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962
  和親也未必就是娘娘遠嫁,西朝畢竟是大國,若是讓一個兵部的堂官、內閣的輔臣、兩位功臣國將的嫡長女嫁到小小的蠻族去,未免太失顏麵,若真的和親,七成的幾率也是蘭沁禾娶韃靼的少主。

  如此一來娘娘還在京師,他有什麽可著急的呢?

  亦或者,他真的在娘娘的疼愛中忘了本分,真把自己當做個人物看待了?

  這是不應該的,他一直以為自己看得清自個兒,可隻要一想起方才聽到娘娘要和親的消息,慕良就止不住地戰栗發冷,像是被酸杏包裹,無法動彈,天地皆苦。

  不能……不能再這樣呆愣了,就是一條狗也知道翻過肚皮來討主人的趣兒。他一直以來死氣沉沉的模樣,還有多少娘娘的寵愛可以消耗。

  他不能永遠退縮不前,必須要向前邁出腳步了。

  慕良咽了口唾沫,看著女子低頭吻上自己的指背,那雙杏眸抬起,歉疚且愛憐地看向自己。

  相由心生的傳遞口第一個就是眼睛,蘭沁禾的眼睛實在是漂亮得可怕,不似蘭沁酥那樣妖媚得讓人不敢直視,相反她的眼眸裏流淌著暖春的春水、點綴著黑夜中的萬千星辰,那裏裝著高山流水陽春白雪、藏著詩經子集二十四史。

  這樣的人慕良是從不敢褻瀆的,偶爾使一點上不得台麵的小手段都會使他事後無地自容。

  但是正是因為這樣,他愈加不想從這雙眼裏移出。

  “娘娘……”貪婪的惡奴本性驅使著他攥住了蘭沁禾的袖子,他指尖發顫著,為了自己即將要做的瀆神而顫抖。

  蘭沁禾眨了眨眼,她剛剛發出一個鼻音,懷裏就一重。

  慕良從床上坐起,趴在了她肩上低泣,“臣害怕……”他抓著蘭沁禾的衣服,哽咽,“臣怕您再也用不著臣了。”

  慕良難得的主動,卻是因為恐懼。蘭沁禾身體一僵,撫上了他的脊背安撫,“我答應過你的事情,絕不會食言。”

  無論她怎麽和慕良承諾保證,都沒法讓對方安心踏實。

  畢竟他們的這份感情於世俗不容,自己想要抽身十分容易,大不了辭了官回家當個郡主,可慕良沒有退路。

  慕良的家是皇宮,而那裏是西朝最危險的地方,無法給他遮蔽任何風雨。

  這樣不對等的關係中,慕良是在為了自己孤注一擲。

  思及此,蘭沁禾心中愈加愧疚憐惜。

  她抱著慕良,感受到了這人瘦出來的骨頭。

  往日的慕良隻要自己稍作解釋,甚至不需要一句話就會安靜下來,然後紅著臉把話題引到正事上,像是這樣緊緊抓住自己不放手還是頭一回,看來這次確實被嚇到了。

  抱了一會兒,慕良回正了身形。他低垂著的眼睫被淚水打濕,如被雨珠壓彎的嫩苗,不堪一擊。

  “臣自然是相信娘娘的。”他聲音微啞,說出來的話也悶悶的,“隻是局勢如此,有些事不得不從權,若是真有那一日,娘娘不必來見臣。臣明白的,娘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西朝的天下蒼生,臣一個不陰不陽的閹人,如何也不能擋在娘娘的路上。”

  他跪坐在床上,雙手放在膝蓋兩側,低垂著頭兀自言語。

  嘴裏說著深明大義的話,那削瘦的身子卻幾經戰栗。

  再沒有比這副姿態更能討主子憐惜了,慕良深深地明白這一點。無數次他都是用著這樣自貶的姿態說出為主著想的話來,以至於終於爬到了九千歲的位置,深得皇帝的寵愛。

  果然他話剛出口,蘭沁禾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捏著慕良的下巴讓他抬頭看向自己,繼而落下深吻。

