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272
  殷姮應了一聲,正準備離席,卻見對麵的蘭沁禾站了起來。

  “在座的兩位閣老、一位尚書、一位光祿勳,哪能勞煩四位大人,合該我去才對。”她笑了笑,“幾位大人稍坐,我去去就回。”

  王瑞有些遲疑,“這……”

  萬清望了眼蘭沁禾,眼裏藏了深意。她輕輕點頭,“既如此,你就快去快回,不要打擾到司禮監公務。”

  蘭沁禾低頭,“知道了,母親。”

  “這怎麽好意思勞煩郡主呢。”王瑞惴惴不安,“還是讓殷姮去吧。”

  “哪有什麽勞不勞煩的,咱們隻管坐在這兒吃酒就是了,小孩子要多跑動的。”萬清笑著拿起了酒杯,“來,敬閣老一杯。”

  殷姮同蘭沁禾的視線在桌子上方交匯了一霎,她站著沒動,瞥了眼王瑞的臉色。王瑞放在桌下的手指搖了搖,示意她稍安勿躁。

  桌下的手打完暗號後,提了上來接過萬清遞的酒,他笑嗬嗬地,“好好好,那我們先自個兒樂一會兒。殷姮啊,做首七言來聽聽。”

  他心裏清楚,萬清讓蘭沁禾去司禮監,不止是送酒,也是在爭陳寶國。

  這兩日兩方都緊緊盯著詔獄,兩邊都有耳目,誰都還沒對司禮監邁出一步,一旦邁出,就是徹底地宣戰。

  今日蘭沁禾要是隻去送酒便罷,若是真的借著這個由頭去見了什麽人,那他們也不得不有所動作了。

  王瑞沒有猜錯,萬清今日過來,就是向他宣戰來了。

  她帶上了蘭沁酥,彰顯著蘭家的皇寵;又派了蘭沁禾當著王、殷的麵去司禮監,明晃晃地吹響了開戰的號角。

  這小小亭子裏座位十分有趣,王瑞和萬清坐在一塊,而王瑞另一邊是蘭沁酥,萬清另一邊是殷姮,成了一副相互製衡的半圈。

  麵對萬清的宣戰,王瑞沒有退縮,他不帶自己的兒女過來,隻留了殷姮坐在萬清旁邊。

  他在諷刺。

  當年殷姮是萬清帶大的,可如今卻成了蘭家的攔路虎。日後工部所有開支都得殷姮這個戶部尚書過目,殷姮就像是一根鐵絲一樣勒住了萬清的脖子,她鬆,萬清就能喘息;她緊,萬清就窒息而亡。

  丫鬟上了茶點,王瑞伸長脖子去看,“是熱的嗎?熱的放到萬閣老前麵來。”

  “快來嚐嚐,”他等不及丫鬟慢吞吞的動作,將一整盤都推到了萬清跟前,“我知道你不愛吃甜的,這些都是鹹口,來,沁酥也嚐嚐看。”

  麵前的老人,無疑是近百年來最和藹可親的首輔,他甚至有點老頑童的趣性,朝野上下名聲極好。

  可在座的幾人都明白,王瑞背後做的事,大多是難以見光的。

  蘭沁酥夾了一塊吃,嚼了兩口就放下了。

  她望著對麵的殷姮一笑,桌子底下的手攥緊了帕子。

  平平無奇,這種東西也配端上來?

  ……

  原來的計劃裏,蘭沁禾是去見蘭熠,請他打點看守陳寶國的牢頭。但是一則他剛剛受罰,自己急慌慌地就去見他,顯得她包庇自家弟弟失職似的;二則蘭熠被連降三級,想來這事做起來也多有勉強,不如直接找慕良的好。

  雖說正事要緊,但……這是他們互通心意後的第一次見麵,蘭沁禾忍不住有些臉熱。

  內閣發生了大的變動,馬上又是秋獵,慕良恐怕分身乏術,她一直不敢打擾,今日見了之後就隻有秋獵再見了。

  從前蘭沁禾覺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隻要心意相通,天涯海角之隔也能共賞明月,何必非要黏在一起。現在想來,這話不適用她,她巴不得把慕良是個扇墜能隨身帶著,時時還能把玩。

  想起扇墜,她低頭看了看掛在自己腰間玉佩下方的鳳凰。

  那時納蘭玨說雕一隻鳳凰給她招龍她並未放在心上,隻當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沒想到竟然真的招來了。

