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5382
  “殿下——”顏子澄萬萬沒料到湘王居然狠辣至斯,前一刻還在言笑晏晏的敘說思念之情,後一刻便舉刀相向。

  元奕低頭,不可置信的注視著自己胸前不斷洇出血跡的傷口,有一刻他心裏生出無窮無盡的悔意——若是聽從翁相的建議該有多好啊。

  然而來不及了,他緩緩向後倒去,視線裏是顏子澄驚慌失措而自責愧悔的麵孔,還有湘王麵無表情的臉,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奕兒,你可別怨皇叔心狠。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可千萬別托生在皇家!”還有東宮侍衛宮人驚慌的聲音,兵器相交的聲音由遠而近,似乎是湘王帶來的殺了進來。

  他的浩兒啊,也才出生幾個月而已。

  他不甘的、緩緩閉上了眼睛。

  ********

  湘王入京之時,派人向大長公主送了消息。

  她早就收拾停當,數著時間在窗前坐了一下午。

  聽到湘王先去了東宮,元蘅便起身:“進宮吧。”

  她以養病為名,許久未曾進宮,但餘威猶在,連進宮的腰牌都不必拿出來,隻要見到大長公那張臉,便主動放行。

  清涼殿裏,內監跪在腳踏上,按照太醫所教之法為他按摩腿腳。

  唐瑛剛剛進宮沒多久,便聽到外麵值守的內侍前來稟報,大長公主求見。

  南齊帝麵露喜色,忙令宮人請了元蘅進來。

  元蘅踏進內殿,向南齊帝跪拜行禮,南齊帝吐字有些含糊,但還在努力表達清楚:“皇姐免禮,快快請起。”

  姐弟倆亦是許久未見,做姐姐的痛失獨子,形影相吊;做弟弟的繼承人損折,被寵愛的兒子謀算,半邊身子偏癱,兩兩相望,都能在對方的臉上找到生活的霜風劍雨留下的影子,不免內心唏噓——原來他(她)也不好過。

  皇帝賜座,內侍劉三搬了繡墩過來,元蘅便款款落座:“聽說陛下病著,我前些日子也不甚爽利,今日才抽出空來進宮探望,陛下可好些了?”

  南齊帝似乎很高興見到元蘅,他近來極少處理國事,有大把的時間回憶舊事,見到元蘅便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動情道:“皇姐自己的身子要緊,朕不要緊的,歇些日子就好了。”

  元蘅冷笑:“陛下難道還要瞞著我?怎麽我竟聽說你的身子骨可不是無礙,而是被人攛掇著過量服食了金丹。”

  南齊帝厲目掃過唐瑛,她察顏觀色便知皇帝心中所想,連忙道:“陛下您忘了,臣與大長公主素來不和。”

  元蘅哪會讓她好過:“唐掌事難道忘了,此事還是你派了身邊的人向本宮通傳,怎麽在陛下麵前就不肯承認了呢?”

  南齊帝麵色一變,看唐瑛的眼神都大為不同,隱隱帶了懷疑之色。

  “是嗎?”唐瑛倒好似未曾察覺南齊帝的疑心病又犯了,坦然與元蘅對質:“不知道我派了哪一位向大長公主通傳消息,還請大長公主告之名姓,臣也好查個一清二楚,還自己一個清白。”

  元蘅看似好心:“皇弟也別責怪唐掌事了,她一片好心為著陛下的龍體擔憂,這才派人傳了消息給皇姐。”

  唐瑛:“……”沒想到大長公主蟄伏兩年,顛倒黑白的本領倒是漲了不少。

  “陛下有所不知,昨日臣在禁騎司查出一名內奸,對大長公主忠心耿耿,時常找機會向大長公主通傳消息。”好在她早有準備:“此女便是暗部的紅玉,昨晚臣請內獄的春娘連夜審問,下午便拿到了供詞,據此女的供詞,她在十三年冬獵的時候便投靠了大長公主,還與湘王殿下有了私情。臣剛進來便是想向陛下稟報此事。”

  唐瑛微微一笑:“向大長公主殿下通傳消息的,正是此女,已經羈押在內獄,等陛下示下。”

  南齊帝的臉麵頓時變的很難看。

  “唐掌事好口才。”元蘅輕笑:“你倒是清楚不少東西,就是不知陛下可清楚?”

