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作者: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3853
  她甚至不敢點燈,怕驚醒妹妹。

  那一段時光,成了蘭沁酥印象最深的日子。

  在那人提著劍踹開牢門的一瞬,她對蘭沁禾的感覺就發生了悄然的轉變。

  回去的路上,她聞著那人一身的血腥味,臉埋在她胸口,牙齒用力地咬住可以咬到的肉,她什麽都看不到,隻有耳邊呼呼的風聲。

  蘭沁酥從未這麽安心過,哪怕那時,她什麽都看不到。

  ……

  天光未亮蘭沁酥就醒了過來,她昨日又夢見了十五歲時候的事情,睡了不久便驚醒了過來。

  剛剛撐了半個身子起來,後腦就被一隻修長的手按了下去,接著響起了女子的聲音,“還早,再睡會兒。”

  聲音帶著剛醒來的沙啞和一點點鼻音,旁邊的蘭沁禾還閉著眼,卻知道妹妹已經醒了。

  那三個月裏,她每夜都守著蘭沁酥,隻要妹妹一夢魘,蘭沁禾睡得再死都醒得過來,早就練出了這等本事,根本不需要睜眼看。

  蘭沁酥順著後腦的力道,乖巧地重新躺下,正好枕在蘭沁禾的臂彎上。

  她睜著眼,悄悄打量睡覺時候的蘭沁禾。

  和她喜歡側臥蜷身不同,蘭沁禾封了郡主之後就有宮裏的麽麽教導她禮儀,舉手投足皆有標準,就連睡覺都是筆直中正的,一夜過去,頭發連一絲都沒亂過。

  蘭沁酥咬著唇,用臉蹭了蹭頭下的胳膊,嗅著姐姐的氣息,不知不覺中又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身邊的人已經不見,床榻也涼了下去。

  到了上值的時間,蘭沁禾已經在前往國子監的路上了。

  今日是沐休前最後一天,大家免不了精神有些鬆懈,蘭沁禾坐在自己的公署裏,也有些犯愁。

  明日就要同那位納蘭公子見麵,京城裏的公子哥她大多交好,但納蘭傑有些特殊。

  一是年紀差的有些大,二是他之前並非嫡出,是小妾所生,自然也踏不進蘭沁禾的圈子。

  三年前納蘭將軍的夫人病逝,妾嚴氏才成為主母。

  在那之前,納蘭家隻有一個嫡小姐,叫做納蘭玨,就連她都沒怎麽見過蘭沁禾,更別說是後來才居上的納蘭傑了。

  可如今朝廷在用納蘭將軍抗倭,那不管他是誰的孩子,哪怕是個妓.女的孩子,蘭沁禾都必須妥善對待、好好捧著。

  她思忖片刻,提筆草草寫了下安排,讓人送去郡主府,交銀耳提前打點。

  事實上,不止蘭沁禾這邊在想明日的見麵,納蘭傑又如何不會心心念念明日的相遇。

  ……

  納蘭府·西院

  納蘭玨睜開眼睛時,入目的是一片枯黃的雜草,還不等她細看,身上劇烈的疼痛就激得她再次閉上眼睛。

  除了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熾痛,胸口的尖銳刺痛,更是逼得她全身顫抖。

  鼻腔的微弱呼吸間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閉著眼,仔細感受了一番,還好不是肋骨戳進肺裏,隻是鼻子被打出血了而已。

  但情況更糟的是腿,整個下半身已經失去了知覺。

  咬了牙,納蘭玨忍著劇痛扭頭看了眼,確定雙腿還在才鬆了口氣。

  就這麽趴在地上好一會,她攢了幾分力氣,那漆黑的瞳孔裏終於爆出堅定,滿是血汙和泥土的手猛地撐地,動作之間拉扯到了傷處,疼得她麵色慘敗,冷汗直冒。

  眼看著快要站起來,被打得快殘的膝蓋卻是一軟,整個人又跌坐了回去。

  嘶——

  後槽牙被身上的疼痛刺得上下打顫,納蘭玨皺著眉,估摸著背部和膝蓋應該是被什麽鈍器打過。

  她再沒有力氣再次嚐試起身,隻能艱難地抬頭,打量這破敗的院子來。

  自己正坐在房前的草地上,原先應該是用作養花草的,不過現在荒蕪了,隻留下瘋長的雜草。後麵的房子青磚白瓦,看起來還不錯,卻因為沒人打理,已經屋不避雨了。

  這……是哪裏?

