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裏當然沒有什麽狐精女鬼，有的隻是殘缺不全的瓦頂和半倒的佛像，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在陰影交錯裏浮現出猙獰的麵目。

  許錯站在佛前，又開始仰麵，不知道是在透過屋宇看那落著雨珠的夜空還是在揣摩那佛像經曆過的一切。

  江小木半蹲在大殿門前，身子依著剩下的半扇門板，壓得門板吱吱呀呀直響，他看著雨滴打在門前的大石板上，看那雨滴一滴一滴地彈起又複落下，摔得稀爛。

  江小木的心也隨著雨滴一上一下，他在想著洛陽，想著洛陽要舉辦的百劍盟。

  天下一等一的劍道宗師有三個，這是江湖上公認的，雖然在江小木看來他師父應該也算得上一個。結劍廬裏的白劍生，傳聞他有一百零一柄劍，每把劍都是有名號的當世名劍，一開始他隻有一把劍，但當他在黃鶴樓上劍挑一百名一流劍客後，他就有了一百零一把劍；武當掌門許平生，許平生曾是白劍生的師兄，當年為爭武當掌門之位許平生與白劍生大戰了一場，事後許平生成了武當掌門，白劍生遠走洛陽搭建了結劍廬；江南潛龍山莊莊主歐陽淵龍，潛龍山莊乃是天下第一莊，歐陽淵龍乃是天下第一人，一手遊龍劍法劍壓當代。

  天下三大劍道宗師為了使劍道昌明於九年前合力舉辦了百劍盟，遍邀天下劍客匯聚一堂比武論劍，事後更為天下劍客排定了座次，排出了百大劍客。隻不過江湖上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如江小木這般懷揣著雄心壯誌的人出來闖蕩江湖，他們大都有一顆想要出頭的心，挑戰已經成名了的前輩成了一條出名的捷徑，而再沒有比百劍盟排定的百大劍客更好的墊腳石了。為了減少紛爭也為了給那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一個出頭的機會，在三大劍道宗師的商議下，百劍盟變成了每三年一期的固定比劍盛會，同時百劍盟也成了一個組織，許多參加百劍盟比劍大會的劍客都成了百劍盟的成員，許多名門劍宗更是加入了百劍盟。

  這些都是江小木一路上聽來的，在那些說書人嘴裏，百劍盟比劍大會上選出來的百大劍客無不是一時俊傑，各個劍法出眾，百劍盟更是天下最大的正道組織，懲奸除惡，維護江湖正義。這些都讓江小木心生神往，他想要見識一下百大劍客的不凡，見識一下百劍盟三大盟主歐陽淵龍、許平生、白劍生是何等的風采，當然江小木也想著能在百劍盟一出風頭。於是在聽說百劍盟的比劍大會要在月餘後於洛陽的結劍廬舉辦後，江小木就開始趕往洛陽了。

  當然在這之前江小木得先找到自己的劍，在第四百顆雨滴摔得稀碎後——不多不少，江小木數得很仔細。江小木做出了決定，他要在百劍盟的比劍大會之前得到一柄名劍。

  至於怎麽得到名劍，江小木覺得白劍生的做法值得他借鑒。

  在第四百零一顆雨滴落下前，江小木看向了許錯，也看向了許錯的劍。

  江小木道：“我看你很不順眼。”

  “為什麽？”

  許錯還是仰著麵，他的話裏沒有什麽波瀾，也許在他看來江小木就是這樣一個有趣又有點摸不著頭腦的人。

  “看不順眼就是看不順眼，如果你非要我說出來理由，也許是你長得比我帥，也許是你比我有錢，也許是你現在和我說話卻沒有在看著我，這讓我感受到了侮辱。”聽起來江小木有點無理取鬧。

  但許錯還是很認真的收回了眼神，認真地看著江小木道：“那我向你道歉了，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讓我的朋友感到難受，對不起。”

  “不對。”

  “什麽不對？”

  “你應該覺得我在找茬才對，然後要出口反駁，之後惱羞成怒，憤而出手，我呢再勉為其難地打敗你，最後作為手下敗將的你將你的劍雙手奉上，從此不敢與我為敵，就像被白劍生打敗的那些劍客一樣。”

  許錯怔住了一下，他想笑，又不知道該笑什麽。

  江小木有點惱怒，惱怒自己就這樣把心裏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江小木繼續道：“你的劍不錯，有什麽名號嗎。”

  “是不錯，這是我花了一百兩銀子請人打造的，不說削鐵如泥，但也足可以做到吹發即斷，不過也僅僅如此了，它不是出自什麽名家之手，算不上什麽名劍，隻比尋常刀劍強上一點，自然也沒什麽名號了。”

  江小木“哦”了一聲，就沒興趣繼續繼續說下去了，他想要一柄名劍，但許錯的劍不是名劍。

  江小木又開始數起了雨滴。

  一滴、兩滴……

  在數到九十九滴的時候，一陣風吹了過來。

  風沒有什麽奇怪的，之前也有風。

  但風的味道開始變得不對了。

  風裏有殺氣。

  殺氣怎麽會有味道呢。

  有的，比如血腥味。

  風裏也多了一些聲音。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聽聲音不止一匹馬正在疾馳而來，不過那些馬蹄聲急促卻不雜亂，看來是一群訓練有素、配合有度的騎手。