  南齊帝:“清楚什麽?”還未得到答案,忽聽得外麵喧嘩聲起,有人跌跌撞撞衝了進來,大喊道:“不好了,湘王殺了皇太孫——”

  “湘王殺了皇太孫?”南齊帝猶不敢信:“湘王不是還沒進京嗎?”他迅速扭頭去看唐瑛,這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是所有消息的來源渠道。

  他以為的,對他忠心耿耿的少女露出了燦爛明媚的笑容:“是啊,湘王剛剛進京,臣還未及稟報陛下。”她還驚訝的問道:“湘王手腳這麽快,已經殺了皇太孫嗎?”適時做出評價:“真是無毒不丈夫!”

  南齊帝幾乎想要咆哮,卻依舊記得自己上一次生氣的後果,於是壓製著極度的憤怒問道:“禁騎司的人呢?你沒有派人保護皇太孫嗎?”後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狀。

  “哦,臣聽說湘王殿下要進京,就找了個借口把禁騎司的人從東宮撤了出來。”少女若無其事的說,仿佛做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卡了兩天不敢上來,今晚大結局就能寫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長公主聽的咯咯直樂, 猶如一隻正在下蛋的老母雞, 滿滿都是收獲的快樂,以至於比起她以往的形象, 這等突兀的笑聲簡直是失態了,本人卻渾然未覺, 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陛下啊, 您可有點識人不明了。”

  唐瑛:“……不止吧?”還腦子不清楚妄圖追求長生, 被人忽悠亂吃東西。

  南齊帝坐直了身子, 怒火在腹中翻滾, 帝王的尊嚴卻如同一個嚴絲合縫的蓋子, 牢牢壓製著怒氣,讓他……至少表麵上看起來還是平靜的, 隻是眼神凶狠,質問道:“唐瑛,你意欲何為?”

  “陛下稍安勿躁,您等會便知道了。”

  甘峻從隱身之處冒了出來, 護衛在南齊帝身邊,警惕的注視著唐瑛。

  不過片刻之間,外麵已經傳來震天的喊殺之聲, 兵器相擊, 許多人奔跑的聲音,還有內侍破門而入,直闖了進來,跪在南齊帝麵前求救:“陛下, 湘王殿下帶人殺進來了……”

  南齊帝從聽到“湘王殺了皇太孫”就恍如夢中,緊跟著聽到湘王殺進來,頓時慌了:“甘峻——”

  甘峻彎腰向他耳語了一句,他的神色便鎮定了幾分。

  湘王來的很是迅速,甚至從東宮到清涼殿一路之上遇到的禁衛軍並不多,他帶人衝殺過來,順利的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不得不驚歎大長公主的能力——有她襄助如虎添翼。

  他闖進清涼殿的時候,一手提著皇太孫的腦袋,一手提著長劍,身後還跟著數名赳赳武夫,護衛左右。他的劍上還滴著鮮血,那是外麵侍衛與宮人們身上的血。

  父子久別重逢,做父親的怒目圓睜,指著他罵道:“逆子!畜生!骨肉相殘,天理難容!”做兒子的將皇太孫的腦袋“砰”的扔到了他床邊,神色冷漠毫無歉疚之意:“父皇也別責罵兒子,都是您逼的!太子去了,按理本應是兒臣做太子,您老人家偏要將他立為皇太孫,我到底比他差到哪兒了?”

  “元奕可不是兒臣殺死的,他是死於父皇您的寵愛!”

  唐瑛對他的甩鍋技術歎為觀止,還毫不客氣的笑出聲:“湘王殿下言之有理!”引的他瞧了她一眼,頗為意外竟然在清涼殿見到了她,思及她的官職,又覺尋常,隻是驚異於她居然對他的話大加讚賞。

  “混帳東西!”南齊帝傷心皇太孫的無辜慘死,亦憤怒湘王的狠辣無情,骨肉相殘,連太醫的告誡都拋之腦後,咆哮道:“逆子,奕兒到底哪裏對不住你了,你要對他下此狠手?!”

