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887
  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蘭沁禾放下了書,抬眸望了過來。

  “公公來了。”

  她笑著,慕良恍惚時間回到了明宣六年的初三夜晚,那日蘭沁禾大醉,她也是站在橋上,一人一酒一月,在見到自己之後露出了笑顏,散散地喚了句“公公”。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娘娘。”他行禮上前,想要說點什麽,可對上女子那雙清澈的明眸,他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蘭沁禾請他坐下,倒了盅茶遞給他。

  她先慕良一步說話,“我都明白,你不必擔心。太後幾次三番的找我入宮,卻不見什麽責罰,我明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慕良抿唇,“您都明白。”

  “是啊。”蘭沁禾和他相對而坐,她斂眸微笑,“她力排眾議地把王瑞請回內閣,又讓他們把我隔出去,就是想叫我乖一點,隱忍蟄伏一段時日。三朝國母的用心,良苦啊。”

  “是。”慕良答道,“她老人家把先帝留下的聖旨燒了,在慈寧宮正庭燒的,好些個宮人都看見了。”

  蘭沁禾頷首,“我感她的恩,也感九爺他們的恩,可正是如此,我不想再看著彥家一步步衰退了。”

  “其實臣今日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娘娘。”

  “什麽事?”

  慕良道,“大皇子今年四歲了,到了開蒙的年紀,萬歲爺正在為他找講學師傅,太後舉薦了您。”

  蘭沁禾手指一頓,仰著頭閉目苦笑。

  皇奶奶啊……

  “娘娘,功不在一世。”慕良小心翼翼地搭上了她的手,“不收皇稅是祖製,千百年都是這樣下來的,改革並非一日之功。”

  “我知道……”她歎息著笑,“我知道。”

  “左右現在我也無事可做。”她起身走到慕良身後,將他摟入懷中。“不如多陪陪你和母親。”

  女子的氣息籠罩下來,慕良身體一僵,立馬緊張了起來。

  “聽說萬閣老的病情有所好轉?”他努力讓自己放鬆下來,關心了一下萬清的病情以討蘭沁禾的好感。

  “是,每餐已經能吃下大半碗飯了,我估計再有半個月就能回到內閣。”提到母親的病,蘭沁禾終於心情好了些,“母親病的這幾日,酥酥也時常回家照顧她,前日我回去時見她們有說有笑的,關係比往日都要好了許多。”

  慕良心下微動,萬清的病好了,王瑞就該走了。

  他望著終於有點真實笑意的蘭沁禾,最終還是把話壓了下去。

  罷了,能瞞娘娘一日是一日吧。

  剛思忖一會兒,臉上被覆上了溫軟。蘭沁禾捧著慕良的臉左右看了看,“你這幾日氣色好了許多,司禮監不忙嗎?”

  慕良哪裏肯說是因為他這段時間日日藥補、食補,就怕娘娘又說自己腎虛血弱。他按捺著羞澀,胡亂地點了點頭,“近日寬鬆一些。”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起了念想,那點心思被蘭沁禾聽了出來。

  她忍不住輕笑兩聲,“好,那我多陪你。”

  縱使國事再艱難,她也不願意在慕良麵前擺出低落的情緒。

  本就綽約多姿的女子在展露笑靨之後,愈加光芒四射。曾經的京師佳人哪怕年過三十,依舊麵善氣華。

  在慕良眼裏,那身簡陋的布衣非但沒有把娘娘的美貌折損半分,反倒更加襯得她大方溫潤。

  他再也遮不住眼中的癡迷,仰起頭麵露渴求。

  “娘娘……”

  蘭沁禾識趣地沒有多問,她低頭同慕良鼻尖相處,繼而偏頭相濡以沫。

  四年的時間,慕良終於有了暖化的趨勢。他開始對著自己展露**,甚至表現出了幾絲占有欲。

  這是從前的慕良不曾有的,從前的慕良就算是在床上也拘束非常。

  許久,蘭沁禾稍稍退開了一些,她望著懷裏麵色酡紅的美人,又俯身在他唇角一吻。

  “你若是能在我家中,我就能隨時見著你了。”