  慕良瞳孔微縮,麵露震驚。可他心中卻興奮到窒息。

  對……就是這樣,這麽忠心耿耿又謙卑懂事的奴才沒有主子會不喜歡的。

  再賞他點什麽……再深一些,再心疼一些……

  慕良仰著頭,耳邊是曖昧的黏膩水聲,眼前是女子白皙的麵容,呼吸之間被那股娘娘慣用的熏香味縈繞。

  他高興到發抖、高興到雙眼赤紅。

  什麽正道什麽光明磊落,那是一個奸宦該考慮的麽。如果不是娘娘心善,像他之前那樣蠢笨的做法早就被厭棄了不知多少次。

  “再給我點時間。”蘭沁禾鬆開了他的下巴,用拇指拭去慕良唇角的銀絲,慕良正抬著眸看他,嘴唇紅潤,眼眸氤氳。蘭沁禾心中一緊,將他按進自己的胸口。

  在柔軟之中,慕良聽到上方傳來女子低低的聲音,“現在司禮監還離不開你,時機成熟之後,我會讓你出來,以後永遠留在郡主府內。”

  這回輪到慕良愣神了,他抬起頭,不可置信地問了遍,“娘娘的意思是……”

  蘭沁禾彎眸,對上了他驚疑的視線,“我既然給你下了聘禮,自然該接你來家裏住。”

  慕良在皇帝身邊走的不是正道,他被打上了奸宦的名頭,遲早會被推出去擋槍。

  那日殷姐姐在靈堂的話提醒了她,褚秀宮失火死了人,她也可以弄出慕良已死的假象。當然不至於讓司禮監著火,若是連蘭沁禾都能讓司禮監走水,這皇城也該趁早被攻破了。

  但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登天,得找個恰當的時機,起碼同韃靼開戰的這個時候不行。

  “之前怕你分心,還沒同你說過。”她問道,“你若是還想保持現狀,我日後就盡量多來千歲府,若是膩味了宮中,我就帶你回家。”

  慕良張了張嘴,還未出聲就被蘭沁禾抵上了唇,“不急,慢慢想,我不想你後悔。”

  她的聲音輕柔低醇,像是溫熱的清酒,清香四溢。可聽到慕良耳裏卻立馬辛辣刺激了起來。

  “娘娘要帶臣走?”他震驚地抓住蘭沁禾的袖子,眼裏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隻是這麽一說,是去是留都由你來定奪。”畢竟慕良若是跟她走了,前半輩子打下的江山就全部塌了,換做是蘭沁禾,恐怕並不情願。

  “這也不是那麽快的事情,或是等你哪日累了、不想在宮裏待了,我們再議。”

  慕良的心情確實很難道明,若是四年前的他,恐怕會馬上答應下來,就算在娘娘府裏當個灑掃都快活得不知所措。

  可眼下不同了。

  和蘭沁禾相處之後,慕良深深地明白,娘娘並不需要自己的丈夫多麽才華橫溢權傾朝野。但對他來說,做一個對娘娘有幫襯的男人,確實要比養在家裏來得有倚仗。

  前者是累贅,後者是倚靠。

  慕良能留住蘭沁禾的,隻有身上司禮監掌印這一身份了。

  他自覺沒有驚人的容貌和討巧的性子,他做不了金絲雀,隻能做獵鷹,盡可能的用獵物來贏得娘娘的注意。

  慕良沒有立即做出回答,蘭沁禾便明白了,她摸著慕良身後的長發,笑著道,“好了,我過來就是為了同你解釋和親的事。現在我得回內閣去了。今晚恐怕還有的忙,我就不過來了,等過幾日沐休我再好好陪你。”

  慕良立即下床,“臣送娘娘。”

  “不必。”蘭沁禾閉著眼,又在他額上一吻,“讓平喜給你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慕良坐在床上,他能感受到額間的溫軟。

  他望著女子離去的背影,眼睫微垂。

  蘭沁禾喜歡慕良,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的,她的一言一行之間都充斥著對慕良的珍愛。

  慕良想,他應該知足的。

  可他是個奸宦,貪婪無度見利就沾。

  娘娘……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觸上了被女子親吻過的額頭,蒼白的指腹在上麵來回碾壓,半晌,放入口中吸吮。

  您為什麽要看上他這樣的人呢。

  慕良閉著眼,像是對待瓊漿玉液一般,柔軟的舌頭在手指上舔.弄出膩滑水色。

  娘娘、娘娘……

  他在心中反複呢喃著,心緒難言。

  作者有話要說:那您要是長得好看了就願意當金絲雀咯?