  江小木皺了皺眉，這樣的雨夜，在荒郊野外出現一批快馬疾馳的人太過奇怪了，而且還是一群剛殺過人的人。

  江小木繼續數著雨滴，江小木不是一個愛找麻煩的人，他認為也不會有人來找他的麻煩。

  可惜江湖就是由一堆麻煩組成的，想要闖蕩江湖，就得一腳踏入這些麻煩，主動或者被動。

  第一百三十顆雨滴落下後，馬蹄聲停住了，停在了古寺倒塌的圍牆缺口處。

  黑夜、黑衣、黑馬。

  一群融進黑暗裏的人停在了那裏，黑色的鬥笠擋住了他們的臉，看不清容貌。

  江小木數了一下，一共九人，有的佩劍，有的佩刀，有的手提大錘，有的拿著些奇形怪狀的兵器，還有的雙手空空，也不知是用暗器的高手還是外家高手。

  這些人用的兵器五花八門，穿著打扮卻是一致，一頂鬥笠，一身寬大的黑袍，讓人看不清容貌與身形。

  拴在簷下的毛驢“嗯啊嗯啊”叫了兩聲，也許是看到那些黑衣人胯下雄壯的馬讓它有了幾分親切感。

  最前麵的佩劍的黑衣人嘶啞著開口了：“有毛驢被拴在這兒，看來是有人了。”

  “嘿嘿……”一個陰沉的聲音幹笑了兩聲“關老大，你是眼瞎嗎，那不是正有個人蹲在門口看著我們嗎。”

  “陰老三，關老大的意思是我們要殺的人在這兒。”又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響起。

  隨後一個接一個的聲音響起。

  “看這少年郎的呆傻模樣可不是我們要殺的人。”

  “他當然不是，我們領的畫像裏可沒有他。”

  “畫像裏有個騎毛驢的，毛驢倒是對得上。”

  “騎毛驢的是‘神算劍’許錯，看來許錯就在大殿裏了。”

  “這少年郎是誰？他蹲在門口可擋了我們的道”

  “管他是誰，既然擋了道，殺了就是。”

  九個人，一人一句，就這樣定下了江小木的生死。

  江小木知道了原來許錯有個“神算劍”的外號。

  江小木知道了這些人要殺許錯，也要殺他。

  江小木不知道這些人是誰。

  江小木也不知道許錯和這些人有什麽恩怨。

  但江小木不想他們殺許錯，許錯是他的朋友，而他們說的話聽起來也不像什麽好人，當然江小木更不想自己被他們殺。

  所以江小木在等他們出手。

  如果有劍在手，先出手的就是江小木了。

  九名黑衣人並沒有出手，而是慢慢地拉開了，關老大正對著江小木蹲著的門口，其餘八人散落出去站定方位隱隱地將大殿給圍了起來。

  江小木認不出他們擺的什麽陣形，但看這些人各自間互為犄角，好似一張天羅地網充斥在了這天地間，江小木和大殿裏的許錯都被困在裏麵，江小木知道這下麻煩了。

  隻是不知道收網的一刻是魚死還是網破。

  二百零一顆雨滴落下了。

  網還未收，江小木也沒動，大殿裏的許錯說話了。

  “遼北道上的黑山九鬼怎麽跑到洛陽來了，你們也不怕白劍生一劍斬了你們這些魑魅魍魎。”

  “嘿嘿”陰老三又是幹笑了兩聲“有人花錢，我們就做事，在哪兒做不是做，至於結劍廬裏的白劍生，嘿嘿，恐怕還沒閑心來管我們。”

  “有道理，不過我能知道是誰花錢買我的命嗎。”

  “不能。”關老大一邊說著一邊開始握劍蓄力。

  “那真是遺憾，你們上一個殺的人是誰。”

  “你問這幹什麽。”

  “我得知道我是替誰報了仇。”

  那一個仇字說完，一道驚雷劃過天際，照亮了古寺，隻是場麵已經變了個模樣。

  人還是那幾個人，隻是有八個黑衣人仰麵躺在了地上，頸上各有一道細長的口子，從他們仰著的臉上還能看出一絲不可思議。

  關老大是臉朝地倒下的，向前伸出的手還做著出劍的動作，隻是手中已經沒有劍。

  劍已經到了江小木手中。

  但人都不是江小木殺的。

  不過江小木知道這些人都是許錯殺的。

  原來在“我得知道自己是替誰報了仇字”的第一個字說出來的時候，關老大就動手了，那八個黑衣人也動手了。

  九人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兩人踏破屋頂，三人穿過窗柩，三人撞塌牆壁，八人一起闖進了大殿，關老大則是一劍刺向堵在門口的江小木。

