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作者:關心則亂      更新:2020-07-21 17:28      字數:5426
  少商道:“大前日,妾家中不是為淩大人辦定親筵麽,家父邀了好些親朋摯友呢。”你個臭老頭,前些天你自己賜了那麽多酒你忘了啊!

  “為何定親筵不與休沐日在同一日?”皇帝提著腔調,故意冷眉峻眼,引來皇後用力束了一下他的腰。

  “因,因為……定親筵要要要準備呀……”當然是為了多休息一日,大家都是道上人,皇帝老伯您需不需要這麽較真啊。

  “那定親筵是你辦的?”皇帝繼續為難。

  “不不,那什麽……妾稍微幫了下手,要緊的是多看看,多學學,長些見識……”

  皇帝耷眉拉眼,一本正經:“上回程樓兩家定親,難道你就沒有看看學學?到了這回怎麽還不能親自張羅呢。”

  皇後手上用力抽拉玉帶,幾乎將皇帝的早膳給勒出來。

  少商臉都綠了:“呃,妾妾……那個學無止境,愈學多就愈發覺妾實在是無知,是以要多看多學幾次,嗬嗬……”

  皇帝自幼父母雙亡,但生性開朗明快,可惜起事後一路艱難險阻屍山血海,登基後更是須為天下表率,隻有在少數幾個老兄弟麵前還能玩笑一二,想想已有許多年不曾如此促狹了。

  他本想說‘你若是多定幾次親豈非知識更加淵博了’,不過看到皇後不讚成的目光,隻好轉言道:“好,那辦完定親筵呢,你怎麽還不進宮。”

  少商鬆了一口氣,趕緊回答:“前日,淩大人領著妾身去拜訪霍夫人了。”

  皇帝眼中的笑意頓了一下,皇後手上的動作也停了,過了片刻,帝後才雙雙複原。

  皇帝道:“霍夫人近來如何?”

  少商道:“夫人有些清瘦,不過看著氣色倒還好。哦,崔侯也在。”

  皇帝沒有說話,神色有些鬱鬱。

  少商見狀,趕緊將最後一顆炸彈熄火:“唉,從杏花別院出來,妾亦是悵然,想到這人間悲喜,無可奈何,妾久久不能釋懷。是以淩大人又為妾向娘娘告假一日,讓妾……誒,那個平複心緒,平複平複……”

  皇帝複笑:“你平複什麽心緒,小小孩兒知道什麽是人間悲喜無可奈何,裝模作樣,不就是躲懶懈怠,當誰不知道呢!”

  少商正要說出淳於氏之事,誰知大長秋曹成來請皇帝移駕了,言道尚書台幾位大人已至。皇帝頷首,又勒令女孩好好讀書,將之前幾日的功夫都補回來,然後起駕離宮了。

  少商連忙對皇後道:“娘娘,昨日淩侯夫人上我家了!想到霍夫人如今的情形,我一看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於是就說了些負氣的話。”

  皇後雖溫和卻並不笨,聞言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番,含笑道:“你得罪了淩侯夫人,想要陛下和我給你撐腰?”

  “娘娘,您別說什麽得罪不得罪的,我那是伸張正義!”少商諂媚的扶著皇後的胳膊往內殿走去,“難道您喜歡淩侯夫人啊。”

  皇後白了她一眼:“喜不喜歡另說,你也該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了,一逮著機會就胡說八道,戲謔無行。在我宮裏尚且無妨,若是出去了,看人家罵不罵你。”

  “我也就在娘娘身邊才說的,您看我出去哪會那麽說?”

  “在我這裏也不許信口開河!”

  “那我什麽時候能說自己想說的話啊,家裏?可我現在待宮裏的時候比在家裏長多了,好憋氣呀。”

  “我說你能放言時,才許說!”

