的兒子,難道我不心疼,隻有你一天到晚到處念叨,簡直不可理喻!”

  說罷,他轉頭對虞侯嚎道,“就是囚徒也有個刑期啊,我實是受不了了。家產兒女我都和這老媼一人一半還不行嗎,家財都給她也行啊,我可再也受不住她了!總有一日,全家都叫她給害死了……”

  老王爺雖言語誇張,但言下之意人人都知道。

  虞侯苦笑道:“並非晚輩有意為難老王爺,可陛下如今興盛儒學,老王爺若開了這個口子,休棄了糟糠之妻,那群儒生還不定如何議論呢……”嚴重點,還可能牽扯到皇帝對一幹功臣的態度問題上。

  這時,越妃忽開口道:“叔父最愛熱鬧,修什麽勞什子的道法,照我看啊,應該叫叔母去那三才觀裏修心養性才是。”

  虞侯撫掌笑道:“娘娘說的是,這倒是兩全之法。”其實他也有這個意思,就是做臣子的不好張口而已。

  話說到這份上,眾人一齊以目光請皇帝示下。

  皇帝緩緩道:“老王妃年邁昏聵,時有瘋癲之舉,致使君前失儀,就送去三才觀好好休養吧。曹成,你從宮裏調撥些人手去三才觀……好好照看叔母,不要讓外人前去打擾。”

  汝陽王妃無力的癱軟在地,滿心惶惑,似乎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

  淳於氏更是驚恐無比,僵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

  少商看了看她二人,忽湊到淩不疑耳邊:“陛下想收拾掉汝陽王妃多久了。”——皇帝這是計劃多久了啊,她隻是想提前隔離繼婆母而已,相比之下,皇帝可誌向遠大多啦。

  淩不疑目如深潭,也看了她一會兒,微笑著輕道:“就在那日宮宴之後。”

  第89章

  既然大佬都為今日這場惡行事件定調了,一群身強力壯手法嫻熟的宦者立刻分別‘控製’住了汝陽王妃和淳於氏,前者被利落的押上宮車,而後送往城外三才觀(汝陽王插嘴表示不用回家了他會幫老婆收拾細軟送去的),後者簡單粗暴的逐出宮門,除去門籍。

  辦完了這件大事,少商敏銳的發現殿內眾人,從皇帝到虞侯仿佛都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虞侯還文縐縐的說了句:“非善親不從,乃君主顏麵關乎國體爾。”

  汝陽王眉開眼笑的一掌打在他背心:“說得好!果然從小到大沒白讀那麽多書。前陣子孤剛得了幾壇野果釀的酒,甘香醇烈,今日孤定要與你痛快的飲一場!”

  虞侯一把年紀位極人臣了,還被打了個趔趄險些撲倒階下,隻能搖頭苦笑;然後被分手快樂的老王爺拉著一起告退出去。

  越妃略略打了個哈欠:“我困了,要去午憩了。陛下,娘娘,妾這就告退了……”說著向帝後行了個禮,然後搖搖晃晃的向殿外走去。

  “哎呀,你午膳還沒用呢,睡什麽睡。”皇帝追著她的背影喊道。

  越妃道:“妾又不用上山打虎下田耕種,從早到晚的閑坐無事,想何時吃就何時吃。”

  皇帝隻能無奈的看她離去,然後轉頭拉皇後去用午膳:“不管她,我們去用膳,走走。”

  皇後恍若無事,依舊端莊的低聲應喏。

  少商看這一幕,免不了又想表述一番‘皇後對妃嬪也不能沒有絲毫威嚴’的觀點,卻被淩不疑一把拉走,一直走出庭院來到無人空曠處,才道:“陛下真是的,既然早想收拾那張牙舞爪的老老,老……”她想說追隨韋香主喊一聲老表子,奈何膽量不夠,“老媼,為何不早些下手,無端叫皇後受了一頓欺侮!”

  “你以為汝陽王妃是能隨意除掉的。”淩不疑道。

  “難道不是?”那位穿龍袍的老伯是皇帝耶,難道不是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嗎。

  淩不疑四下看了看,笑著拉女孩往一旁僻靜處走去:“汝陽王妃囂張跋扈,其依仗有二,一者,陛下年幼失怙,與兄弟姊妹幾個一道養在叔父叔母家中。當了十幾年的子侄小輩,汝陽王妃召喚差遣陛下幾位,早是習以為常了。你將心比心,倘若是你家兩位幼弟,阿築與謳兒,自小在你身旁逗弄玩鬧,一朝一夕間你能立刻視以為君父主上,畢恭畢敬嗎?”

