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作者:
江楓愁眠 更新:2020-07-11 18:57 字數:4042
王瑞這一招實在是高,既打了慕良,又推萬清出去擋槍,到時候什麽事都落不到他頭上。
“出了事情嗎母親?”蘭沁禾問,“是不是查出了……”貪汙的贓款。
“是,而且數目巨大。”萬清扶著桌子,桌子上有一份謄抄的奏疏,上麵還壓著萬清的靉靆[1],顯然她是剛剛看完。
“你看看吧。”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蘭沁禾去看。
蘭沁禾拿起來,剛掃了一眼就變了臉色,等她看完,已是滿麵震驚。“母親,這……”
上麵所列宮中七個衙門,何止一個兵仗局的貪.汙錢款,足足七個衙門的都涉及其中。而且所貪.汙的錢款寫得極為清楚,西朝建國以來,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查宮中的衙門。
粗粗算去,將近五百萬的國帑!如何不讓人觸目驚心。
“皇上發了大火,將這七個衙門的掌印、提督太監都關了起來,等候處決。”萬清道,“這個時候,慕良應該乾清宮在請罪。”
“怎麽會這樣?”蘭沁禾不解,“這種牽涉到宮裏、牽涉到皇上的事情,怎麽會鬧得這麽大?王閣老他想幹什麽。”
二十四衙門裏都是太監掌權,直接隸屬皇上。誰敢打這些太監的臉,就是打皇上的臉,就是要和皇上過不去。
西朝的官場上,和二十四衙門有所牽連的事情,大半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實在不行就由官員背鍋,絕不會讓二十四衙門沾上幹係。
王瑞就算是首輔,這一回也太膽大妄為了。
“這不是他幹的,他沒這個膽子。”萬清皺著眉,語氣沉重,“這是慕良幹的。”
蘭沁禾一驚,仔細又把那七個衙門看去,這一次看了,她心中更是震撼。
“母親,您是說……”
王瑞要查兵仗局,隻是嚇唬嚇唬慕良而已,可慕良盡然擺出“同歸於盡”的架勢來,向皇上進諫將宮中二十四衙門都徹查一遍。
這樣一查,貪.汙的錢是不是都查幹淨了倒不一定,但是林公公和樓公公一派的人大半都查出了貓膩、紛紛入獄。
“慕良還年輕,底下根基不穩,這一回,是長勢了啊。”萬清歎息著,“他今天明麵上去皇上跟前請罪,但皇上知道,他才剛剛掌印不久,這下麵的事情和他根本毫無幹係,並不會對他有多少責罰。”
蘭沁禾抿了抿唇,猜測道,“聖上會不會讓慕良接手處理這件事?”
一個太監還好說,足足七個衙門,這件事朝臣就不能插手了,後續的一切處理審案都得由內宮的人來辦。
“七個掌印七個提督,能審這個案子的,隻有司禮監了。”萬清看向蘭沁禾,“聽說慕良接了督建國子監的差事,我本不想你同他走近,但事不由人,你找了機會,探探他的口風。”
這件事說到底是工部的軍器局捅上去的,萬清難辭其咎,隻希望慕良心裏清楚,算賬的時候別把她也算進去就好。
蘭沁禾一噎,她心裏對慕良還有點複雜,可茲事體大,她也推拖不得,隻好應下。
“明天你擺茶宴的時候,再注意注意下麵的官員對這件事的看法。”萬清道,“出了那麽大的亂子,我怕會有謠言四起,若是明日有人談論這件事,你今年就不要再擺茶宴了。”
“知道了母親。”
這個時候,自然是能摘出去就摘出去,明哲保身要緊。
蘭沁禾又同萬清說了會兒話,見時間不早了,便伺候她歇下,自己也回屋準備睡了。
她今晚就住在蘭府,等明天辦完茶宴再回郡主府。
草草梳洗了之後,蘭沁禾揮退了屋裏的丫鬟,“不用留燈了,你們也去歇了吧。”
等屋內的丫鬟散去,房門緊閉之後,整個室內隻有半窗月光灑入。
這是難得的靜謐,蘭沁禾去了頭上的發簪,掀開床帳準備入睡。
沒有睡著。
她望著棉被裏凸出來的人形,沉默了一下。
是父親又送人到她床上了,還是酥酥今天回府了?