  “……好吧。”

  因為缺課四日,這日上午少商學的分外勤勉,不知過了多久,正覺饑腸轆轆,翟媼過來剛說要傳膳,殿外的小黃門卻忽來傳報:汝陽老王妃攜淩侯夫人來了。

  皇後頓了頓,道:“傳。”

  汝陽老王妃還是那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不過今日卻穿了全幅王妃儀裝,披帛掛玉,係五彩錦緣;她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淳於氏也是一般的莊重打扮,雙眼紅腫,想是哭泣許久所致。

  少商看了一遍,暗切一聲。

  汝陽老王妃略略彎曲一下身子,算是行過禮了,於是跪坐在皇後身旁的少商也有樣學樣的向老王妃彎了彎脖子,接近於平角。不過淳於氏還算上道,老老實實的行足了禮數。

  “不知叔母今日所來何事?”皇後一臉的冷淡端莊。

  汝陽王妃冷冷一笑,指著她身旁道:“老身今日就是為了這個小賤人來的!”

  “王妃慎言!”皇後冷聲道,“少商在予身邊數月,素來溫良恭儉,仁善豁達,從未有何不妥之處。叔母今日一來就氣勢洶洶,未免過了。”

  少商頭愈發低了。她自來被人數落慣了,難得受這樣凶猛的誇獎,不免有些臉紅。

  汝陽王妃用力拍膝:“老身說的句句屬實。昨日,淩侯夫人好心好意去程府拜訪,贈與田地侍婢,不但沒落著半句好話,還被這賤婢羞辱一番!皇後,你今日若不處罰這賤婢,恕老身不能服氣!”

  老婦聲量響亮,幾乎震動殿宇,淳於氏很很配合的在後麵抽泣幾聲。

  少商心中輕蔑。想道你服不服氣關我P事啊,就是你斷氣了也不關我事呀。

  皇後側瞥了少商一眼,才道:“我素信少商,想來她不至於如此……”

  “娘娘!老身敢對天起誓!”老王妃聲嘶力竭,口沫橫飛。

  此時人們對鬼神之事甚是篤信,皇後一時氣弱,思緒一轉,便道:“這等家事還是請越妃一道來參詳……”

  “皇後!”汝陽王妃刻意一字一句道,“你是六宮之主,責罰晚輩這等區區小事,難道還要過問一個妃嬪?!”

  翟媼忍不住了,開口道:“娘娘想請誰就請誰,王妃未免手伸的太長了吧。”

  “賤婆子放肆!”老王妃大喝,凶狠異常,“貴人說話,也輪得到你一個奴仆插嘴,皇後就是這樣放縱,這等奴婢就該狠狠掌嘴!”

  老太婆氣勢驚人,少商卻在心中暗暗給她鼓勁,盼她繼續作死。

  皇後麵如冰霜,隻有略快的氣息顯示她心中惱怒。她忽道:“少商,你有什麽話,當著王妃和淩侯夫人的麵,盡可放言。”

  此言一出,少商眼睛都亮了。

  淳於氏臉色一變,她領教過少商的胡攪蠻纏,汝陽王妃卻猶自嘶叫:“皇後,老身都帶了苦主來了,你趕緊責罰她就是,還讓一個小輩來和老身對嘴不成!”

  “喲,老王妃可真霸氣呀!這知道的是您氣急攻心,不擇口舌,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才是這天下之主,六宮領袖呢。”少商慢吞吞的走前幾步,跪坐到皇後右前方。

  “你個小賤人說什麽呢!”老王妃指著她罵道。

  少商道:“娘娘想宣越妃娘娘,您不讓;娘娘想多問兩句,您就要她立刻責罰我。喲,您可比陛下厲害多啦,陛下和娘娘都是有商有量的,哪有您這幅威風啊。今日下午有一位博學的老儒生要來給我接著講禮數,回頭我就問問她,老王妃這幅做派,不知合不合禮數啊!”

  汝陽王妃立刻漲紅了臉。

  “哦,我忘了說,這位老儒生有位從弟是在禦史大夫手下當差的。”少商盯著那張豬血色的老臉皮,心中異常快慰。

  今天之事往小了說隻是皇族家事,但倘若抖到朝堂上去,那立刻會引來一群猶如嗅到血誤氣息的蠅蟲。汝陽王妃再自持年長尊貴,也不願意撞上這口鍾。

  “都是妾身不好。”一直扭著素帕抽泣的淳於氏忽然開口,“老王妃是為了替妾身張目,才激憤至口不擇言,萬望娘娘原宥!”說著便連連磕頭,不時額頭便紅腫起來。

  皇後側首避開,隻好道:“恕你無罪。”

  汝陽王妃淬毒的眼神掃向少商:“好厲害的嘴,果然是狡詐多端,長舌厲口,淩侯夫人就是叫你羞辱了一番,你可知罪?!”