  湘王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冷靜質問:“不是奕兒對不住兒臣,而是父皇您對不住兒臣。您寵愛兒臣多年,明知道兒臣想要那把椅子,您卻轉頭就驅逐兒臣出京,冊封了元奕做儲君,都是假的,您的寵愛全都是假的!假如您早早封了元奕做藩王,讓他帶著王妃出京,兒臣保管是最好的皇叔,逢年過節都重重賞賜於他。可惜您非要逼著他坐那個位子,丟了性命難道不是父皇之過嗎?”

  這些話,他憋了兩輩子。

  上輩子等他回京奔喪,逼宮奪位,再也沒機會質問南齊帝,卻仍舊對他寵愛皇太孫的行為耿耿於懷,這輩子天可憐見,終於讓他有機會當麵問出來。

  南齊帝做夢都想不到,湘王竟然如此狹隘,得不到便在毀了對方。

  “你……”他這輩子高踞帝座,注視著下麵朝臣互相撕咬的形象全無,卻從中調解漁利,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與自己的兒子狹路相逢,被堵的啞口無言。

  唐瑛:“……”皇帝陛下的嘴炮技能明顯沒有點亮,胡攪蠻纏的無賴式思維有待提高。

  不過——她尋了個繡墩自顧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支頤瞧的好開心。

  父親兄長,你們英魂未遠,可曾瞧見了?

  南齊帝環顧內殿,侍候的幾名內監宮人嚇的瑟瑟發抖,縮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元蘅與唐瑛好整以暇,都是看戲的神情,明顯事不關己,湘王血染披風卻半點不見癲狂之態,儼然奪位之事已經做了不止一回,殺了皇太孫就跟宰殺了一隻羔羊般尋常。

  “你們……你們原來是一夥的?”他全身都在顫抖,尤其是另外半邊還算靈便的身子似乎有控製不住的跡象,卻還是沒辦法壓製自己憤怒的情緒:“你們合起夥來造反?”

  唐瑛連忙舉手更正:“不好意思陛下,您猜錯了,我與湘王可不是一夥的。”伸出小拇指比劃了一下:“不過順手幫了湘王殿下一個小忙而已,比如……假傳聖旨調開了宮裏的大部分禁衛軍,好方便湘王殿下行事而已。”

  湘王:“……那就多謝唐小姐援手了。”

  南齊帝:“……”

  大長公主:“……”

  殿內一時落針可聞,反而將外麵還未平息的廝殺聲襯的更為清楚。

  甘峻不解:“唐瑛,你為何要如此行事?”

  唐瑛反問:“若是我不如此行事,怎能方便湘王殿下犯下誅殺皇太孫,逼宮奪位的大罪呢?”她擺擺手:“湘王也不必謝我,您想做什麽請繼續!”她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做壁上觀,不準備再回答甘峻的問題。

  殿門忽然被人踹開,有禁騎司在宮中值守的暗衛押著萬皇貴妃踏進殿來,但見萬氏鬢亂釵斜,形容狼狽,顯然是匆忙之際抓過來的,脖子上還橫著一把長劍,利刃貼近皮膚便是一條血痕。

  她多年保養得宜,皮膚細白,一點血痕簡直觸目驚心。

  湘王大驚:“母親——”上輩子沒經曆過這事兒,也沒想到南齊帝居然狠得下心來用自己心愛的女人來與兒子較勁。

  萬氏珠淚長流,看看丈夫再看看兒子,慘然一笑:“兒啊,往後……你可要多照顧照顧阿姝那個傻丫頭!”她居然迎著刀鋒往前一撞,脖子上噴出一道鮮血,長劍何等鋒利,居然就這樣結束了性命。

  “母妃——”湘王傷心之極,也沒料到親娘不忍他被挾製,居然自殺而死。

  挾*持人質的暗衛沒想到萬氏居然剛烈至斯,連忙鬆開了萬氏的胳膊,那屍體便倒了下去,正正跌倒在趕過來的湘王腳邊。

  湘王心如刀絞,攬著親娘慌忙去看,竟已是氣絕身亡,哪裏還有救呢?

