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員飛奔在艦外壁之上，時而輕盈跳躍，時而筆直加速。

  巨艦引力雖已不大，但也足以將一個正常的人類束縛在它的球麵。

  那船員並未使用暗能量以及任何輔助動力係統，反而盡退原有的戰衣，赤身裸體地在冰冷的巨艦艦壁上飛馳。

  他僅以人類在巨艦引力下能夠達到的正常速度奔跑，這樣的速度，楚雲升瞬間就能追上他，但卻沒有。

  楚雲升已化作火蟲戰體形態，純極幽暗，冰冷的麵罩上映射著滿天的星辰。

  以及，那個赤身奔跑的船員。

  片刻後，那船員停了下來，抬頭用他那空洞的眼神望著巨艦的“天空”。

  “天空”上，1601號飛船正劃破黑暗，加速擺脫巨艦引力，遠離而去。

  他沒有阻攔，沒有任何的動作，連一絲能量波動都沒有，直到1601化作一個點，以他人類的眼睛已不可見。

  他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仿佛僵屍一樣，向楚雲升說話，隻是一道波。

  “它們沒有說謊，你的確是神儲。”

  那船員傳來的波如他的眼神一樣空洞，向遠處的楚雲升道：“神性啊，我已不知多久沒有再見過了。”

  他的語言來自巨艦信息字典，楚雲升一來便入侵巨艦係統獲得。

  他繼續空洞到讓人難受地說道：“你看到這星空了嗎，多美啊，多美啊，我已很久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了，神性啊，果然隻有神性才能讓我再看見它。”

  楚雲升冰冷地說道：“如果你想要說的隻是這些，我已沒有再留在這裏的必要。”

  那船員依舊仿佛貪婪地望著星空，仍然空洞般地說道：“我對你沒有惡意，對艦裏的生命也是一樣，它們打不過追敵，本就要死，有我在，它們至少可以保存一部分幸存者而活下去。”

  楚雲升毫不留情地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它們的敵人就是衝著你來的，沒有你，它們無需麵對強敵。”

  那船員沒有否定，空洞地回道：“是啊，可即便沒有敵人，它們也會在迷航中消亡殆盡，還是要死的，更何況，這艘星艦本就是我的，是我給了它們進來避難的機會，給了它們存活的可能。”

  這一點楚雲升倒是沒想到，巨艦係統裏可入侵的情報沒有記載，1601號飛船也沒有記錄，當然，它也可能是說謊。

  那船員似也猜到了楚雲升的質疑，目光從星空“不舍”地收回，投向因巨大而如平麵的巨艦艦壁，空洞的眼神仿佛布滿了滄桑與黯然：

  “它太殘破了嗎，是它現在隻能這樣了……你不曾見過它的輝煌，那是一個時代的光輝啊，隻是太久遠了，太久太久了，它如今和我一樣，隻能苟延殘喘而已。”

  船員的信息傳遞波一如既往的空洞，用詞卻體現了它真實的感情，充滿了淒涼。

  船員又繼續說道：“請再稍等一會，你將是這個時代為數不多可以見過它曾經輝煌一瞬的人。”

  楚雲升卻對它本身更有興趣：“你既是很久遠之前的生命，現在又以何種形式存在？”

  船員仿佛也預計到了楚雲升會問它這個問題，空洞地說道：“我本應該早就不存在了，現在這樣簡直是宇宙間最殘忍的酷刑，可笑當初無數生靈撲火般地與我一樣想要這樣，如果沒有你的神性，我如同在棺材裏，永遠見不到如此美麗的世界。”

  楚雲升反駁道：“不對，你能夠獲得信息，你知道迷航，知道追敵，連我你都知道，隻要能獲得信息，就不存在見到見不到的問題。”

  船員仿佛大笑般空洞道：“如果我告訴你，這都是我猜的，你信嗎？這個比喻不恰當，但事實如此，就像現在，你認為是我和你在說話，還是這個叫做盛之以的船員故作神秘地逗你玩？

