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5065
  直到車隊順利出城,劉重打馬過來:“已經出城,請掌事示下。”

  唐瑛吩咐:“劉大人,你押送車隊先行,活著的送到義莊,死了的都送到亂葬崗,架起柴火焚化,我肚子有些不舒服,隨後就到。”

  劉重對著馬車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大人保重!”騎馬走了。

  外麵吆喝的聲音與牛車的聲音都漸漸低了下去,很快便遠的聽不見了,傅琛心裏明白,劉重那句“大人保重”並非對著唐瑛所說,而是對著車內的他。

  頭罩被揭了起來,馬車裏一片漆黑,她掀起車簾,快到中秋了,有月光漏了進來,照在她含笑的眉眼之上。

  眉目如畫。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不太肥呀。

  不過傅大人總算出來了,嘿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熟練從車廂裏翻出蠟燭點燃, 借著火光再翻出藥水白布,上來就扒傅琛的衣裳,活脫脫一個女流氓:“我現在做的事情不知道是京裏多少小娘子們曾肖想過的。”

  “別過來!”傅琛哭笑不得,連忙往旁邊躲閃:“都什麽時候了, 還往我身邊湊,我染了天花,趕緊送我回去。”

  “誰說你染了天花?”她將人堵在角落, 三下五除二就將傅琛身上扒光:“你隻是染了牛痘,可不是天花,看起來跟染了天花一樣, 但症狀輕微許多,不然沒辦法糊弄太醫,好好將養過幾日就好了。”

  “牛痘?”他想起前日淩晨唐瑛半夜過來, 拿一塊破布在他身上蹭了幾下, 還嘀嘀咕咕:“老天保佑,希望有效。”他當時就想問, 恰逢巡邏的人過來, 錯過了機會詢問。

  唐瑛手底下不停, 快速開始清洗傷口:“簡單點來說就是牛身上也出痘疹,你那些獄友們染上的是真正的天花,但你身上是我種的牛痘,等發過燒起過疹子之後就會痊愈,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得天花。這些都是包子他們幫忙,才找到了天花病人穿過的衣服, 還有染上痘疹的牛,你回頭好好謝謝他們。”

  傅琛聽的驚奇,但小丫頭身上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無論她說的有多荒誕離奇,隻要她說出口,他便肯信。

  “聽起來很不錯。”他還是不肯讓步,再次確定自己的猜測:“詔獄內的天花是你弄出來的?你這麽做的目的就是趁機放跑我?”若是過去知道她能為自己做到這份上,定然心花怒放,然而如今情形大為不同,朝中局勢愈見緊張,南齊帝的疑心病簡直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禁騎司岌岌可危,為著他一條命反而搭上了自己,不值得。

  “我放你一條生路,傅大人就沒考慮過自己這條命價值幾何嗎?”唐瑛低頭處理傷口,前胸清洗完畢灑了藥粉,輕笑著催促:“轉過去,還有後麵。”

  “以前可能還值一點錢,現在……大概一文不值了吧。”傅琛知道自己身上不是天花,便不再執意與她劃清界限,依言轉身,頭發被她撩了起來,草草固定在頭頂,她開始處理後背的傷口。

  “大人也不必如此貶低自己嘛,按照市麵上羊肉的價格賣出去也值不少銀子呢。”唐瑛很快處理完後背的傷口,用白布在他身上裹了一層,其間兩人貼的極近,她笑道:“更何況我還將傅大人賣了個好價格,你不必擔心我會虧本。”

  傅琛便明白了,她這是都安排好了,前麵定然還有接應的人。

  “瑛瑛,我不能走!”他聽得出那些輕鬆玩笑之下緊繃的神經,過去無數次命懸一線,向來沉默寡言的他也難得變的話多。

  “這可由不得你,我定金都收了。”唐瑛眨眨眼睛:“整三十兩金子呢。”

  她從車廂裏翻出一套幹淨的中衣扔給他,轉過身去盤膝坐下:“能自己穿衣服吧?”看似隨手敲了兩下車壁。

  傅琛穿衣的功夫,馬車再次啟程。

  他急的不行,三兩下套好了衣褲,撩起車簾往外麵看,夜色漆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能大略猜出這是出京的路。

  “瑛瑛,你不知道自己進京是做什麽嗎?不能因為救我而耽誤了自己的正事。再說……不值得。”傅琛從第一天踏進禁騎司就預知了自己的結果,可是還是義無反顧的往上爬。

  他手上的人命不在少數,很多時候他都快忘了初衷,直到遇見唐瑛。

  唐瑛轉身扔給他一件袍子:“穿上。”連鞋襪都扔了過來。

  傅琛穿上之後才發現外袍很破,打著許多顏色不同的補丁。

  唐瑛三兩下刨亂了他的頭發,還往他手裏塞了一遝銀票:“我跟慶王殿下已經約好了,你帶著熊豫包子他們去慶州吧,那是楊叔父跟慶王的地盤,隻要小心掩藏行跡,總能熬過這一段日子的。”