  唐瑛心下一陣痛快:“湘王殿下傷心嗎?”

  湘王摟著親娘不撒手,他帶來的人將他護在當間,生怕殿內的暗衛傷了自家主子。

  唐瑛站了起來,負手而立,見湘王似乎沒有心情回答她的問題,便自問自答:“殿下看起來是傷心狠了,連話都傷心的說不出來了。”她一字一頓:“我當時,比你現在還要傷心,簡直是萬念俱灰呢。”

  殿內眾人不意她有此一說,俱望了過來。

  南齊帝自然也是剜心般的疼,最器重的兒子沒了,最寵愛的孫子也被自己的兒子給殺死了。元奕的頭顱就在腳下不遠處,還能看到那不甘而睜大的雙眼,滿是血汙的臉頰,寬廣聰慧的額頭——多瞧一眼,心裏便抽搐著疼的更為厲害,好像被人掐著脖子拿刀往心上捅,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喊不出卻又止不住的疼,令人絕望又窒息的疼……

  湘王親眼目睹親娘自殺,呼吸都差點停了,攬著萬皇貴妃還溫熱的身子眼淚止不住的流,不住呼喚:“娘……娘……”

  唐瑛極度樂意見到眼前的場景,甚至不介意讓他們更痛苦一點,提醒已經沉浸在悲傷的世界不能自拔的父子倆:“白城之戰,陛下與湘王殿下都知道吧?”

  殿內再次安靜了下來。

  南齊帝停止了憤怒傷心的顫抖,湘王的眼淚也停了下來,隻有唐瑛冷漠的聲音在殿內響起:“三年前的白城城破,我父兄與未婚夫及其父皆力戰而死,與他們一同殉城的還有白城兩萬青壯兒郎,假如我當時被湘王殿下帶回京城並應下婚事,湘王殿下手握唐家軍中出來的武將的支持逼宮奪位,若能按計劃成功,應該會是湘王殿下最得意的手筆吧?”

  湘王震驚到忘了自己的傷心:“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道:“這還要感謝陛下的賞識,讓我有機會在禁騎司任職,有幸查到了真相。湘王殿下好手段,先是唆使親信官員以換防為名,抽調走了唐家軍中主力;再唆使親信官員以各種名目拖延白城軍餉糧草;更預估前一年冬天北夷雪災嚴重,入夏必定要入關搶奪糧食,不死不休,以白城軍中早就糧草不繼的狀況,根本就支撐不到援軍。況且湘王殿下也不準備在城破之前救援。”她嘲諷道:“不然如何收留唐氏遺孤?又如何有機會拉攏唐家軍中出來的其餘武將呢?”

  湘王心中生出荒謬的念頭,懷疑唐瑛也如同他一般重生,才能將他所有的算盤都勘破,可是事實證明那隻是他多想而已。

  為了那高高的寶座,他也終於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眼睜睜看著親娘死在自己麵前。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以為能在一章解決,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還有一章正文就完結了。

  不管不管,沒在天亮以前都算是二十八號的晚上。

  第一百四十章

  “我什麽時候知道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湘王殿下自以為是執棋之人, 卻不知你也同樣是陛下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他借了你的手除去老臣, 既除了自己的疑心,又為繼任新君掃清未來有可能被轄製的隱患, 還對湘王殿下寵愛有加, 下餌查探心思動搖的臣子, 這樣的父子之情, 臣真是大開眼界!”

  此言一出, 簡直是擊中了湘王心中的痛處, 令他惱羞成怒:“你住口!”

  唐瑛貌似好心提醒他:“殿下若是還在那裏一味的傷心難過,做些無意義之舉, 隻怕等皇城裏的禁衛軍得到消息,很快便會來誅殺亂臣賊子。”

  甘峻橫劍擋在南齊帝麵前,氣急敗壞道:“丫頭別再胡說八道!”挑撥皇室父子關係,是嫌命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