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505
  暗地裏他沒有把這話聽進去半分。

  涉及到正經事情的時候,慕良在蘭沁禾麵前撒謊得毫無破綻,這到底是千錘百煉出來的,太監總是千麵人的模樣,對著誰都可以信口撚來一段話,真真假假沒人能分清。

  見慕良答應得痛快,蘭沁禾唇角微勾,她熄了案牘上的燈,“好了,處理政務是內閣的事情,你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時間,不要浪費在這些事上。”

  慕良看著那燈火熄滅,於昏暗的室內升起了一抹細細的青煙。他眼睛一亮,臉上變得滾燙。

  “娘娘……”他半是羞怯半是期待地喚了一聲,知趣地轉身鋪床。

  他雖然不敢去扯娘娘的衣服,但鋪床還是很利索的。

  慕良褪去了外衣,照例先上去暖床。他縮在被子裏,想起曾經極致的歡愉和娘娘露出的迷人的神情,一時間激動得眼裏都起了水霧,給那細長的黑眸捂上了層媚氣。

  盡管蘭沁禾從不掩飾自己對慕良的愛意,可她總是克製而有禮的,隻有在床笫之間才會控製不出洶湧的感情。

  那時候的蘭沁禾發絲微亂,她會撫著慕良的臉,一遍又一遍輕喚著他的名字,杏眼裏的理智不複,多得是一汪深情和癡醉。

  情到濃時,她會細細地吻過慕良每一寸的皮膚,再同他十指相扣,讚美感歎。

  慕良回想起了往事,隻覺得單單看一眼娘娘他都能深陷情.欲。

  他側過了身,看著蘭沁禾抽掉了頭上的發簪,一頭柔軟烏黑的長發繼而散落,在黑暗中折射出水色的潤光,繼而規規矩矩地垂在身後。

  除了巫山之時,蘭沁禾就算睡覺都是規矩的。

  她接著放下床帳、脫下了鞋,然後上了那張躺著慕良的床。

  慕良忐忑而興奮地等待著,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情能比得到娘娘的寵幸而更值得高興的了。

  說是他伺候娘娘,可每次都是娘娘反過來伺候他。他的一聲壓抑低吟都會得到蘭沁禾的重視,她重視著慕良每一瞬的神情變化,從而調整自己的動作力度,保證他在每一刻都是快樂的,絕不會有半分的難受。

  這份體貼入微不是對外的偽裝,而是切實貫徹蘭沁禾的一言一行,哪怕是在床上。

  慕良深深地明白,娘娘是天底下第一溫柔的女子,沒有誰會在和蘭沁禾接觸過後不願意留在她身邊。

  上天真是不公,他這個不陰不陽的閹人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才讓娘娘如此不幸遇上了自己這般的醃臢貨。

  慕良暈乎乎的,在女子躺在身側、那股淡淡的香味傳來後,他便緊張得哆嗦起來。

  黑暗之中,蘭沁禾發現了慕良的不對勁,她摩挲著去碰慕良的手,問道,“冷嗎?”

  慕良立馬搖頭,蘭沁禾二話不說環住了慕良的腰,她將頭抵在慕良的頸窩,似乎滿足地喟歎了一聲,片刻開口道,“前兩日禦前議事後,回去的路上殷姐姐跟我說‘慕公公的氣血每次見每次虧,腎也不大好,底下那麽多兒子都沒一個給他補補’。”

  她說完輕笑一聲,“這一半都是我不好,是我貪歡強迫了你,日後我多收斂,再問殷姐姐給你開幾副養氣補腎的藥來。”

  慕良微微睜眼,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的臉。

  長年累月的熬夜,他確實氣血不足還腎虧,但是——“臣、臣不礙事的。”聲音裏半是委屈半是乞求,他又不是普通男子,再是腎虧也不影響房事。

  蘭沁禾抬起下巴親了親他的下顎,她明白慕良心裏在想什麽,“正是如此,更得克製。”

  正是因為慕良不比尋常男子,所以使用的手段更加激烈,對身體的刺激也愈大。

  慕良心中失落無比,他心心念念的寵幸落空了,下一次和娘娘同床而眠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北邊不日就要開戰,蘭沁禾兼著兵部的差事,又身在內閣,十日裏都不見得能來自己這兒一趟。

  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第二日慕良醒來,天不過寅時末,身旁的床榻卻已經涼了。他撐著床起身,拉著床帳抖了抖,係在床帳上的金鈴便搖晃著叮當作響,外麵的門很快被推開,平喜頂著一張笑臉進來,“幹爹,兒子給您請早了。”