  “知什麽罪?我從未說過羞辱淩侯夫人之言。”少商道。

  “老身敢起誓……”

  “您起誓有什麽用啊,您又不在當場,沒看見沒聽見,都是憑淩侯夫人一麵之詞。說不得,您也是受了蒙騙呢。”這等程度的辯詞,少商簡直連腦子都不用過。

  汝陽王妃一時語塞,淳於氏立刻撲上前道:“妾身也敢起誓,妾身以性命起誓,那日程少商確對妾身百般羞辱,汙言穢語……”

  “你的誓言切不可信。”少商輕飄飄,“像你這般品性之人,自不會將神明放在心上。”

  淳於氏一口氣的堵在喉頭,她不願就自己的品性話題說下去,隻能向皇後大喊道,“當時妾身還帶有二婢,她們可以為證!”

  少商笑起來了:“誒喲,夫人您行行好,那兩個侍婢是您花錢買來的,還不是您說什麽就是什麽。若是如此,我也可以從程府找些奴仆來,說您那日意圖不軌,讓我在淩大人飲食中下些不幹不淨的東西,好叫他無後而終,將來淩大人偌大的家底還不都歸了您膝下之子麽?別說二婢,就是二十個婢女,我也給您找出來作證,如何?”

  如此一番天馬行空狗屁不通的詭辯說將出來,別說汝陽老王妃有些傻,淳於氏氣的幾乎滿腔氣息要蒸騰而出,卻隻能指著她:“你,你這……你這個狡言欺詐的……”

  好容易順過一口氣,她立刻流淚跪告:“皇後娘娘,程娘子這番誅心之論妾身斷斷不敢領受。這話非但不能說,連妾身連想都不曾想過。倘若這些話有絲毫流了出去,妾身再難立足人前啊!請娘娘明鑒,若是不能還妾身一個清白,妾身寧肯一死!”

  皇後麵有難色,正要張嘴說些緩和話,少商迅速對著汝陽王妃道:“王妃明鑒,倘若我也敢起誓,說淩侯夫人確有謀害淩大人之心,您會否主持公道,也狠狠責罰淩侯夫人?”

  汝陽王妃不由得一縮。當年之事她捫心自問,也不敢說淳於氏沒有半分私心,是以這個包票她還真不敢打,隻能顧左右而言道:“你起什麽誓,適才淩侯夫人也起了誓,你怎麽就不肯認!”喘了一口氣,她放柔口氣,“你隻是個小小孩兒,偶然口誤也是有的,長輩怎麽會和你計較呢。好好認了錯,這件事就揭過了,好不好。”

  少商冷笑,心想你哄三歲孩子呢,一旦她認了錯,後麵的責罰還不由她們起哄。

  她道:“王妃此言差矣。我可是老老實實聽長輩吩咐定親的,不敢比淩侯夫人這等自己張羅婚事的,更何況,她吃霍家的,喝霍家的,寄居霍夫人身旁多年,扭頭就趁人家不測頂了她的位置。所以呀,我發的誓可信,她發的誓,不可信!老王妃,您是不是年紀大糊塗了啊,這麽點事都想不明白?難道……”

  她忽然變了口氣,擠眉弄眼道,“老王妃您當初也和淩侯夫人一樣的……啊……?”

  “休得胡言!”