那人連著頭都包裹在被子裏,光看身形還真不好判斷。若是酥酥就算了,如果是父親送來的男子,她冒然去掀被子……後果不堪設想。
在西朝,女子看了男子的身體,也是需要負責的。
“咳。”蘭沁禾咳嗽了一聲,想提醒裏麵的人,可對方卻絲毫沒有動靜。
難不成是睡著了?
蘭沁禾目光微瞥,在床腳後麵的衣架上,看見了件緋色的官袍。
還好,不是男人。
她單膝跪在床上,另隻腳支撐在地,一手撐床,一手去掀開那人頭上的棉被,果然看見自家妹妹那張熟悉的臉。
小姑娘被悶久了,睡得兩頰粉紅,被這動作吵醒,睜開了半隻眼,看清了來人後,迷迷糊糊伸出了手勾住蘭沁禾的脖子。
“……姐姐。”
“怎麽不回自己房間睡。”蘭沁禾放輕了聲音,伸手替她揩去額上的細汗。
“這裏有姐姐的味道。”蘭沁酥又困倦地閉上了眼睛,勾著蘭沁禾脖頸的手倒是沒有放下。“在這裏……很安心。”
蘭沁禾順著她的意思上了床。棉被之下,蘭沁酥隻鬆鬆垮垮地穿了件抹胸,她感受到身邊有人,把手放了下來,改成摟住蘭沁禾的腰,頭也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姐姐胸口。
“姐姐在。”蘭沁禾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眼神黯淡了下來。
她明白為什麽酥酥這麽喜歡黏著她,也從來不會拒絕妹妹同自己親近,哪怕已經隔了十二年,那件事仍然讓人心有餘悸。
那都是她的錯,是她剝奪了妹妹的身體,是她害得蘭家差點失去這個女兒。
……
八歲的時候,書院教騎射,原本射術不錯的蘭沁酥突然從馬背上摔下來,從那天以後,便時不時就生病。
大夫說,這是蘭沁禾在胎中吸走了本屬於蘭沁酥的精氣。
“我還沒死呢……”病床上的蘭沁酥總是有氣無力地對著蘭沁禾這麽說。
蘭沁禾雙手握著妹妹的一隻手,跪在床榻邊隱忍嗚咽,眼淚一顆接一顆地落,哭得兩肩止不住地顫抖。
“二小姐,三小姐隻是風寒而已。”旁邊的丫鬟勸道,“睡一覺明天就會好的,您不必這麽難過。”
隻是身體較為孱弱,容易染病而已,這點病連請三天假都不行。
但是蘭沁禾不這麽想,大夫說了是她搶走了妹妹的精氣,才會害得妹妹變成現在的模樣,是她剝奪了妹妹健康的身體,這些都是她的原因。
“你要是真的那麽想補償我,就給我買饗靈樓的糖糕。”病床上的蘭沁酥翻了個身,正對著蘭沁禾,一改病懨懨的模樣,張口就提要求,“我要五塊,而且要熱的,你去給我買來。”
“可是……”蘭沁禾愣了愣,“大夫說你現在要吃些清淡的。”
蘭沁酥躺了回去,兩腳一蹬,望著床頂,“好啊,那就讓我病死好了,今天吃不到糖糕我就死。”
蘭沁禾立即站起來往外走,“備馬!”