  少商想起家中那兩個流鼻涕的小破孩,頓覺汝陽王妃情有可原了:“……可是,就算當時無法轉圜,陛下登基都多少年了,她還擺著個臭架子,被收拾的也不冤了。”

  淩不疑點了點頭,看遠處有幾名宦者要過來,揮手叫退:“這話不錯,不過汝陽王妃還有其二。她雖脾氣暴躁,心胸狹隘,但也不是一直都這樣老邁糊塗的。當年陛下起事之時,她即便滿心不願,但依舊鼎力相助,四處借錢借人,還召集眾臣家的女眷縫補袍服,籌措軍輜,更別說連失二子,不能說沒有丁點功勞。”

  少商歎氣道:“有功勞也不能這樣顯擺呀,到底君臣有別,世易時移,老王妃也不能把宮闈當自己家裏吧。”

  “淳於氏,區區小人,掀不起風浪,不足掛齒。可是老王妃不一樣,當年她還能時常薦官。後來,先是陛下漸漸冷了這位長輩,所求之事多不允,所薦之人多不用,數年後老王爺又與她別居,終是聲勢大減,她如今才隻能糾纏這些婚嫁之事。”

  “這個‘後來’,是從令堂與令尊絕婚開始的嗎?”少商小心發問。

  淩不疑低頭一笑,眉如青山蹙起:“不,是從母親‘病了’開始。”

  少商心中咯噔一聲。要說蕭主任的確有兩把刷子,所料之事十有八九能中,難怪程老爹能從十不存一的亂世淘汰賽中活下來。

  “當時陛下勢力不盛,所占之地不過這座都城及其周圍少許城郭,老王妃是陛下家中最年長的女君,不但是叔母還有養育之恩,這些年陛下收了不少人,有鄉鄰,有降將,還有慕名來投的豪傑大族……”

  “萬伯父和我阿父就是慕名來投的。”少商連忙插嘴。

  淩不疑笑了:“我怎麽聽說程家叔父那些年滿地找尋明主?”像萬程這樣帶著軍隊到處撲騰,一門心思找個好老大的也不多見。

  少商用力打了一下,笑罵道:“不知道看破不說破嗎。”

  淩不疑笑過,又道:“好,你設身處地,如萬太守和令尊這般,在亂世中找尋可托身之主卻屢次不如意,聽聞陛下令叔父休棄撫養自己長大的叔母,在不知其中緣故的情形下,會做何之想。”

  “這這……恐怕有些涼薄吧。”

  “你們還好,那些降將們,大多與陛下的將領們有血仇,不少人還富有部曲財帛,本就惶惶不可終日,相信陛下為人忠厚願意寬宥他們才肯放下兵械,倘有人挑撥一二,事情就不好說了。”

  “而如今……”少商忽道,“天下之地陛下已占四之其三,名聲勢力都非往日可比,再無當初那些顧忌了。”這才是主要原因吧。

  淩不疑遲疑片刻,才道:“也是老王妃欺侮皇後太過了。”

  少商扁扁嘴,冷嘲熱諷:“難怪上回越妃說老王妃對淳於夫人情意動天,這可真是了……”

  “嗬嗬,那倒也不見得。”淩不疑露出奇特的笑意,“就是個小小縣丞,十幾年下來,縣內勢力也是盤根錯節,何況老王妃這等身份之人,身邊總有一二擁躉。當年她和老王爺鬧翻時,不少人出來做和事佬,老王爺不能甩脫她,隻能自請城外修行。倘若她連淳於氏這樣的救命恩人都護不住,那就無人不知其大勢已去矣。”

  “什麽大勢。”少商滿臉迷茫,“不就是在宮裏呼呼喝喝嘛,我始終不明白老王妃幹嘛這麽跋扈……”

  “傻孩子。”淩不疑揉揉女孩的頭,滿臉愛憐,“你看來老王妃隻是聲量高些,可在有心人看來,卻是無數財帛,無邊權勢啊。”

  少商看了淩不疑好一會兒,才道:“……汝陽王去城外修行,不是為了避開潑辣蠻橫的老妻,而是為了撇清。”難怪嘛,一個並不懦弱的大老爺們怎麽會因為害怕妻子就離家呢。

  “因為這樣一來,老王妃這些年不論做了何事,就都與他毫無幹係了。因為,他是一力主張休妻的,他是為了顧全大局才忍下來的。”她眼前浮現起老王爺那張樂嗬嗬熱乎乎毫無城府的麵孔。

  “那倒也不致如此不堪,不過嘛……”淩不疑雙手負背,眼望不遠處的長秋宮那高高挑起的飛簷,身上一襲月華色的直裾長袍迎著秋風吹拂,英姿颯然,“有些人,就算自己沒有貪念,可兒女後嗣部曲心腹,如何忍心不加照拂。”