  希望這條黑漆漆的骨龍能久久地伴在自己身邊才好,可別中途跑了,讓她又隻剩一人。

  再次來到司禮監,這裏給蘭沁禾的感覺完全不同。或許是因為慕良的關係,她竟然還覺得這裏有幾分親切。

  “哎呦,西寧娘娘?”門裏的平喜見到了她,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跑來請安,“奴才見過娘娘,給娘娘磕頭了。”

  旁的小太監或有不認識蘭沁禾的,聽到平喜這麽一說,紛紛跪下行禮。

  “起來吧。”蘭沁禾問平喜,“你幹爹在麽。”

  平喜爬了起來,娃娃臉上堆滿了笑,怎麽看怎麽可愛,“娘娘來的不巧了,幹爹這會兒在萬歲爺跟前伺候呢,一時半會怕也出不來。娘娘您有什麽要緊的事兒的話,奴才去給您通報一聲?”

  “是這樣……”蘭沁禾微微垂眸,思忖了片刻,接著道,“伺候萬歲爺要緊,我倒也沒什麽事,這次是從王閣老那兒來的,他新得了桂花釀,正和萬閣老、殷大人一起吃,想著也給司禮監送一點,請幾位公公嚐嚐。”

  她說著把酒遞給了平喜,平喜接過,不好意思地笑了,“難為幾位大人惦記著,幹爹和其餘公公們回來知道了,一定開心得緊。”

  “也是難得了。”蘭沁禾意有所指,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前段時間陳寶國出了那樣的事兒,兩位閣老夙夜難寐,今兒才得了空能歇一會兒。”

  平喜抱著酒,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王閣老那裏來的、陳寶國的事情。

  他知道一會兒該怎麽和慕良回話了,於是對蘭沁禾道,“唉,可不是?多事之秋,宮裏宮外都忙亂了,娘娘要勸萬閣老好生休息啊。”

  蘭沁禾話已至此,她相信能被慕良重用的平喜不是蠢人,應該是理會自己的意思了,便打算告辭。

  正打算離開,忽然司禮監公署內走出一人來,鳳眸丹唇,麵若桃花,穿了一身緋色的蟒袍,明明是個太監,長得卻比女子還要嫵媚多情。

  那人走出來後,瞧見了蘭沁禾。

  他眯著眼似乎心醉晃神了一會兒,繼而倏地綻出一抹笑,咬著唇緩緩吐音,“這是哪來的九天神女,奴才怎麽從未見過?”他像是把字句在嘴裏含了許久一般,說出來的字又甜又膩,宛如情語。

  蘭沁禾一愣,這是她頭一次見到能與酥酥相提並論的美人。

  平喜後背發麻,他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今晚幹爹回來,勢必又要大發雷霆了……

  第51章

  啪——

  半夜的千歲府驚起了一聲脆響,緊接著又是幾聲瓷器破碎的聲音,聽得人心尖一顫,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

  “幹爹、誒……幹爹別砸了。”平喜伸著手不知道該去顧汝窯的貔貅還是定窯的盤,這都是大銀子買來的,可砸不得啊。

  慕良從不聽勸,他嫌砸得不過癮,一腳踹倒了半人高的紅瓷瓶,就聽倉——的一聲,血色的瓷瓶轟然倒地,碎成了數片,碎瓷濺開,飛得滿地都是。

  小太監們都躲到門外去了,徒留平喜這個大兒子走不得,隻能苦哈哈地勸慰。

  這會兒拆了半個屋子,慕良終於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息,也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被累得胸口劇烈起伏著,滿臉陰沉。

  他整整三天沒睡過覺了,眼前一片猩紅,隻有白天抽空在司禮監眯一個時辰,今晚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卻又把時間花在了惱怒上麵。

  平喜見他終於消停,急忙倒了水給他滅火氣。

  慕良剛喝了一口,又想起讓自己冒火的事來了,將手裏的碗砸了出去,怒喝,“酒!酒呢!”

  酒被司禮監提督——樓月吟喝了。

  蘭沁禾今日走前見到了樓月吟,兩人客套了一番,很快就分開了。

  隻是她離開之後,樓月吟瞄向了平喜懷裏的酒。

  “方才娘娘說,這是給司禮監稟筆們送的?”他這一句話直接將酒要了過去,慕良不在,平喜是鬧不過提督的。

  等慕良從乾清宮回來聽說這件事後,桌上就隻剩個空缸子,樓月吟微醺地執著杯望著慕良笑,“慕公公今兒實在是可惜了,京城裏的美人兒娘娘難得來司禮監一趟,您怎就不在了?”