  慕良:不,做一隻漂亮的獵鷹,雙倍加成。

  那你逼逼什麽。

  第99章

  糧草被燒、前方失利,直接導致蘭沁禾的處境艱難。

  太後本來隻想稍作打壓,卻不想她還真的答應了和親,於是西朝給韃靼下了帖,邀請韃靼的少主來京師參宴。

  然而對方壓根不屑一顧,寫了封挑釁的嘲諷回信。慕良看完將它壓在了司禮監。

  這樣的信斷然不能呈上去,否則皇帝得被氣得七竅生煙。

  本來韃靼的少主要是願意來,就算西朝不把他當做人質困住,也能讓兩方停戰大半個月,這段時間好讓殷姮趕緊籌措軍需。但是人家識破了西朝的小把戲,不想求和,於是西朝隻能繼續硬著頭皮死戰。

  內閣

  刑部侍郎看完那封回信後,氣得胡子翹了起來,“他們到底想幹什麽!難不成真要改朝換代!”

  楊士冼道,“那倒不至於,大概是想再多贏兩場戰役,到時候和我們談判就能多幾分籌碼。”

  北邊的部落進犯一般不是打著天下的主意,隻是希望西朝能夠給予財富和土地而已。

  “逼急了誰都別想好過!我朝三萬萬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都能把韃靼淹了。”刑部尚書怒氣猶存,咒罵道,“一群蠻夷!”

  殷姮和蘭沁禾圍在中間的沙盤上,對立而站。

  兩人望著上麵的擬城,麵色凝重。蘭沁禾伸手,指尖劃過被燒毀糧草的地方,呢喃自語,“糧草盡失,軍心大亂啊。”

  “剛剛集全國之力收了三個月的糧草,現在再想籌措,送過去起碼要十日。”殷姮同樣蹙著眉,搖搖頭,“三年豐三年欠,今年不是豐年啊……”

  這十日裏隻能臨時讓臨省開官倉,救一時之火,雖然不會餓到士兵,但是如果後方沒有充足的糧倉囤積著,軍心就不會穩定。

  “納蘭玨打算怎麽辦?”她抬起頭問蘭沁禾。

  蘭沁禾垂著眼搖搖頭,“她沒有給我來信。”

  “到底是年輕不經事。”旁邊的刑部尚書道,“早說了二十歲的女娃娃不能擔任大任,蘭大人未免太激進了一些。”

  殷姮剛想幫蘭沁禾說話,就見她輕飄飄地來了句,“是了,宋高宗也不信二十出頭的辛棄疾能抗金。”

  “蘭大人!”對方拔高了聲音,“這裏是西朝,沒有宋高宗,納蘭玨也不是辛棄疾!”

  “您知道西朝沒有宋高宗就好。”蘭沁禾衝他一笑,側過身又低頭看那沙盤去了。

  刑部尚書一愣,他咂摸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蘭沁禾是在讓自己閉嘴。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想要回嘴又已經過了時機,再提這件事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於是隻好一甩袖子坐下喝茶敗火。

  殷姮忍不住側目,沁禾最近的表現比自己預計的強硬許多。

  也是,萬清不在,她得撐起來才行。

  蘭沁禾看著桌上的沙盤,她內心的情緒其實要比表現出來的臉色難看很多。

  燒完了糧草,對方一盤散沙,若她是韃靼,此時必攻。

  還不等她細想,忽然外麵急急忙忙地跑來了自己的上司——兵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