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上樓。

  剛拿出鑰匙，馮曉麗就聽見動靜給我開了門。四目相對，我沒有任何的情感波瀾。她的眼睛倒是晃動了一陣後，才安穩下來。

  “來了。”她輕輕一句。

  “嗯……”我說著，走進去，與她擦肩而過後，看到父親坐在客廳沙發上，便喊了聲“爸”。

  “過來坐吧……”父親指了指茶幾對麵的一個馬紮說。

  看到茶幾上的那些資料，再看看那小馬紮，心裏雖然有些不舒服。不過，看到父親的表情不是那麽嚴肅，心情便略微好了些。跟我之前所想到的場麵，要溫馨很多。

  “吃早飯了嗎？”馮曉麗輕聲問了句。

  “嗯。”我簡單應聲。

  “坐下吧……”馮曉麗在旁邊輕聲催促道。

  “快說說這周都幹了什麽！”父親慢慢開始嚴肅起來。

  他一嚴肅，我就不爽。

  這又不是在單位，他也不是我領導，一家人交流工作上的事情，至於如此嚴肅？

  “講講吧……這周都做了什麽工作？”馮曉麗又說。

  父親問一句，她再問一句，我就有些受不了了。

  “我沒鄉鎮工作經曆，又是剛過去，這麽短的時間我能幹什麽啊？”我口吻清冷，且有些不悅地說。

  “什麽態度你！”父親當即發飆。

  我最討厭的就是他這種發飆的口氣。

  曾經年輕的時候，因為工作上的問題，沒少跟家裏人爭執！我也明確地告訴過他們，我沒有什麽政治抱負，也沒有物質野心，我就想單單純純地過一生，不想牽扯進那些複雜東西裏麵。

  工作上，我沒什麽失誤。工資高高的，業餘時間踢踢球、聚聚會，在這個城市裏我活的很愜意，為什麽要像他們那樣忙得不顧家？

  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對待父母也好、對待子女也好，甚至是對待婚姻，我都是合格的！母親生病那幾年，我跑前跑後；琪琪上學都是我來接送，作業都是我在輔導！婚姻之內，在離婚前我從來沒有像昨天那般與別的異性單獨相處過！

  現在倒好，去扶個貧，回來還要看他們臉色，聽他們指手畫腳？

  說我態度不好？

  他們態度要好點兒的話，我至於這樣排斥？

  “爸……”馮曉麗很明白我的心思，坐到父親身邊，拉住他的手，一臉焦急地遞眼色說：“您別這樣，剛才那會兒，不是跟您說好了嗎？”

  “哼……”父親消了消氣，目光之中仍帶著不忿。

  在他眼中，我是一個極不爭氣之人。

  “侯亮，”馮曉麗轉頭看著我說：“你講講這周的工作內容吧？這些事情，你後麵肯定要跟你們領導做匯報的，今天就當是提前給你打個腹稿。你講講，我跟咱爸給你出出主意。”

  我見他們態度客氣了些，便慢悠悠坐到正對他們的小馬紮上，看著桌上一小堆扶貧資料，感覺他們倒是提前做了不少工作。

  “講講吧……這一周都做了什麽工作？”父親見我有些懈怠，忍不住催促道。

  我抬頭，見他表情是隱忍的表情，心裏多少舒服了些。

  “咳……”我輕咳一聲說：“這周我沒幹什麽，就是了解一下情況。我所在的村叫黃沙村，是省定貧困村……”

  我將這一周所見所聞都告訴了他們，包括與那些第一書記吃飯時聊到的一些貧困人員特殊性格，以及劣根性的問題。

  他們聽後，表情都很淡漠，沒我當時那種驚訝，反倒是像是老生常談一般聽過無數遍了似的。想來也是，父親是從基層一步步爬上來的，而馮曉麗更不用說，鄉鎮工作能力那是有口皆碑的好。

  “另外那些貧困戶都沒去看看？”父親皺眉問。

  看到父親皺眉，我隱約感覺不妙。那是我非常熟悉的一種表情——是對我駐村工作非常不滿意的表情。

  “我想下周去看，有幾個懶漢光棍比較麻煩。我暫時沒有什麽成績，去找他們，他們也不會對我上心。所以，我想等著做出點兒成績，引起他們重視之後，再去找他們。”

  “那你下一步有什麽工作打算？”父親跟逼問似的說。

  見他如此口氣，馮曉麗在旁邊又笑著推了推父親說：“您別急，侯亮才去了一周而已。”