  “我懂了。”少商點點頭,“陛下本想讓老王妃慢慢退隱就算了,反正她也插手補上要緊的事,到底是親叔母,非必要陛下也不願再行追究,誰知老王妃非要自尋死路路。唉,皇後就看不清這一點,是以才對那老媼處處忍讓,她就該像越妃娘娘一樣……”

  “是我諫言皇後莫要插手老王妃之事的。”淩不疑忽道。

  少商張口結舌。

  淩不疑看她這幅傻樣,微微一笑:“我讓皇後遇上老王妃後暫且忍讓,陛下耳清目明,虧是不會白吃的。”

  “那那那越妃娘娘為何敢,敢敢……?”少商結巴了。

  “皇後不可說之事,越妃可以說。因為越家子弟死的比老王妃的兒子多,立下的功勳比老王爺大,越妃自己就幾次曆險,奮死追隨陛下。在越妃娘娘麵前,老王妃如何有底氣談論昔年往事?”

  少商胸膛起伏,張嘴時覺得口舌生澀,“……反過來說,皇後娘娘的宣家,既未立下多少功勳,也無多少子弟為陛下而死?”

  淩不疑背陽而立,目光深邃的看著她:“宣家人丁單薄,過幾日是娘娘的千秋,到時你就能看見娘娘胞弟宣侯了,他每回進宮都要帶好些珠翠寶器,估計會給你留一大份。”

  少商揣摩了一遍,才道:“所以,宣侯也不是一位有才幹之人。”

  “你要往好處想。”淩不疑笑道,“你當初不是對樓垚發下豪言壯語,說什麽‘滿眼荒蕪才能大展拳腳,若是滿眼繁華去幹甚’,怎麽,如今看皇後這邊勢弱,你就氣餒了?”

  少商恨恨瞪了他一眼:“才不會!要那麽厲害的皇後娘家幹什麽,跟陛下分庭抗禮麽?陛下既然立了皇後,就自有他的主張,我才不怕!再說了,不是,不是還有淩大人您嗎……”

  “去掉最後一句,這話就很有氣勢了。”淩不疑笑笑。

  少商想想,不由得笑了出來。她也覺得適才實是色厲內荏。

  她本想拉淩不疑回長秋宮與帝後一道用午膳,淩不疑卻說要去尋羽林衛的幾位領軍說皇後千秋設宴的護衛之事,回頭再來找她。兩人隻好分別。

  回到長秋宮,皇帝已經用完膳在飲果酒,少商一看龍目掃過來,心肝一顫,立刻搶在前頭,說是淩不疑自己非要走的,不是她不賢惠沒給未婚夫留飯。然而,皇帝要訓人,總是能找出由頭的。

  皇帝道:“你以為子晟和你一樣清閑,整日吃吃喝喝無憂無愁,看看你,昨日高枕癡睡足足一日後臉都圓了。可是子晟呢,入秋後又見清瘦……”

  少商覺得滿腹冤屈,很想說‘既然你這麽關心幹嘛不少給他布置些工作’,可嘴上隻能大聲道:“陛下聖明!妾也知道淩大人辛勞,是以已備下數份秋冬進補的食譜,正預備給淩大人好好補養呢!哦,還有皇後,妾也想好了。”

  皇帝哼哼了幾聲:“這還像話。”

  皇後無奈的在旁歎氣:“行了,你也下去用膳吧。午睡後再到我這兒來。”

  少商如蒙大赦,飛也似的溜走了。在側殿內,翟媼早為她留好了飯食,少商邊吃邊吐槽:“陛下還是對我不滿意啊。”

  翟媼卻笑道:“陛下其實喜歡你,真是厭惡之人,他哪有那麽多話。”

  少商苦著臉問道:“翟媼,我的臉真的圓了嗎?其實我昨日……”她忽的一驚,止住了言語;仿佛心底深處被細細的針尖刺了一下,不會出血,但是鈍鈍的發疼。

  翟媼連聲勸慰小姑娘一點沒胖,又說了許多寬慰的好話,可不知不覺間氣氛卻冷了下來,她覺得奇怪,便問少商怎麽不說話隻悶頭吃飯。

  少商勉強的笑了笑:“無甚。不過今日出了這麽一件大事,適才還不覺得,這會兒身上乏力的很。”

  翟媼想想也是,便讓她吃完快去歇息。

  用膳後少商回到自己的宮室,憑窗而坐,良久後覺得室內氣悶,托言去剪幾支秋菊裝點內寢,走去庭院透透氣,宮婢都知少商受帝後寵愛,自不會阻攔。

  少商站在枝葉繁茂四下無人之處,靜下心神緩緩修剪起贅枝,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少商,你怎麽在這裏,叫我好找。”

  她緩緩的轉過身來,定定看著那背光而來的男人,他似是飲了些許酒,英俊的麵龐上泛著動人的淡淡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