  慕良剛飄飄忽忽的心一下子落了地,麵前的女子美如冠玉,望著自己的神情溫柔似水,他從來不能拒絕娘娘任何請求,更何況此時蘭沁禾用如此甜膩的愛戀包裹著他,叫他張口就要說好。

  蘭沁禾給的情意實在太過甘美,不止是他,慕良想,任何人都會沉溺在娘娘的懷裏。

  可他今年已經三十六了,快四十歲的老太監,長得又那般醜陋,當他不再是司禮監掌印和九千歲時,娘娘對自己的寵愛還能保持多久。

  慕良不敢賭,他賭不起,隻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娘娘離開自己,慕良就絕望得天地黯然。

  再沒有人能夠代替娘娘了,世上隻有一個蘭沁禾,那是慕良在黑暗之中頂禮膜拜了二十餘年的太陽,他舍不得離開。

  可是娘娘……

  慕良鼻間充斥著女子身上的芬芳,他像是喝醉了一樣渾身骨頭酥軟。

  隻要自己點頭,他便能入住郡主府,和娘娘每日同吃同睡,堂而皇之地住進娘娘的寢屋。

  理智和情感拉扯著他,慕良遲遲沒有回答,蘭沁禾原也沒有想得到什麽答案,隻是隨口的感慨而已。

  郡主府裏的兩人又溫存了半日,而京城的另一邊氣氛就有些冰冷了。

  北直隸·詔獄

  狹窄但是整潔的囚房內,年過半百的老人端坐著。他在這間囚房已經帶了四年了,四年前,他是這個西朝的戶部尚書,是最有資格進入內閣的老臣。

  但僅僅是王黨的一念之間,這位清廉一生的老人就被扣上了貪官罪臣的名號,被關在這件囚房長達四年之久。

  萬清和慕良雖然一直托人照顧著陳寶國,但是這幾年外戰不停,不宜大興詔獄。陳寶國一案牽扯到無數官員,於是不得不壓製了下來。

  他本已不抱希望,自覺要在牢中度過一生,不想今日忽然有人打開了牢門。

  “做什麽。”陳寶國不為所動,冷冷地看向了牢頭。

  “有位大人請您出去談您的案子。”牢頭側身,手指向了外麵,“出來吧,陳大人。”

  陳寶國狐疑地出去,他被帶到了一間封閉的小室。

  當他看清裏麵坐著的人時,猛地睜大了眼睛,叫了出聲——

  “王瑞?”

  第104章

  逼仄狹窄的小室內,穿著便衣的老人坐在裏麵,他鶴發白須,腰背已經無法挺直,渾濁的老眼也半眯了起來。

  房門打開,當帶著鐐銬的陳寶國踏入後,他才半昏半醒地抬了抬眼皮。

  “王瑞?”陳寶國認清了裏麵的人,當即轉身就要離開,被卻被堵在門口的牢頭攔下。

  他看了看牢頭,又轉身看向了王瑞,冷笑一聲,“四年了,王閣老竟然能等到現在才殺我,好氣量。”

  “我不是來殺你的。”王瑞擺了擺手,牢頭便將門關了起來,在外麵落了鎖。

  陳寶國冷哼一聲,扭頭不屑與他說話。

  王瑞不惱,慢吞吞地開口,“這一次來,我是來給您賠禮道歉了。”

  “王閣老還有什麽陰謀詭計盡管使出來。”陳寶國挺著胸,看著別的地方,“陳某百無一處,唯有一顆正心不懼你的邪氣。”