  “不可造次。”

  ——汝陽王妃和皇後齊齊出聲。

  前者臉色紫紅的險些要撲過去毆打少商,後者擰著眉心,又想笑又是歎息不已。

  淳於氏癱軟的向後坐倒,滿心氣惱。來了,又來了,她就知道隻要一讓這小女娘開口,無論什麽事都會變成對她過去的討伐。不過,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為自己辯白幾句。

  “當年之事,妾身雖有過錯,可君華阿姊也是逼人太甚了。早些她是為侯爺納過妾的呀,為何就不能容下妾身。”她聲聲泣淚。

  汝陽王妃立刻來搖旗呐喊:“正是正是,不過區區一名妾侍,霍君華都不能容忍,這是何等嫉妒惡毒啊……”

  當著皇後的麵,少商可不敢說什麽床榻不床榻的,便道:“霍夫人是如何想的,我是不知道。不過霍夫人就是這麽一副脾氣,大家也不是第一日知道的,當年既然逼到這份上了,淩侯夫人為何不讓一讓?畢竟,人家夫妻是近十年的情分啊,淩侯夫人您就算在霍夫人母子一失蹤就與淩侯,嗯那個……那個,發生了情愫……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年左右罷了。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反正是做妾,哪兒不能做啊,對吧?難道……,夫人您其實和淩侯也有好些年的情分啦?”最後一句,她幾乎要笑出來了。

  淳於氏臉色漸漸發白,渾身發抖。

  她這幾十年來也遇過無數刁難,但從未遇過少商這樣的對手。蓋因不要臉的沒自己身份高,不敢來發難;身份比她高的,不至於撕破臉皮。

  汝陽老王妃徹底呆住了,這是哪裏來的刁鑽女子,簡直就是個不要臉皮的小潑婦!

  淳於氏臉色慘白,向皇後恭敬道:“娘娘,妾雖出身卑賤,但也容不得這程少商如此羞辱詆毀,娘娘若不發話,妾身隻能一死了之了。”

  “唉,夫人壯烈,不甘受辱,真是令小女子讚歎佩服。若是十來年前夫人肯去死一死,霍夫人也不會憤而絕婚了,今日許多事恐怕就不一樣了。”少商又幽幽的來插嘴,淳於氏目中怒火熊熊,恨不能上去活活掐死著小賤嘴皮子。

  “這樣罷。”少商捏拳捶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我不妨一齊起誓。夫人若不敢死,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夫人若真去死了,就叫……”

  汝陽王妃和淳於氏雖然都沒打這個賭的意思,但此時都提起了一顆心。

  “……就叫淩大人一生納不了姬妾!”少商一口氣說完,“如何,這個誓言夠毒辣了罷。”她簡直越說越歡快。

  皇後趕緊側首輕咳,翟媼直接噗嗤出來,結果被口水嗆到了連連咳嗽。

  淳於氏慘白的臉又被氣紅了,指甲幾乎摳破掌心。

  汝陽王妃到底年紀大了,一個憋氣不過就直直往後倒去,淳於氏連忙上前接住。

  這時,殿外忽也傳來幾段隱約的笑聲,眾人連忙回頭看去,隻見越妃邁著嬌滴滴的小步子輕快的邁進殿來,後麵跟著雙手負背的皇帝——兩人進來時,越妃嘴角含笑,看了看少商,道一句‘原來子晟新婦是這樣的’,皇帝則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再後麵進殿的,則是一身正裝的老不正經汝陽王,他手中揪著一位身著朱紅官服的中年男子,拉拉扯扯的將人拖進殿內,大長秋曹成跟在一旁連聲勸說老王爺放手。

  最後麵一人,竟是淩不疑。他緩步進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少商,沒有說話。

  少商這下徹底萎了,迅速縮到皇後身後,端正的跪好,一臉老實又巴交。

  淳於氏十分機敏,看到這麽一長串人進殿後,立刻察覺到情況不妙,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了,當下再不敢討要什麽公道,惶恐的跪到側邊,騰出空路讓帝妃經過。

  隻有汝陽王妃猶自不知死活,嚷嚷著:“陛下,你適才可聽見了。這小賤婢滿口胡言亂語,簡直有辱體麵,你可要好好責罰……”

  “叔母!”越妃連坐都不坐了,上來就開片子,“上回宮筵時我怎麽說的來著,您要對淳於氏怎麽樣我管不著,您若是覺得自己臉麵夠,自去行事即可,可你若是想到宮裏來指手畫腳,卻是不能夠!”

  汝陽王妃對上越妃,氣勢都弱了幾分,不由得放緩了語氣:“我何曾指手畫腳,可這程少商終歸是小輩,難道我這做長輩的連問一句都不能了麽!難道懇求長輩疼愛,不是小輩應有之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