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隔著漫天風雪，守夜人的非凡視力仍然令瑞文看得十分清晰。

  從米蘭達腹中誕生的女孩，就坐在活屍桑托斯·洛倫那寬闊的左肩上，看似悠閑地晃動著白嫩的小腿。

  瑞文沉默半晌之後，終於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這話問得不可謂不古怪。

  但除此之外，瑞文竟是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明明有千言萬語要追問她，可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普通的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搞什麽鬼。

  瑞文暗自腹誹：老子麵對她居然有些緊張？？老子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一米三出頭的小矮子？？

  那女孩調皮一笑：“嘻嘻，我當然叫做米蘭達。米蘭達·納亞。”

  呼……

  瑞文強行平複心情，努力地調侃道：“米蘭達不是姓洛倫茨嗎？”

  “她隻是我的母親，難道我不該隨父姓？”自稱米蘭達的納亞偏著頭，笑嘻嘻道：“你們人類的習俗是這樣沒錯吧？”

  “我以為你該隨我姓周——嗯，哈根達的。”

  瑞文聳了聳肩，吹了個口哨。

  隻有他自己知道，吹口哨是他在緊張到極點之時才會用的放鬆手段。

  “你才不是我的父親。”

  納亞拍了拍桑托斯的頭，身高超過兩米的活屍便馱著她來在窗下。這樣一來，納亞正好比窗口的瑞文略微低了些，雙方近乎齊平。

  納亞皺了皺眉，然後跳了起來，站在了桑托斯的頭頂：“這下好了，我們一樣高了。”

  瑞文沒頭沒腦地問道：“為什麽？”

  他知道，納亞一定能懂。

  “其實你猜到了對不對？”

  納亞仍然微笑著，那張精致、幼稚的臉龐上滿是無邪以及純真。她深處雪白的手指淩空一點——砰！！！

  瑞文便隻覺自己的眉心仿佛被冷槍擊中了一般，在巨大的衝擊力之下，他仰起頭，腦海之中瞬間一片空白。

  在這近乎於虛無的空白當中，他看到了朱巴洛石盤在虛空中破碎，然後化作一圈閃電糾纏而成的光環。

  “這是什麽……”瑞文喃喃地念出了聲音。

  “這是我給你的標識，也是你的罪孽象征。”米蘭達笑得很開心：“你破壞了我的降臨儀式，導致我長不高！活該！”

  瑞文明白了。

  這是枷鎖，深藏在他精神最深處的靈魂枷鎖！是緊箍咒！更是恥辱的標記！

  “哼！”怒火在瑞文心頭升騰，這有效地驅散了他的緊張：“我連死都不在乎，還怕你這種雕蟲小技？？”

  “也隻有你，也隻有你的不死之超凡特性，才能完成——不，接近完成我的降臨儀式。”納亞伸出手，在瑞文的臉頰上輕輕撫摸著，像極了熱戀的情人：“我當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擁有不死之身。親愛的瑞文，你看。”

  納亞打了個響指。

  在遙遠的烏姆爾聖堂西側，墓園之中爬起了三隻活屍。它們就像虔誠的信徒一般，跪在聖堂門口，雙手交扣。

  “你用來激活黑夜之眼的材料我都幫你準備好了。嘻嘻。舉行完了儀式，你就可以回去西大陸了哦。”

  “所以……”瑞文盯著她的眼睛，不躲不閃。

  “所以，你是我的仆從了。嘻嘻。”

  “不可能。”

  “不可能？真的？”

  納亞再次打了個響指。

  隨後，瑞文便隻覺天旋地轉，眩暈過後，他便出現在滾滾灰霧當中。既沒有四方上下，也感知不到時間流逝。

  甚至是聽不到、摸不到任何東西，除了滾滾灰霧，在他的世界當中已然再無其他。

  好在，灰霧還是消散了。他仍然站在窗內，與納亞相望。

  “這就是你最為恐懼的，永恒的孤寂的滋味吧？”納亞臉上的笑容依然純潔，但在瑞文的眼中已是形同惡魔。

  “我應該咬死你的。”瑞文皺眉，咬牙，恨恨道，“剛剛降臨時，你的力量可並不算強大。”

  “你說的對。我無法否認。”納亞聳了聳肩，“你回去，見到範德華之後，可以告訴他：納亞小姐說：你的心意她收到了。最為獎賞，他可以獲得魔藥——虛無。”

  法克！

  瑞文當即爆了粗口。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這一切範德華這個狗東西早就知道，安排自己到這個鬼地方，就是他用來送人情的！！

  “也不用罵他。嘻嘻。以後你們同為我的仆從，應該相信相愛呀——更何況，你的位階還要比他來的高些，範德華可沒有得到風暴之環——就是你們所說的朱巴洛石盤。”

  說到這，她興奮起來，她拍掌道：“就這樣說定了！以後你就是本小姐的第一護佑騎士！”

  瑞文深深地歎了口氣。

  在納亞麵前，他沒什麽反抗資本。

  甚至他開始懷疑，他的前任——真正的瑞文·哈根達也並不是找到了解脫之道永歸安寧，而是靈魂被囚禁在了永恒的虛無當中。

  目送納亞離開之後，他還是按照納亞的交代，將三個活屍點燃，順利地舉行了儀式，並成功激活了黑夜之眼。

  做完這一切之後，瑞文留了一封信在守夜人住所的桌上，大意隻是他要回去曼澈城，若是她也打算回去，請務必來找他，有要事相商雲雲。

  當然，本性略賤的他也沒忘了提一句：別忘了，我救了蘭斯洛特，你欠我錢。

  瑞文放下筆，將信件放在雪莉的枕邊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召喚了骨馬，在漫天風雪當中揚長而去。

  茫茫千裏，他跨越了冰原，在西大陸最北端的離島“艾斯蘭”登船，橫渡“霍克斯”海峽之後，便來到了文薩大公國的國都，曼澈城。

  這一趟遙遠而又枯燥乏味的旅程足足耗費了十天之久。

  雖然他感知不到身體上的疲累，但心靈卻仿佛落滿了灰塵，疲乏不堪。就算他想要立刻見到範德華爵士，然後在他那張賊兮兮的老臉上來幾記老拳，也是是在懶得動彈。

  他需要心靈上的放鬆，或者說是療愈。

  三年的異界穿越生涯，以及基本完整的三百年不死守夜人的記憶，瑞文很清楚他應該去哪裏。

  頂著夜色，瑞文出現在人口超過兩百萬的巨型城市曼澈南郊。

  那裏，是“柔軟的歸宿”旅店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