  “哼……”父親聽後，臉色又難堪了幾分，瞪著我說：“知子莫若父，我就是問問而已，我還不知道他那本事了？他現在腦子肯定是一團漿糊、六神無主！下步工作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侯亮，”馮曉麗感覺要再這麽談下去，肯定起爭執，圓合道：“你快講一下吧……你心裏肯定是有一些打算的，對嗎？”

  “我有什麽打算？”我索性攤開雙手，故作不知。

  其實，心裏是有一些打算的，但是看到老爺子那生氣的樣子，我也生氣！我憑什麽給你們匯報工作啊？隻不過是答應了馮曉麗的離婚條件而已！我能過來給你們講講就不錯了，他們竟然還上綱上線了！？

  “你瞧瞧他什麽態度！？”父親氣得站起來指著我說。

  “你們什麽態度啊！？還正當自己是我領導了啊？”我毫不客氣地反駁說。

  “混賬東西！就沒有個認錯的時候！”父親大聲罵道。

  一聽他起高腔地罵人，我就不幹了！

  直接站起來就要走！

  扶貧第一書記，本來就不是什麽好差事，回來還要聽他們吆五喝六的！我就跟那個小劉說的似的，到位不占位、指導不領導，應付著完成任務就得了。現在倒好，完事兒還要聽他們兩人教育，搞得自己跟孫子似的！

  “你別走啊……”馮曉麗從後麵跑過來，將我攔住。

  “讓他滾！混蛋東西！”父親在背後生氣地罵道：“自己錯了還不認錯，自己無能還不承認？！一周的時間，你就知道在黃沙村看看這、看看那的！你當自己是去旅遊啊！？人家都說不恥下問，你倒好，曉麗這麽好的老師擺在這兒，你不但不知道虛心請教，還裝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你真是個混賬！”

  “爸，你別說了好嗎？交流工作嘛……你，你也耐心些嘛……”馮曉麗著急地說。

  “對這種人我沒耐心！都四十多的人了，思想覺悟還沒大學生高！一周時間就知道轉轉、看看！這他媽的高中生都能幹了！哼……”

  父親說著，轉過頭一臉屠夫相地指著我說：

  “讓你說一下下一步的工作打算，你屁都放不出一個來，你們局讓你去當這個第一書記，真是瞎了眼！讓我看，他們還不如安排個大學生過去呢！”

  聽到父親下如此定論，我還站在這兒幹什麽啊？

  一把推開馮曉麗就往外走！

  “你等等……”馮曉麗從後麵追上來。

  “你讓他滾！能力沒多少，脾氣倒是大得很！”父親大聲罵道。

  我拉開門，便往樓下走。

  馮曉麗在二樓拐角處將我拉住，喘著粗氣說：“你別急，咱爸就是這麽個脾氣你也知道！而且，他生氣是擔心你下步工作幹不好，咱爸是多麽要臉的人，你是知道的啊！他內心裏，肯定希望你是所有第一書記裏幹得最好的啊！”

  我轉頭，冷瞪她一眼，感覺當初她定下的這條件，簡直就是個臭主意！

  剛要開口噴兩句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拿起來一看，是徐靜？

  那會兒我正在氣頭上，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以後決不能幹“匯報工作”這種蠢事——所以要趕緊跟馮曉麗徹底分開才能從根源處杜絕這種見麵！

  於是，我做了一件現在看來，極為愚蠢的事情！

  ——我接通電話後，當著徐曉麗的麵兒，按開了免提！

  “喂……”我壓著內心剛才積攢的火氣接通了電話。

  “想好了嗎？”徐靜問。

  旁邊的馮曉麗聽到是個女人聲時，臉色當即就變了。她很清楚，我幾乎是一個不近女色的男人。

  我看著馮曉麗那不知所措的眼睛，故作不知地問：“想好什麽了？”

  “昨晚不是告訴你，讓你回去考慮一晚上後，今天給我答複嗎？現在說吧……要不要試著跟我交往？”

  徐靜屬於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的，這邊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的，她便又說：

  “對了侯亮，我昨晚上考慮了一晚上，既然你前妻說什麽隱性離婚，不讓把離婚的事情說出去，那咱倆還是跟她見一麵的好。跟她約一下吧？反正你們都拿離婚證了，咱倆總不能偷著過吧……”

  此話一出，我感覺馮曉麗整個身子都往下落了一塊兒。

  眸底，都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