  “我知道我知道。”王瑞歎了口氣,“四十年的清譽,可惜啊。整個官場上人人都知道陳大人清廉剛直,在戶部這個地方做了十年的尚書,家裏竟然連十兩的現銀都拿不出來,要說您貪汙,滑天下之大稽。”

  陳寶國沒有說話,他不想和王瑞廢舌。

  “自打我被革職,在家裏總是翻來覆去想這件事。”王瑞兀自感歎,“人老了,睡不好,常常一想您就想到了天亮。我想著,我和陳大人打了十五年的交道,他怎麽也不該是那樣的人啊。”

  陳寶國眉頭一豎,“你到底要說什麽!”他沒耐心聽這隻老狐狸打感情牌。

  王瑞望向了他,“那十萬兩白銀是殷姮埋在你老家的。”

  “嗬,那也不過是奉了你王閣老的旨意!”

  “不。”王瑞垂眸,他低下了頭,眉宇寂落,“我不知道,她根本就沒同我說過這件事,坐上了戶部尚書位之後,她便將對付您的法子一一擱到了我的身上。”

  “您可知道我是如何革職的?”沒等陳寶國說話,自己接著道,“她也讓人在我親家家裏埋了銀子。”

  陳寶國一愣,但嘴上依舊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也算是種因得果。”

  “是,所以我被革職、被抄家,這些我都認了。”王瑞淒然一笑,接著緩緩抬頭,深深地望向了陳寶國,“但是您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什麽意思。”

  “韃靼入境,國庫空虛,殷姮經營不善,若是再放任她在戶部重地上,西朝——堪憂。”

  陳寶國睜大了眼睛,“韃靼進犯?什麽時候的事,現下戰局如何了?”

  “勉力支撐吧。”王瑞搖搖頭,“可日後如何,誰能知曉呢。”

  “陳大人,我王瑞曆經兩朝,再怎麽窮凶極惡,心中到底還是有半分是念著家國的。這次來我是想為您翻案。”他撐著自己笨重遲緩的身體站起來,上前緊緊握住了陳寶國的手,雙眼通紅地盯著他,悲然低呼,“求您救救西朝,趕緊回戶部去吧!”

  “這……”陳寶國後退了半步,麵露遲疑,卻沒有甩開王瑞的手。

  ……

  蘭沁禾每日幾乎無事可做,她巳時去兵部,坐三個時辰後申時回家,回家看望母親之後再回郡主府練劍看書自弈撫琴。

  這不僅是因為上頭有意將她雪藏,也是因為她內心茫然。

  太後、皇帝、司禮監、內閣她全都上過奏本,全都據理力爭,可是換來的結果隻是自己被隔離出去而已。

  能爭的地方蘭沁禾自覺都爭過了,她甚至一怒之下打算拋棄郡主銜,將自己的所有錢財散盡,可滿天下卻沒有一個商人敢接手她的一厘財產。

  直到九王爺來見她之後,蘭沁禾明白,自己這一生將和彥氏捆綁在一起。她永遠不會是個純粹的人臣,別人第一眼看到的永遠隻是她身上的郡主銜,而她也無力辯駁。

  她求而不得,前路一片茫茫。

  她還能做什麽,改革無路;朝中能人才子數不勝數,那些紛繁的公務沒有她也一樣在好好地運轉。她似乎是沒有用了。

  三十一的年紀,蘭沁禾開始陷入困惑。

  這一日她從兵部出來,回去的路上遇見了殷姮,蘭沁禾上前打招呼,“殷姐姐,今日內閣無事麽,你怎麽回去得這麽早?”

  然而對方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直到蘭沁禾追到她麵前,女人才驚訝地挑眉,“沁禾,你怎麽在這兒?”

  “我去將軍府看望母親。”蘭沁禾疑惑,“方才我喊了你好多遍,你怎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內閣又出了什麽事兒?”

  殷姮一笑,“哪就天天出事了。隻是同西洋交易的茶葉數目上有些出入,我算著賬,沒聽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