  他一邊說一邊去掛床帳,光線照入,慕良不適應地眯了眯眼睛。他剛剛睡醒,臉上還有兩分暖睡出來的紅暈,整個人也還鬆鬆懶懶的沒有清醒,開口第一句話問的是,“娘娘呢。”

  “哦,聽說前方出了點事兒,寅初的時候兒子來敲門,才敲了一聲娘娘就出來了。”平喜捧著慕良的腳放到地上,給他穿鞋,“這會兒娘娘應該在兵部或是內閣。”

  他接著去拿邊上的衣裳伺候慕良穿,再打了水給他擦臉漱口。慕良困乏地閉著眼,伸著手讓他動作,一邊問,“知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是直接遞給兵部的急遞,這會兒還不知道呢,不過一會兒咱們人的日報也該送過來了,最遲中午就清楚。”

  平喜將他打理好,男人再次睜眼,細長的黑眸裏又是冷然一片。

  他襲著玄色的蟒袍,腰間束著玉帶,蒼白的麵上一派淡淡的陰鬱。

  平喜跑去打開了門,由小太監們端著早飯送進來,擺了一桌。

  慕良坐著,問道,“娘娘出門前吃過了嗎?”

  “事發突然,娘娘沒顧上吃,一會兒應該會在公署裏吃的。”

  他這才動筷,那隻修長如玉的手剛剛舉起來,又停在了空中。慕良掃了一圈桌上的膳食,平喜見他沒有下筷,遲疑地問,“怎麽了幹爹,不合胃口?”

  “以後把白米粥換成黑米。”慕良如是說道。

  黑米?平喜一愣,有點摸不著頭腦。又不是宮裏的娘娘們待產小產,喝黑米粥幹嘛。

  他心裏疑惑,麵上還是恭敬地應了。

  ……

  慕良那邊優哉遊哉地用著早飯,蘭沁禾所處的兵部卻浸在了寒冬之中。

  兵部尚書手裏的急遞已經被整個兵部翻來覆去看了百十遍了,所有人都站著,一點大氣都不敢出,隻有微妙的視線落在蘭沁禾身上。

  蘭沁禾身為兵部侍郎兼內閣閣員,站在靠前的位置。兵部尚書歎完三聲氣後,最終還是把手裏的急遞拿給了蘭沁禾。

  “蘭大人,當初納蘭玨是您舉薦的,這份急遞還是麻煩您去遞交內閣吧。”

  這不是個好差事,但是確如兵部尚書所言,主帥是她舉薦的,這一場戰事的一切勝敗就都得她來背負,責無旁貸。

  蘭沁禾接下了,她低頭行禮,“理當如此,下官這就去內閣,將這份急遞交由閣老過目。”

  她不得不親手將自己的罪證送到政敵眼前。這份急遞裏的東西,是可以要了她性命的東西——

  火燒連營,一把西北風,韃靼將西朝二十萬大軍的糧草燒了幹淨。

  第96章

  作者有話要說:過節加更哈

  內閣公署

  殷姮坐在位子上,當她讀完蘭沁禾親自拿過來的急遞後,暗暗歎息。

  她抬頭看向了麵前的蘭沁禾,鳳眸裏的神情複雜而沉重。

  不用她講,蘭沁禾也明白這是多麽嚴重的事情。

  “這……”刑部尚書苦大仇深地皺眉,“那是三個月的糧草啊,現在庫裏的錢最多再買三個月,可是這樣一來和西洋的買賣就來不及了。”

  預計之中吃足六個月的糧草被燒了一半,留給殷姮籌集剩下軍需的時間也少了一半。

  楊士冼也蹙著眉,他歎了口氣,“為今之計,隻能先向百姓壓稅,這一季再多收三個月的軍需,把時間湊回來。”

  殷姮沉吟片刻,她身為戶部尚書,對西朝天下的經營情況了如指掌,非要她來說的話,是絕不讚成這個時候向百姓再強加賦稅的。

  二十年倭患給西朝帶來了極不穩定的局麵,賦稅年年增高,實在是該停下來歇一歇了。

  三個月的軍需並不多,可四個月前朝廷剛剛結束三年的重稅,百姓們好不容易鬆一口氣,這會兒要是再下發加稅的旨意,恐怕會有人崩不住,起來鬧事。

  這裏需要考慮的不是百姓經濟上的負擔,而是精神上的負擔。

  “還有一個辦法。”殷姮向後靠在了紅木椅背上,沉沉地吐氣,“如今京師適齡的才子佳人無數,從裏麵挑一個,求太後封個公主王爺罷。”

  “倒也不必如此。”

  一直沉默的蘭沁禾忽然開口。殷姮望向她,“你有什麽主意?”

