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459
  回了千歲府,在蘭沁禾去沐浴的時間裏,慕良將屋子裏的一些公文奏疏全都藏了起來。他白日裏思量了許久,摸透了蘭沁禾現在想要什麽。

  這種時候比起勸她放棄或是同她商量對策,不如和往常一樣裝作無事發生。

  她需要的是休息,渴望在紛繁複雜的政事之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而處理這樣的疲憊,正是慕良最擅長的絕技,他就是靠著這一點捋順了皇帝的皮毛,讓皇帝徹底厭煩了政事,將一切大權都交到了自己手裏。

  當對象換成了蘭沁禾,慕良就更加有勝算了。

  蘭沁禾此時的確身心俱疲,她清洗完身子,披了件單衣走了出來。

  女子低挽著鬆鬆的發髻——除了入寢,蘭沁禾是不會放任自己披頭散發的。她眉眼帶倦,唇畔固然還有兩分淺笑,看起來卻愈加疲憊。

  慕良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此時的娘娘脆弱而迷茫,像是暴雨中的花莖,被大雨打擊得彎了腰,卻還死死堅持著不被折斷。

  他應該為娘娘而感到痛苦,可慕良卻詭異地升起了興奮。

  上位向來都是趁虛而入的,一旦娘娘能在他這裏嚐到舒心的滋味,日後娘娘難受一日便會想念他一日。

  骨子裏的惡性又一次躥了上來,慕良垂著手,乖巧地站在軟塌前,按捺住了齷齪的竊喜。

  “娘娘……”出口的聲音含著絲絲的顫抖,說不清到底是羞怯還是激動。“讓臣幫你按按肩吧。”他低眉順眼的,甚至連看都不敢僭越一眼。

  蘭沁禾有些新奇,他們私下的接觸裏慕良一直都是靦腆矜持的,對待自己就像是對待鐵烙,有一點觸碰都會受驚。

  她於是依言趴在了軟塌上,彎著眸子看向了慕良,“那就勞煩你了。”

  慕良應了一聲,用熱水浸泡了手再擦幹,把整隻手都燙熱後撫上了蘭沁禾的後肩。

  “唔……”

  打從第一下,蘭沁禾就溢出了呻.吟,炙熱的手指捏住了僵硬的肌肉,在慕良富有技巧的按捏之下,一股酸麻的感覺遍布全身。

  “臣弄疼您了嗎?”聽到聲響後慕良馬上問道,那一聲輕喘聽得他麵紅耳赤,指尖上的力道也瞬間泄了。

  娘娘到底是和皇帝不一樣的,他沒法那麽冷靜。

  “不疼,很舒服。”蘭沁禾趴著,主動撩開了自己的長發,“我還是頭一回知道公公有這等本事。”

  慕良於是繼續了手上的動作,他一邊體會著手下凝脂似的觸感,一邊紅著臉回答蘭沁禾的話,“萬歲爺身邊的奴才多少都要學點伺候人的本事,娘娘若是喜歡,臣每日都來幫您按。”

  他說完過了片刻,又極為小聲地補了一句,“隻希望娘娘能夠在臣身邊鬆快一會兒……”

  蘭沁禾揚唇,旋即感慨,“天下之大,也隻有在公公身邊能讓我喘息片刻了。”

  她閉著眼睛,後背酥麻一片,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可腦中依舊不停回想今日白天的一切。

  太後那裏是說不通了,她是不是該明日再去聖上麵前進諫。當今聖上並不醉心朝政,將所有事物都交給內閣和司禮監處理,除非火燒眉毛的急事,,其他一律不管不問。

  但是一旦確定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皇帝通常還是會答應的。

  蘭沁禾思忖著該如何諫言,才能使自己的方案得到皇帝的認同。

  改革向來並非一日之事,蘭沁禾最終的目的也絕不是隻收一成皇稅。她想從這裏打破一個口子,隻要能夠征收一項田稅,日後就能收齊全部田稅,再往後商稅鹽鐵稅就都能慢慢收起來,到那時西朝何愁銀米不足?

  這一點她想得到,皇室宗親自然也想得到,隻要開了這個頭,後麵的各項稅收就會接踵而來,那就再不是幾十萬兩的小錢了。

  這便是為什麽太後認定皇室不會答應這件事,一定要將蘭沁禾的提議壓下去。這個先河不能開,一開就是永無止境。

  想著想著,蘭沁禾不自覺地皺起了眉,慕良見了心裏一沉。

  娘娘就是在他身邊,也還是想著旁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裏彌漫起了酸澀嫉恨,若是從前娘娘凡事還會同他商量,可是這一次她把慕良撇到了外麵,對他三緘其口。

  娘娘是不信任自己了麽,還覺得自己肯定沒有同她一條心,所以說都懶得同自己說?