  傅琛握緊了她的手腕,隔著護腕能感受到她腕間的力量,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隻凝成兩個字:“瑛瑛——”

  “你不必擔心我,還有劉重他們。”

  馬車跑的很快,她的語速也很快:“別娘們唧唧,就當……就當我還你這一年的回護之情。你幫我多少次,我可從來不跟你囉嗦。你若再推三阻四,小心我劈暈了你,自然有人帶你回慶州。”

  反抗無效。

  傅琛知道她說到做到:“我聽你的。”他眸中深情翻湧,伸開雙臂輕輕抱了一下,一觸及離。

  他想:終其一生,他大約再也沒辦法愛上別的女子了。

  隻有唐瑛這樣赤誠的女子才能跌跌撞撞踩過重重防備,闖進他的心間,也隻有她才能將生死輕描淡寫,明明是不惜性命助他逃出升天,可是在她口中隻是舉手之勞,仿佛不值一提。

  讓他如何能放手?!

  馬車很快停住了,趕車的輕敲車壁:“妹子,到了。”

  赫然是張青的聲音。

  唐瑛率先跳下馬車,路邊的小樹林裏跑出來十好幾人,都是乞丐打扮,打頭的正是包子跟熊豫,後麵幾個都是熟麵孔,有年青的乞丐還有傅琛的護衛,見到人來都紛紛圍了上來。

  “來了來了——”

  “大人——”

  馬車還未停穩,熊豫就扯著衣襟撲到了馬車旁邊,他平日注重儀容,還從來沒穿過破衣爛衫,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待到傅琛慢慢下了馬車,見到對方也是一身乞丐打扮,才覺得自在許多。

  “大人,您沒事兒吧?”

  傅琛出事之後,按照他製定的應急方案,傅府的下人迅速跑路,熊豫不死心,悄悄跑去找唐瑛打聽消息,被她收留,才免了四處打探,隻能帶著幾名侍衛聽從唐瑛安排。

  熊豫幾人小心翼翼扶了傅琛下車,幾人多時不見主子,盡皆激動不已,圍著他說個不停。

  待他們說的差不多了,唐瑛咳嗽一聲:“趕路的時候有大把時間說話,臨別之時我隻有兩句話要叮囑,你們既然跟著慶王離開,一切都聽慶王及慶王妃安排,不可惹禍。還有包子——”那幾名乞丐連忙湊了過來,紛紛露出離別的感傷:“二哥,我們往後是不是就見不到麵了?”

  唐瑛在少年腦袋上揉了一把:“怎麽會?將來還有大把見麵的機會,你們往後要好好生活,不可再做偷雞摸狗之事,須自立自強,走出去可別丟了二哥的臉麵,讓慶王妃笑話!”

  包子穀子等人齊齊應下,還要向她磕頭:“二哥對我們有再造之恩,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

  這句話仿佛說出了傅琛的心聲,離別在即,他的目光越過幾名護衛,膠在她身上,見她扶起幾名少年,忽然抬頭在人群中尋找,與他對視之後展顏一笑,眸光燦若星辰,仿佛在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離別之時,傅琛分開人群,站在她麵前,當著眾人的麵,似乎一切親密的言辭都顯的那麽不合時宜,然而他心中不知道積攢了多少的話兒想要悄悄說給她聽。

  他想:還有機會,一定還有機會。

  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等我。”

  小丫頭抬頭直視著他,頭一次勇敢無畏的,毫無躲閃的與他對視,曾經橫亙在他們中間的東西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她說:“也許……我可以試試。”

  試著去等一個人,而不是永遠陷入無望傷心的泥沼,不得救贖。

  試著去重新愛上一個人,將深愛的少年埋進心底,大步往前。

  ********

  那晚唐瑛到達義莊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劉重帶著人已經將天花病囚按重症輕症分開看守,已經死亡的都拖到了亂葬崗上,正等著她發號施令。

  見到她坐著馬車過來,劉重親自小跑著去馬車邊獻殷勤,扶著她下馬車,借機小聲問:“送走了?”

  唐瑛到達義莊之後,先是四下巡視一番,接著便去亂葬崗,一把火燒了病死的囚犯,其後便留在義莊,直等那批病囚死了十之七八,隻有兩成命大活了下來,那位告密的王然不在生者之列。

  劉重對此人的死隻有兩個字的評價:“活該!”