  關老大是黑山九鬼

  裏武功最高強的，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謹慎，足夠重視江小木了，他也使出了自己最強的一劍。

  關老大的劍很快，快到江小木清晰地看見同時有十二滴雨珠被刺穿，關老大的劍也很怪，出手隻有一劍，但更像是十二劍刺出，因為那被刺穿的十二滴雨珠並不在一條直線上，而是分布在江小木的肩前、腿前、胸前、腰前。

  關老大就這樣刺出了一劍，同時刺向十二個方向的一劍，沒人知道最終會落向何處的一劍。

  江小木要如何應對這樣一劍呢？

  關老大的劍很快，但再快的劍被人看清楚了也就失去了意義，江小木就看清楚了，同時他也看清楚了關老大的手。

  江小木沒有去想那一劍究竟會刺在自己身上的哪個部位，他隻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張開的五指搭在了關老大握劍的手腕上，五指一用力，關老大的手就動不了了，關老大的劍也停在了空中，下一刻，江小木又是一翻手將關老大的劍奪了過來。

  就在關老大被奪劍的那一刻，八個人同時從大殿裏翻飛了出來，兩人從屋頂那被踏碎的瓦間，三人從那窗柩，三人從那被撞塌的牆洞。

  那八人不是自己出來的，而是被趕出來的。

  追著他們出來的是一道劍光。

  明明沒有月光，那劍光卻比月光還幽冷森然，明明沒有閃電，那劍光卻比閃電還要迅捷耀眼。

  劍光後麵是一張堪比美人的臉，那是許錯，劍光為他頰上添了一抹傲意。

  許錯隨著劍光從江小木身旁掠過，就像一陣微風拂過。

  許錯的劍在江小木看來比關老大還快還怪，他的劍左支右出，全是又短又直的刺出，看似毫無變化，全無章法。

  但許錯的每一劍都恰到好處，許錯一共用了九劍，每一劍都提前橫在了空中每一個人的頸前，看上去不像是他在殺人，而是別人自己主動在伸著脖子往他的劍上撞。

  於是九個人在落地前就這樣自殺了。

  許錯落地的時候，他的一句“我得知道我是替誰報了仇”才將將在雨中消逝。

  “抱歉，我出手太慢了，關老大本不該刺出那一劍的。”許錯真誠地對江小木說著。

  “為什麽要道歉，關老大並沒有傷著我。”江小木不認為許錯出手太慢，那已經很快了，再快或許就不是人了。

  “不，那隻是你武功比關老大高而已，你還是因為我而遭遇了危險，他們是來殺我的，這本來與你無關，所以我還是要道歉。”

  “他們也要殺我，而且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不應該為這種事情道歉的。”江小木覺得許錯有點怪怪的，讓他覺得不自然的怪。

  “哈哈哈”許錯又開始笑了“沒錯，我們是朋友，一起看雨，一起騎驢，一起殺人的朋友。”

  “哈哈哈，你說得沒錯。”江小木覺得這才是許錯“這幾個黑山九鬼是什麽人？什麽人會要他們來殺你呢？”

  雖然江小木與許錯才結識幾個時辰，但他認為許錯還算是個不錯的人，不然他們也不會成為朋友，江小木想不到是誰會想要殺許錯這樣一個人。

  “黑山九鬼就是他們九個人合在一起的稱呼，他們是在遼北一帶活動的黑道人物，平日裏幹些打家劫舍，收錢賣命的活，不過他們從不出自己的地盤，他們也算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了，也不知道是誰能讓他們打破規矩到洛陽來殺人。”

  “應該是你的仇人吧，你最近得罪過誰。”

  “我從來不得罪別人，都是別人得罪我，得罪我的人要麽被我殺了，要麽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角色，我想不出有誰能請動黑山九鬼來殺我。”

  江小木有些咋舌，心想幸虧自己沒有得罪許錯，不過或許得罪了許錯也不錯，那樣自己就能讓許錯對自己出手了，想著想著他又開始計劃著怎樣奪走許錯的劍了，他認為許錯的劍肯定不像許錯說的那麽簡單。

  許錯怎麽都想不到有人會在絞盡腦汁地計劃著怎樣得罪自己，他還在繼續說道：“他們之前殺過人。”

  “當然，而且就在不久前。”江小木還記得黑山九鬼幾人那順著風飄來地血腥味，隻有剛殺過人才會有那麽濃的血腥味。

  “聽他們之前的話，他們也不是隻為了殺我一人而來洛陽的。”

  “嗯，他們提過什麽畫像，你大概隻是畫像其中一人，不過畫像裏沒我。”

  “看起來我被牽扯進什麽事裏了。”

  “管他什麽事呢，我現在隻想睡上一覺等雨停，雨停了我們就能出發去洛陽城裏了，早上出發，中午應該能到，要是再有什麽人來殺你，我們就殺了他就行了。”

  許錯覺得江小木說的沒錯。

  “嗯啊嗯啊”毛驢似乎也覺得沒錯，它倒是好運，沒被黑山九鬼傷到，也沒被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