  這樣下去,若是哪日娘娘遇上了她心中的知音,她還會願意來自己這裏嗎。

  慕良隻要一想那種場景,心髒就一陣悶疼窒息。

  不……他無法接受娘娘棄自己而去,他不能離開娘娘,全天下再沒有比娘娘更好的人了,他好不容易能夠得到娘娘的垂憐,絕不想再回到從前在陰影裏癡心妄想的日子。

  “娘娘。”他搭上了蘭沁禾的肩膀,俯身將臉貼在了女子的後頸。

  “娘娘……”慕良一遍又一遍地低喚著,愛戀地埋頭輕蹭,“您已經…許久沒有讓臣伺候您了。”

  這大膽的舉動把蘭沁禾的思緒勾了回來,她從軟塌上翻身,抱住了慕良的頭,見他眸色似水,眼裏蒙起了氤氳的曖昧,細想了一下上次和慕良歡好似乎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抱歉。”她歉意地笑了下,“最近事忙,忘記了你。”她仰頭吻了吻慕良的額間,拉過他的手於自己十指相扣。

  慕良微微別過頭,抿唇不語,隻是另一隻手拉開了自己腰間的玉帶。

  他想要……想要娘娘。

  ……

  在千歲府休息了一夜之後,蘭沁禾調整好心態回到了公署。

  是了,改革並非一日、一人之事,她做好了一生都不成功的準備,怎麽能因為遇到第一次挫敗就灰心喪氣。

  剛到了兵部,兵部尚書見了她就道,“方才內閣差人找你,說是有要緊的事,讓你趕快去一趟。”

  “好,我這就去。”蘭沁禾內心了然,說得應該就是商量收民稅的事,今日她必須再爭一次。

  然而剛到了內閣,她赫然看見了主位上坐著一個不該在的人——

  王瑞。

  內閣的閣員都已到齊,殷姮站在最前麵,她看到蘭沁禾後衝她笑了笑。

  “萬閣老病重,聖上便請了上任首輔王閣老暫理閣中事物。”她對著所有人解釋了一遍,“以後閣中的事物就都先請王閣老過目,一切都由他老人家來定奪。”

  主座上的王瑞抬了抬眼,動作遲緩地擺手,“該如何還是如何,我老了,眼花耳鳴,擔不起什麽事了,主事照舊由殷閣老管,你們聽她的吩咐就是了。”

  第102章

  王瑞的突然到來,讓內閣的氣氛為之一變。

  他基本不參與會議,隻是在一旁眯著眼坐著,等最後殷姮詢問他時,再慢吞吞地反問一句,“殷閣老以為如何?”最後點點頭,“那就按照殷閣老的意思辦吧。”

  今日照舊是討論籌措軍餉的問題。

  殷姮將戶部理出來的賬冊分發給眾人,解釋道,“目前的糧草還能支撐三個半月,如今已是十月,必須趕快抓緊置辦新的糧草。今日我們就來議一下各項稅收如何增添。”

  刑部尚書問,“戶部是怎麽個說法?”

  殷姮道,“尋常的田稅應該是四十稅一,戶部算了一下,要為和西洋的買賣留出足夠的時間,接下來的半年田稅漲到三十稅一。”

  “那倒也不高。”楊士冼點頭。

  “是,三年大稅剛過,農戶們苦不堪言,我們就不再苛求田稅了,將大頭放在商稅上麵。”

  “我不同意。”蘭沁禾起身,“今年並非豐年,就是江浙兩地的穀價都已然漲到了四十五一石,那些不產糧的省份甚至有的出現了六十一石,再要加重賦稅,糧價愈漲,前方將士是吃飽了,百姓們還如何過年?”

  “如何過不了年?”殷姮反問,“兩漢唐宋皆是三十稅一、甚至十五稅一,就說文景之治時也是三十稅一,百姓不也安居樂業?”

  “局勢不同。殷閣老也知三年大稅剛過,這些年農戶家裏的壯丁多在前線打仗。倭患剛清,他們好不容易能夠回家耕種,緊著韃靼進犯,朝廷又頒布軍令。三十稅一是不高,但是如今田裏的都是些鰥寡孤獨老弱病殘者,他們如何負擔的起?”