  她閉了閉眼睛,隻覺得腦子裏被棍子攪了一番,疼得眼暈。

  半晌,她才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這具身子喚作納蘭玨,納蘭家的嫡長女。

  父親納蘭忌是大明有名的鐵血將軍,官拜三品。奈何原身的母親早逝,父親又常年在外,新主母容不下沙子,便故意使絆。

  這次是因為她打碎了弟弟納蘭傑的玉佩,才被人打了個半死不活。

  納蘭傑是新夫人嚴氏唯一的孩子,也是納蘭將軍唯一的兒子,在家裏極為受寵,可頭上壓了個納蘭玨才是真正的嫡長,這讓他十分不快。

  接受完這些信息後,納蘭玨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把自己撐了起來。

  不管如何,先養好這個身體再說,這裏的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等她養好的傷,立即離開,否則納蘭玨就算有九條命,也捱不了幾年。

  剛準備進那個長滿草的屋子,忽然院門口傳來動靜。

  納蘭玨望去,就見一群丫鬟小廝當中,有一個衣著亮麗的少年朝自己走來。

  那少年麵色俊俏,比孩童還要白嫩三分;腰若扶柳,走路之間,比女子更要多一份嫵媚。

  納蘭玨皺了皺眉,這是什麽,所謂的男寵?

  “把這個醜八怪收拾收拾,明天讓她陪我去郡主的茶宴。”

  那少年唰的打開折扇,擋住了下巴。扇子上麵一雙眼睛望著納蘭玨,裏麵滿是嘲笑,顯然他並不友善。

  納蘭玨剛到這副身子裏,記憶還有些斷斷續續,這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人就是和她同歲的弟弟,納蘭傑。

  還不等她說話,幾個婆子就圍了上來,其中一個伸手就要抓納蘭玨。

  多年特殊的生活,讓納蘭玨下意識就想避開生人的觸碰,可剛一動作渾身的傷口就全都被牽扯,她肌肉一陣痙攣,直接軟倒在婆子的身上,更方便了她們動作。

  好在她們沒有刁難納蘭玨的意思,帶她進去洗了澡,衝了遍涼水,接著撈起她放到床上,給各個傷處上藥。

  納蘭玨趴在床上,一邊咬著牙忍受上藥的痛楚,一邊回想剛才納蘭傑的話。

  什麽郡主的……茶宴?

  她在腦子裏搜了一圈,這個郡主應該指的是西寧郡主,一個挺受歡迎的人。再多的信息就沒有了。

  原身對這個西寧郡主的印象非常好,哪怕她隻是小時候在街上望到過一眼,兩人根本不認識。

  這個世界特別奇怪,和男尊女卑的古代不一樣,竟然男女平等,女子也同樣能娶夫為官。

  這是個好消息,意味她溜出去以後,也能靠著手腳吃飯,不至於餓死。

  那些婆子給納蘭玨上完了藥,對她喊了聲,“好好養著吧,明天下午來叫你。”語氣渾然不像是在對大小姐說話。

  納蘭玨也沒有力氣和她們計較,等陌生的氣息一離開房間,她便再也支撐不住昏睡了過去。

  暫且先在納蘭府裏養傷,看看周圍情勢,等養好之後或許去找個鏢局、或許直接從軍,哪個都比待在這高門宅院裏強。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一陣腳步聲吵醒,才結束了這漫長的一覺。