倚沐瞧見了這一幕,有點不忍,對著蘭沁酥道,“主子,您這樣對二小姐是不是有點……”
“管她呢,總比在我床前哭喪好。”蘭沁酥拉了拉被子,“我睡一會兒,糖糕到了叫醒我。”
雖然過年的時候蘭沁禾幫她背了鍋,兩姐妹的關係有了緩和,但蘭沁酥性格如此,要她像蘭露那樣撒嬌作態她才學不來。
那都是小妾妓.女的狐媚招數,她身為蘭家嫡女,怎麽可能如此不知廉恥。
往後的日子裏蘭沁酥過得極為滋潤,和同學打架,姐姐去道歉;想吃什麽玩什麽,姐姐去買;不想做的事情,姐姐去做。
這段時間裏,蘭國騎還留在西北善後,萬清則被升官加職忙得不可開交,蘭沁酥上頭沒人壓著,在蘭府裏可以說是隨心所欲如魚得水。
久而久之,等蘭父蘭母緩過勁有力氣顧及家裏的時候,這種風氣竟是已然成型,再難改變。
“三小姐,二小姐最近要準備鄉試了,您就消停些吧。”府裏的丫鬟頭疼地勸說。
“誰不消停了。”已經十五歲的蘭沁酥身姿高挑,一雙狐狸眼一眯一瞪之間,頗有蘭國騎的威嚴。
“我這不就是給我的好姐姐送飯去了麽。”她輕哼了一聲,路過那丫鬟時,譏諷道,“蘭沁禾都沒說話,你一個奴婢倒是替她叫冤?怎麽著,要不要蘭沁禾的郡主也讓你給替了?”
“奴、奴婢不敢。”
“知道自己是個奴婢就好。”蘭沁酥扯了扯嘴角,“走了倚沐。”
蘭沁禾最近一直在書院待到很晚,方便隨時向先生請教問題,蘭家便派人去送飯食。今天大概是蘭沁酥心情特別好,主動說要給姐姐送飯。
三小姐的命令,也沒有人敢駁,隻能給她安排了馬車,又配了個奴婢跟著。
蘭沁酥進了書院,心裏想著,一會兒那人見到自己給她親自送飯,一定又會露出感動得手足無措的模樣來,接著還得拉著她,跟個婆子似的問這問那,好像自己走兩步路就會死了似的。
對於這種反應,蘭沁酥麵上嫌棄,心裏其實十分得意。
是郡主是嫡長女是好學生又怎麽樣,還不是天天圍著自己轉。
進了上舍,蘭沁酥站在門口,遠遠就看見裏麵的蘭沁禾。
“喂……”她本想喊蘭沁禾出來,卻見旁邊一少年帶著兩個提著食盒的小廝,走到了蘭沁禾身邊。
“郡主,”眉清目秀的少年俯身輕喚道,“您學了一天了,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身子。”
座上的少女停了筆,抬頭望向那人。
“不了,一會兒我家裏人也該送飯來了。”她彎著眸子抿唇一笑,“我還不餓,子甫你先去吧。”
“就算不餓,先喝點熱湯吧,這可是家母特定為您做的,熬了好些個時辰呢。”
“這……”蘭沁禾稍有遲疑,對方已經拉著她站起來,“走吧走吧,喝碗湯再來。”
兩人一起走遠,門外的倚沐問,“主子,咱們不叫二小姐嗎?”
“閉嘴。”蘭沁酥靠著牆,隱去了自己身形。
她這時候才發現,書舍裏留下的都是些男人。
她看著那個男人拉著蘭沁禾起來、站在她身側談笑,說著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最惡心的是,那雙眼睛裏,帶著讓蘭沁酥想嘔吐的羞澀。
“走!”她猛地轉身,大步就朝書院外走去。
倚沐一愣,“主子,那這飯?”
“沒看見那兒排隊等著送她飯吃麽。”蘭沁酥冷笑一聲,“人家才不稀罕我們的東西。”
她怒氣衝衝地出了書院,把馬從馬車上拆下來,騎了馬直往城外衝。
“主子?”倚沐大驚,“主子你去哪啊!”
蘭沁酥絲毫不顧後麵的叫喊,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蘭沁禾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畫麵。
什麽考試什麽讀書,蘭沁禾分明就是來書院和這些男的卿卿我我的!
真是下賤,得多不知羞恥的人才會在書院裏搞這些事情,就她這樣的人也敢張嘴孔孟閉嘴心理的?一會兒回去,她一定告訴父親,把蘭沁禾關一年的禁閉!
虧她這幾日體諒她忙,還特地送飯來給她,結果倒好,人家在那裏逍遙愜意的很,怪不得天天那麽晚回家,早就是樂不思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