  殷姮深吸了一口氣,鳳眸微沉。

  她盯著蘭沁禾看了半晌,將心緒壓下,倏而一笑,“那好,田稅的事情我們再議。商稅可餓不死人,蘭大人不會也說不能加重吧?”

  “我正要說。”蘭沁禾沒有理會殷姮的諷刺,她眼神堅銳,開口擲地有聲,“如今海上商路已通,大稅過去,工商初現複蘇的苗頭。遍覽史冊,凡盛世皆興工商。”

  她伸手指向宮門外的街道,“數貞觀之治,長安大道連狹斜,市坊夜夜不絕聲;而如今京師之中,一過戌時就不見人影,滿城清冷蕭索,再要重稅打壓工商,莫說太平盛世,國將傾矣!”

  “你!”殷姮睜大了眼睛,氣急無比。

  “我說的難道不對?”蘭沁禾平手四顧,“諸位大人,你們仔細想想,皇室宗親財產富於天下,他們一個月的俸祿就是內閣所有閣員加起來的數十倍之多。前方軍需緊缺,後方百姓困苦,而他們呢!

  我敢說任何一個親王私庫的財產都抵得上我西朝整個國庫!這西朝到底還是不是彥家的!他們到底還姓不姓彥!”

  “夠了!”殷姮一甩袖子,“蘭沁禾,這裏是中堂,你要說這樣的謀逆之言你有本事去前麵紫禁城裏說去!你自己也享著王侯的俸祿,怎麽有臉說出這樣離經叛道的逆言!”

  蘭沁禾看著她,忽而冷笑一聲,“好,我這就去乾清宮裏說去。那份王爵,我不要就是。若是聖上開恩將我名下的所有家產抄歸入庫,能夠擋下全國的這次大稅,我蘭沁禾——感激涕零。”

  她說完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拿上了準備好的諫疏大步朝皇宮走去。

  殷姮倒吸一口涼氣,甩袖朝前追了兩步,“你給我站住!”

  然而穿著緋袍的女子卻仿若未聞,步子不見停頓,那抹緋色的身影筆直地朝著大道外走去。

  殷姮瞥見旁邊的王瑞,他還是老神在在地坐著,眯著眼喝茶。

  太後想要王瑞來壓一壓蘭沁禾,但王瑞懶得為皇家收拾這個刺頭。反正他老家也被抄了,自己也被革職了,當兩個月代理首輔而已,何必給自己找事呢。

  他願意回來,隻不過為了處理一件未完的私事罷了。

  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不做點什麽又說不過去,於是在眾人的目光下,王瑞慢悠悠地開口了,“軍國大事不能耽擱,這樣吧,在座的幾位閣員,你們若是同意蘭大人的提案的,現在就隨她一道進宮。”

  眾人低頭,一言不發。觸動皇權的事情,他們實在不敢。

  “啊……”王瑞點了點頭,“五位閣員,萬閣老暫且不在,剩下四位既然不同意蘭大人的方案,那就是同意殷閣老的方案了。既如此這件事就按照殷閣老的方法辦吧,現在就擬了奏疏送去司禮監,讓慕公公看看可行不可行,要是不可行,我們再議,若是可行就這麽定了。”

  他一錘定音,眾人俯首行禮,恭敬應是。

  殷姮忍不住瞥向了門外,她心裏焦急。

  若是萬清在此,必然不會放任沁禾口出狂言,一定會把她攆回家關禁閉。可現在萬清病倒了,她一個年輕的次輔也壓不住沁禾。太後昨日召見沁禾之後,今日就派了王瑞過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她還是固執己見。

  女子苦笑,沁禾啊,這可不是學堂裏的策論,縱使你舌燦蓮花也未必有用。

  她沉沉地歎氣,一抬頭,對上了王瑞的雙眼。

  兩人視線交錯,殷姮率先低下了頭,衝著王瑞笑了笑。

  罷了,還是先處理好自身罷,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

  蘭沁禾說到做到,她入宮上了諫言書,卻被守門的太監告知皇帝身體不適,不方便見人。

  說這話的時候,裏間傳來兩位女子嬌俏的笑聲。

  “陛下,您可好久沒有召見臣妾了,不是同皇後娘娘在一起就是陪著大臣,人家都快無聊死了。”

  “哈哈哈你天天和宮裏的宮女太監開賭局,怎麽會無聊,少要蒙朕。”

  “就是,姐姐昨日還贏走了我一套麵首呢。今日當著陛下麵前,臣妾要把它贏回來。”

  裏間的歡聲笑語不斷,守門的太監聽了也不免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