  他坐在案牘上,緋袍下的腿輕輕晃著,當著慕良的麵飲下了最後的酒。

  “平日裏咱們隻見過光祿寺卿,果然是姊妹,怨不得太後她老人家把西寧郡主當做親孫女兒疼呢。”他擱下杯子,有些醉意朦朧地看向慕良,“若我不在宮裏,必然也是想嫁進郡主府的。對了,慕公公可曾見過她?”

  這話要是旁人來說,慕良最多心裏酸楚,可偏偏是樓月吟說的話,就讓他當場氣得發抖。

  慕公公可曾見過她?

  他自然是見過的,二十三年前就見過了!比誰都早!比誰都明白娘娘的好。

  那是他連名字都不敢輕易出口的人物,到了樓月吟那裏,居然如此放蕩隨意地說出了這等無禮之言。

  慕良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忍到千歲府他二話不說直接砸東西。

  三天沒怎麽合眼,精神緊繃到了極限的時候樓月吟給他來了這麽一出,他將屋子裏的瓷玉都砸爛了尤不解氣。

  這不是慕良第一次砸東西。

  太監的日子不好過,大家多少都有發泄的癖好,有的喜歡折磨下麵的奴才奴婢,有的喜歡鞭打玩弄自己的對食;慕良平日在鎮撫司見慣了血腥,對這些沒興趣,隻喜歡聽瓷玉碎在地上的聲音。

  那聲音一響,他心裏就能舒坦一些。

  但是今日不行。

  “酒!酒呢!”

  平喜被吼得心裏苦,他一個小小的五品,哪裏能從司禮監提督手裏搶奪。再說了這又不是娘娘的酒,是王閣老的,當初也說了是分給司禮監的稟筆公公們吃,又不是人家專門送給幹爹的,他沒有道理去搶啊。

  平喜悄悄回頭,衝著門口心驚膽戰的小太監們使了個眼色,叫人去郡主府說一聲,能不能請娘娘捎來句話或是個小物件,否則他就隻得這麽陪著挨罵。

  “幹爹,樓月吟也是不知道,否則他哪裏敢這麽做。”雖然平喜感覺樓公公要是知道郡主和幹爹有一層關係,恐怕今天說話做事會更加囂張。

  “那酒是王瑞送來的,娘娘的本意隻是陳寶國的事兒。”他走上前給慕良順氣,“幹爹,一點普通的桂花釀罷了,您說您生什麽氣呢?”

  慕良瞥了他一眼,目光冰冷。

  平喜趕緊把後話說出來,“您想,漫說全國,單單京城裏有多少青年才俊喜歡著娘娘,娘娘身邊是從來不缺人的,咱們都親自挑了幾回人送進郡主府了,她愣是看都不看一眼。”

  他臉上露出了笑,“可才見了幹爹幾麵,竟是冒著整個蘭家的風險都要同您好,您說娘娘得有多歡喜您呀。”

  這話說到了慕良心坎裏,他臉上柔和了下來,嘴裏還是訓斥,“妄言。”

  “兒子說真的。”平喜蹲到了慕良麵前,仰著頭睜大眼睛道,“娘娘今日來第一句話就是‘你幹爹呢’,肯定心裏是念著您的。”

  “娘娘豈會是耽於情愛之人。”慕良撣了撣衣袍起身,“她不過是心裏擔憂陳大人罷了,娘娘心裏念著的是國之忠良,問我是為了好救陳大人於水火,哪像你這般滿腦子淫.亂.情.色。”

  見慕良終於消了氣,平喜的心也終於可以收回肚子裏了,他低著頭自慚形穢,“幹爹說的是,娘娘是滿腔大義的。”

  他心裏腹誹,也就隻有您自個兒會這麽想。

  慕良負手於身後,詢問道,“陳大人現在是誰在看管?”

  “是樓月吟的人在看。”

  “樓月吟是王閣老扶起來的,不能用。”慕良沉吟道,“你叫僚徽去換,就說這是重案,萬歲爺下旨要鎮撫司親自看管。”

  平喜茫然道,“可萬歲爺還沒下旨啊?”

  慕良輕哼一聲,“光祿寺卿這會兒在宮裏。”

  蘭沁酥會讓皇上下旨的。

  “原來如此,”平喜恍然大悟,“那奴才明日就去找僚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