  多年的習慣讓納蘭玨立刻清醒了過來,剛睜開眼睛,就見大門被人推開,接著一個婆子伸手就要把她從床上拎起來。

  少女眸光微閃,不著痕跡地側了側身,躲過了婆子的手,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

  “什麽事。”她問。

  婆子愣了一下,這句話納蘭玨說得語氣低沉、節奏偏快,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帶著難以言喻的命令感,不像是尋常小姐,倒像是帳中的將軍看見來報戰況似的斥候一般。

  “少爺叫你出去。”她不由自主地回答,把懷裏的衣服放在床上,“穿好就出去。”

  納蘭玨稍一點頭,“還有別的事麽。”

  “沒、沒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婆子出了門,納蘭玨看向了她留下的衣服。

  這套衣服比不上昨日看見的納蘭傑所穿,但起碼幹淨整潔,比她身上的好得多了。

  傷似乎好了一點,兩條腿走路還是勉強,不知道納蘭傑要讓她怎麽陪在身邊。

  納蘭玨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她眯了眯眼看太陽,感覺現在大概下午三四點的模樣。

  她還以為自己隻是睡了幾個小時,沒想到直接從昨天中午睡到了今天下午。

  一整天沒有進食,納蘭傑的人也沒有給她吃東西的打算,納蘭玨走出自己的小破院,穿過納蘭府前院時,停下了腳步。

  “快走啊,怎麽不走了?”前頭的婆子轉身問道,剛一回頭,赫然看見那醜丫頭站在花壇前,伸出了手抓住了棵開得可喜的菊花,接著一把扯了下來,塞進了嘴裏!

  婆子看到這一幕近乎昏厥,她尖叫了起來,“你在幹什麽!”

  納蘭玨的嘴被菊花塞得滿滿的,原本凹陷的兩頰也鼓了起來。

  她扭頭望向快瘋了的婆子,把嘴裏的花嚼爛了咽下去後,才慢慢答道,“我餓了。”

  說著又去摘了一朵。

  旁邊的家丁看得目瞪口呆,這可是擺在前院、裝點門麵的家夥,更是夫人的心頭肉,就這麽被扯了,納蘭玨是不想活了麽!

  “出什麽事了。”納蘭傑聞聲趕來,等看清麵前發生的事情後,麵色大驚,杵在了原地。

  “來人!把這個…”他下意識想要教訓教訓納蘭玨,可忽地想起來今天還要帶這個醜丫頭出去,要是現在打廢了,還怎麽把她帶出去羞辱。

  “暫且先記著,等晚上回來你可就等著吧!”納蘭傑瞪了眼還在嚼花的納蘭玨,衝著旁邊的人吼道,“把她的臉遮起來,省的嚇死了人!”

  納蘭玨本來還想再來一朵,但看看情況好像有點不行。

  她接過遞過來的麵紗,摸了摸自己的臉。難怪要麵紗,她的臉上左右各有傷疤,應該是破了相了。

  戴好了麵紗,納蘭玨被人丟去了外麵的馬車車架上。

  納蘭傑不想和她坐一起,讓她坐在車夫身邊,納蘭玨也正好借此機會看看這個世界的麵目。

  她估算的不錯,此時正是申時末,各部衙門的官員散值紛紛回家,街坊裏的人家出來買晚飯的東西,小販們抓著機會大聲叫賣,正值街上裏人多的時候,整條街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陌生的時代,熟悉的場景,讓納蘭玨心裏多少有了些安慰。

  這個世界很不錯,沒有吵鬧的槍聲,沒有刺鼻的彈藥味,更沒有隨時會出現的怪物,她喜歡這樣踏實的世界。

  馬車似乎是在往繁華的地段去的,可是人聲卻越來越稀,周邊的店鋪的裝潢也越來越幽雅。

  納蘭玨望了望,這條街都是些古玩樂器書齋還有茶樓一類,來往於這條街上的人,也全都穿著綾羅綢緞。

  能穿綾羅綢緞,那便都是官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