  “百姓已經經不起大稅了,可西朝能經得起大稅的人多如牛毛,我們大可以從那些家財萬貫的人下手。”

  殷姮詫異地挑眉,“抄富商的家?”這可不是沁禾的做派啊。

  “不是富商,”女子抬眸,杏眸裏壓在沉甸甸的光芒,“若是向皇室宗親繳稅,哪怕隻繳一項,這個仗就好打了。”

  “住口!”殷姮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邊上的兩人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蘭沁禾。

  她卻兀自接著道,“天下二分,皇室宗親所占田地可占其一,所擁商鋪工廠礦地更是不計其數,一個親王的俸祿折合白銀,是首輔的四百八十二倍。就算將他們所有產業拋盡,單憑俸祿也可支撐榮華富貴。我粗粗算了下,若是天下的皇室宗親每人都能繳納一項田稅,譬如水稻稅,那麽一年折合白銀就可多收一千六百萬,若是…”

  “我讓你住口!”殷姮拔高了聲音,公署裏一下子死寂無聲。

  氣氛僵硬,殷姮雙眉緊皺,俯身湊到蘭沁禾耳邊小聲道,“你瘋了?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耳語之後,她才回正了身子,義正言辭地厲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身為聖上的臣子,食君祿、忠君事,哪裏有做臣下的打起君父私產的主意!這種狼心狗肺、不忠不孝的佞言休要再提!”

  “關於如何籌措軍需,下午的時候我會讓戶部的堂官們過來一起商議,現在我要回戶部將剩下的糧草統籌押運。散會。”她說完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刑部尚書跟著出門,楊士冼走到蘭沁禾身邊,雙手攏在袖子裏,勉強笑了笑,“老師心懷天下,學生心裏是敬佩的,可在朝為官,頭一條還是忠君。”他委婉地提醒,方才蘭沁禾那番話,比納蘭玨的糧草被燒了都更加可怕。

  蘭沁禾側過身,看了他一眼,片刻,她微微頷首,“嗯,我知道的。”

  她的話很輕,可那雙杏眸裏的神情卻堅毅無比。

  國之大弊,非一日成患,改革之事,亦非一日之功。

  她打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準備。今日的內閣,隻是她的第一步罷了。

  ……

  內閣的那兩句話,很快傳到了慈寧宮。

  太後身邊的姑姑聽完,駭然大驚,“娘娘,蘭沁禾不能再留在內閣了!”

  太後卻仰頭看著書架上的波斯貓,擔憂地蹙著眉,“哎呦我的咪咪,爬那麽高小心掉下來呀,來來來,快下來,奶奶在下麵接著你啊,小心別摔了。”

  那隻雪白的波斯貓叫喚了兩聲,對主人的話充耳不聞,抬著下巴站在高處,東張西望十分新奇。

  “你們幾個,踩著凳子去抱她下來。”太後索性指使宮女,“別一會兒再摔咯。”

  姑姑忍不住上前,“娘娘,您有聽到奴婢的話嗎?”

  “聽到了聽到了。”太後緊著那隻貓,“你怎麽那麽囉嗦,比我這個老太婆還囉嗦。”

  幾個宮女齊心協力抓住了貓,太後將它抱進懷裏,輕聲哄著,“小寶貝哦,下次可不許去那麽危險的地方了哦,那摔下來多危險啊,咱就在地上玩兒,知道了嗎?”

  波斯貓不悅地叫喚了兩聲,掙紮著想要出去,太後便伸出手在它的下巴處撓了兩下,感覺舒服的貓兒便又窩在了太後懷裏。

  被太後嫌棄的姑姑無奈地喊了聲,“娘娘……跟您說正事呢。”

  “啊呀行了,”太後不耐煩地蹙眉,“幹什麽呀天天正事兒正事兒的,我一個後宮的老太婆,管那麽多正事兒還要皇帝和大臣幹嘛。”

  “你要是非放心不下,那我下午就叫沁禾過來,你自個兒和她談正事兒去。”

  她撫著懷裏的波斯貓,捏了捏它粉嫩的爪子,“奶奶隻和你玩,才不管那些事情呢,對不對呀。”

  “奴婢怎麽好跟她談,自然得是您呀。”

  太後被吵吵得煩,“好了好了,尊你的旨,我下午就問她去。”她哼笑了一聲,“人家姑娘風華正茂的,有點想法很正常,你們就是小題大做,我年輕的時候還想把慈寧宮上的琉璃瓦掰下來染成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