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自己嗎？

  聽到秦軒這句話，夏沉魚先是愣了一會，隨後仿佛被抽空了力氣，整個人變得搖搖欲墜。

  沒錯！

  這些年來，她內心矛盾複雜到極點！

  既有對妹妹的怨恨，還有對血脈親情的無法割舍，以至於對妹妹的態度冷漠，又在物質上盡可能滿足她——這種行為不就是極其矛盾的嗎？

  但是在這些之外，還有另一重矛盾——恨自己！

  她恨自己，當年沒能力阻止悲劇發生。

  她還恨自己……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妹妹當時還是個嬰兒，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認知，理論上真的不能怨恨她，連法律對未成年孩子犯罪，都是予以赦免的好吧？

  何況，妹妹何止是未成年？當時她還是嬰兒。

  道理上夏沉魚都明白，然而人之所以為人，怎麽可能對所有事情，都能站在客觀立場上，隻講道理？

  她內心的第二個矛盾點，就是道理和情感的衝突。

  道理上，她不該怨恨妹妹。

  感情上……

  是妹妹的無意識行為，導致她父母雙亡成為孤兒，她怎麽可能沒有怨恨？

  一邊是道理上不該恨，一邊是情感上無法控製怨恨，所以……她暗中其實也在恨自己，為什麽不能客觀看問題？為什麽不能放下執念，放下對妹妹的怨恨？

  她何嚐不知道，在被夏家漠視的情況下，在父母雙亡之後的今天，妹妹是她唯一的親人？

  她又怎麽會看不到，這些年自己對妹妹冷漠，反過來妹妹卻變著法子，想要得到自己的認可？

  妹妹在努力！

  努力讀書。

  努力生活。

  努力變成各方麵都很優秀的女孩，隻為了得到她這個姐姐一句讚美，甚至隻是一個笑容也是好的。

  結果呢？

  她從來沒有讚美過妹妹，也從來沒給過妹妹好臉色。

  所以，她恨自己為什麽不能想開，為什麽就不能對唯一的親人，有那麽一點寬容。

  十七年了。

  十七年來，她心裏一直隱藏著，各種各樣的矛盾。

  今天，當這一切被當眾揭開之後，多年來讓她喘不過氣的壓力，在這一刻瞬間釋放出來——她承受這些壓力的力量，也在一瞬間蕩然無存。

  啪嗒……

  啪嗒……

  淚水順著絕美的臉頰滾落。

  她慢慢蹲下去，雙手抱著頭嘶喊：“是！我是恨自己！為什麽……為什麽爸爸媽媽會死？為什麽我不能阻止？為什麽我明知道，那時候的落雁什麽都不懂，卻始終沒辦法做到原諒？我心裏愛她，但又忍不住怨恨，我沒辦法給她一個笑容，卻又想讓她過得幸福，我……我能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嘎！

  正在閉目等死的夏落雁驚呆了。

  多少年了？

  姐姐從來沒有過，跟她推心置腹的交談，在她麵前表現的隻有冷漠，姐妹倆幾乎是零交流。

  現在……

  她聽到姐姐的哭喊聲，看到姐姐止不住的淚水，更通過姐姐歇斯底裏的嘶喊，第一次真正看到她的內心。

  “我心裏愛她，但又忍不住怨恨……”

  “我沒辦法給她一個笑容，卻又想讓她過得幸福……”

  這，才是姐姐的內心！

  原來……

  姐姐是愛自己的！

  “姐……”

  夏落雁頓時淚流滿麵。

  另外，她無法想象整整十七年，姐姐不僅承受失去父母的痛苦，在一邊對自己隱瞞真相的同時，內心還一直承受矛盾和煎熬，這種日子是怎麽過來的？

  這需要多強大的內心，才不會被逼到發瘋啊？！

  “對不起……”

  她哭著再次閉上雙眼，臉上的淒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足：“姐，知道你還愛著我，就夠了……殺了我吧！求你，殺了我……隻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你安心了，沉魚呢？”秦軒皺眉。

  “姐夫……”夏落雁錯愕。

  “這麽多年，她一直在承受這種煎熬，然後你讓她殺了你——是想讓你繼續承受，親手殺死妹妹的痛苦？你是想讓她後半輩子，活得比以前更難嗎？”

  “我……”

  夏落雁呆住了。

  旋即，她痛苦的拚命搖頭，喃喃道：“我不想……我不想再讓她難過，可是我能怎麽辦？姐夫，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辦？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秦軒又何嚐知道？

  這種事……哪怕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完美解決方案。

  “夏落雁，哪怕你當年隻是嬰兒，根本沒有是非觀、判斷力，理論上不應該被責怪，但你造成了父母死亡，導致你姐姐痛苦多年，這是不爭的事實，你承認麽？”凰尊清冷的聲音響起。

  “……”

  夏落雁默默低著頭。

  她怎麽能不承認？

  為此，她現在同樣痛不欲生，甚至寧願以死謝罪。

  “首先，你不能死，也沒資格死！”

  凰尊臉色冰冷，沉聲道：“讓你姐姐殺了你，簡直是我聽過最可笑的話，你是想讓她更痛苦嗎？至於說自殺……如果夏沉魚對你隻有恨，你自殺她自然很開心，可是她更是愛著你——你是她在這世上，剩下的最後一個親人，也是她最在乎的人。她已經失去了父母，難道你還要讓她失去，最疼愛的妹妹？你以為自殺以後，她會過得比現在好？你那是在繼續害她！”

  “……”

  夏落雁依然低著頭不說話。

  現在道理她都懂了，問題是……正因為懂得其中關礙，她才更不知道怎麽辦。

  姐姐不可能殺她。

  她又不能自殺。

  可是……

  姐姐心裏的怨氣又始終存在，關鍵父母已經去世多年，人死不能複生……隻要父母沒法活過來，姐姐的怨氣就消不掉。

  這，根本就無解啊！

  “人之所以為人，跟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不能隻為了自己而活。”

  凰尊看著她，語氣變得緩和很多：“你的錯已經不可能彌補，但至少應該在以後的日子，活得更有價值一些——即便得不到姐姐的原諒，也應該讓九泉之下的父母，為有你這樣的女兒驕傲！”

  “驕傲？我親手殺了爸爸媽媽，他們……為我驕傲？！”夏落雁都快瘋了。

  “有國才有家。”

  沒在意她瘋狂的語氣，凰尊繼續沉聲說道：“如果你能為華夏，做出舉世震驚的貢獻，那就足以彌補犯下的錯，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可以安息了。”

  “你……你是誰？”夏落雁呆呆問道。

  “跟我走，實現你人生的真正價值，讓你父母能含笑九泉——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

  夏落雁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她扭過頭去，看著秦軒似乎在求證，秦軒默默點了點頭。

  或許……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