  你判斷不了的，無論殺了我還是殺了這個船員，你都得不到答案，我傳遞給你的信息隻在這個船員與你之間為真，在我與你之間則不知真假。

  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你將來有機會和我一樣就知道了，不過我勸你千萬不要走這一步，我都後悔了，你也會。”

  楚雲升道：“但你仍可以描述你的更多感知。”

  這一次，船員會錯了意，它大概以為楚雲升仍舊想要弄清楚它的存在形式，便說道：“沒用的，除非你自己親身經曆，如果你實在困惑，可以簡單地認為，你和我相互活在彼此的想象之中。”

  楚雲升的確是想要弄清楚它的存在形式，但更想知道它現在的感知狀態，這正是逗號戰艦前往田有力失蹤星係的目的。

  楚雲升還要繼續再問，這時候，船員看向巨艦天空的另外一個方向，那裏，一個星光正在高速地移動而來。

  “我的追敵來了。”

  船員空洞道：

  “你馬上就會看到我想給你看的東西，希望對你有所幫助，你的神性給了我重見星空的機會，將來也許還需要你的幫助，作為交換，我現在會助力你的號令星空！”

  說完，他飛躍而起，腳下的巨艦便陡然發生巨變。

  殘破的巨艦隻微微一動，接著便所有生命吃驚的目光中，不可思議地迅速折疊。

  巨大的艦壁猶如紙片一樣，眼花繚亂地折疊並卷縮於同樣眼花繚亂的維度世界中。

  折疊之中，一個仿佛位於虛空中的磅礴戰艦若隱若現。

  這是一個奇怪的戰艦，看不到全貌，虛空中的虛影，總是隻能驚鴻一瞥地顯露它的一個部分。

  它仿佛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要從虛空中掙脫出來。

  在它周圍，真空仿佛都被蒸發而沸騰，數不清的虛粒子朝著它蜂擁而去，而與虛粒子相對應的被強製出現的實粒子則像是憑空出現一樣，布滿星空，在它虛影外圍“描繪”形成一個真實的“戰艦”。

  隨著原巨艦折疊進度越來越快，它虛影的細節越來越豐富，與其所對應的外圍“實艦”便也跟著豐富起來，從內部構建到外部形態，仿佛在無數粒子飛騰中恢弘形成。

  虛空之艦似乎要以這樣的方式，由虛空中從宇宙借殼而顯露到真實的星空中。

  然而，它仿佛受到了詛咒一般，終究未能掙脫虛空，不可思議的“實艦”也在不甘中連框架都沒有搭建完畢，隻形成了另外一個全新版的“巨艦”，將原來被快要拆光的巨艦取而代之罷了。

  船員似乎也並沒有說謊，這個巨艦還真的是它弄出來的。

  隻是誰也沒想到，這艘巨艦竟然是這樣“造”出來的，而且可以推測，它可能已經“刷新”過很多次了。

  不過，它現在的全新保持不了多久，它仍要遵守宇宙的鐵律，需要盡快地歸還宇宙。

  楚雲升與其他被原殘破巨艦拋出來幸存生命們此時也明白了，它最終的樣子將由它的敵人決定——它將衝向敵艦，從敵艦奪得物質，以置換它將歸還宇宙的物質。

  那船員最後向楚雲升空洞道：“將來若有機會於彩虹橋再見，你或許能見到我以前的樣子，記住我名為怴。”

  接著，它模仿戡靈主的宏動，對敵對星空傳遞印象：“吾本名怴，神儲之兵，奉詔……”

  隨後，船員眼中空洞消失，光著的本體被拋飛出來，落入一眾幸存生命當中。

  在眾人的目光中，全新的巨艦傲然地飛向敵艦。

  而那已顯露輪廓外形的敵艦，楚雲升竟在原快速戰艦、巋靈主以及雪域使艦隊的記錄中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