  敢跑來咬傅大人一口,死了活該。

  這其間諸王離京就藩,太醫院配合留守的禁騎司人員徹底清理詔獄及內獄衛生,並用石灰草藥對詔獄消毒,順便追查天花的起因,但最後一無所獲。

  天花在南齊還是未曾攻克的難題,太醫院的人也說不出明確的原因,向南齊帝稟報的時候便含混而過,說是要麽有囚犯入獄之前已經在外麵染了天花,要麽是有人攜帶天花進去,或者牢房裏的病人得了天花,總歸原因不明。所幸處理及時,將病囚轉移出城,才沒有大麵積爆發。

  禁騎司有人染了天花的消息在外麵傳開之後,京都人心惶惶,到處傳言紛紛,有說禁騎司手段狠辣,招來天怒降下天花病毒的。太醫院給不出更為科學的解釋,京都百姓便把此事自動歸類為迷信事件,不少家有小兒的人家開始求神拜佛,還有供奉痘神娘娘,請求庇護家中小兒的,各種事件頻出。

  萬幸的是除了禁騎司,京城別處再沒有出現過大麵積天花病毒,百姓們才漸漸安心。

  南齊帝聞言,對此次應對天花病症的禁騎司及太醫院禦醫大加讚賞,直等唐瑛回京之後再加封賞。

  半個月之後,唐瑛從義莊回來,又在家隔離半月,有禦醫上門檢查,確認她身體健康並未染病,才進宮麵聖,並呈上此次天花疫症之中死去的囚犯名單。

  南齊帝翻了幾頁,赫然看到傅琛的名字,懷疑道:“傅琛也染上天花去了?”

  唐瑛老老實實跪著,眉目不動:“當時轉移病囚的時候,太醫院的林大人也挨個查看過的,他當時確實出了疹子還發熱,確認染了天花無疑,連他隔壁關著的那名王舉子都一同染了天花,真是可惜了陛下還未降旨定罪,他就染病去了。也怨微臣當時審案的時候……手段激烈了些,他身上有鞭傷,才沒抗過去。那王舉子也是身體單薄,大約平日就不甚健康……這師兄弟倆活著是死對頭,死的時候倒是不寂寞,一起結伴走了黃泉路。”

  她略微抬頭,觸及南齊帝的目光,忙道:“陛下不如請了林太醫過來問問當時情形。”

  死囚染了天花,太醫院的那些人哪裏肯盡心治療,都是走馬觀花查查病症,後續的一概事宜全是禁騎司的人在做,他們就隻負責口頭指揮,轉移去了義莊之後更是沒有大夫跟過去,隻有按症病送過去的草藥跟熬藥的藥僮而已,南齊帝真要叫了林太醫過來問,隻怕也問不出什麽。

  林太醫也隻會按照唐瑛所教照本宣科,免得在南齊帝這裏落個瀆職的罪名。

  南齊帝:“倒也不必。他既然已經死了,此事便作罷。”人死債消,再說傅琛所犯之罪也不好廣而告之,免得讓有心之人得知岷王之子還在人間,又是一樁麻煩事。

  “微臣謹遵陛下口諭。”唐瑛磕個頭,一顆心終於落回了肚裏。

  傅琛之死就算揭過,至於得知他染了天花死去之後,多少有舊怨的人在暗中拍手稱快,市麵上又流出多少關於傅琛死法的版本,都不在唐瑛關注之列。

  很快嘉正十四年的冬雪紛紛揚揚落下,一夜之間京城便銀裝玉砌,將君臣父子之間的那些猜疑與齟齬都掩蓋了起來,等待春暖花開的日子。

  (上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把這段情節寫過去,晚了一點,寶寶們晚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嘉正十六年的上元燈會,按照慣例, 帝後登臨花萼樓, 與民同樂。

  南齊帝近來身子不適, 帶著後妃露了個麵,便徑自回宮清修,朝中重臣難得早早回轉陪伴家人。

  從去年春天開始,禮部尚書張文華向南齊帝引薦了一名道士入宮,皇帝便迷上了清修煉丹,性情大變, 可苦了身邊的臣子。

  唐瑛從宮裏出來, 騎著騰雲慢悠悠往家走, 寶意要派倆人隨侍, 被她拒絕了:“難道還怕有人刺殺我不成?”

  京城百姓很重視上元燈節, 出宮之後就會發現幾乎所有臨街的店鋪前麵都有彩棚彩燈,遠遠望去流光溢彩,到處都是夜遊觀燈的百姓, 耳邊歡聲笑語不絕, 端的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

  寶意笑道:“屬下知道掌事大人功夫了得,隻是今日陛下與娘娘們都賜了酒, 大人喝了不少。”

  唐瑛拍拍腰間劍鞘,滿不在乎:“放心,我喝的再多也能提得起劍,就算有人刺殺,也保他有來無回。”

  一語成讖。

  她騎著騰雲路過武安街,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童兒扔了倆爆竹過來,炸的騰雲雙蹄高揚,緊跟著又有人往騰雲尾巴處扔了倆爆竹,騰雲徹底受驚,撒開四蹄便要往人群裏衝。

  唐瑛大驚之下酒醒了大半,迅速掃過沿街道路,用盡力氣驅趕騰雲往最近冷僻無人的胡同衝了過去,免得踩踏到行人。

  一人一騎衝進胡同,騰雲還未安撫停當,便有十幾名黑衣人衝了出來,堵住了她的前後路。

  “這是什麽鬼運氣!”唐瑛自嘲一笑,俯視著圍過來的黑衣人,長劍指著為首的男子:“既然事先都打好了埋伏,是不是該報個名號?”

  為首的男子甕聲甕氣道:“姓唐的,你自己做的孽難道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