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5555
  唐瑛親眼見識了天家的塑料父子情,心中一動。

  過得五日,唐瑛親去向南齊帝稟報調查結果:“微臣親自帶人查過,送禮的其中有一位正是京中一家錢莊的管事,這家錢莊兩日前向湘王府送了一筆銀子,微臣帶人抓捕了那名管事,嚴加審問,對方招認錢莊背後的主子正是湘王。”

  清涼殿內寂然無聲,南齊帝陷入長久的沉默。

  唐瑛跪的久了,隻覺得全身都涼浸浸的,被熱汗濕透的中衣粘在背後好像浸了冷水的帕子緊貼在肌膚之上。

  許久之後,南齊帝才道:“管事呢?”

  唐瑛謹慎答道:“還押在禁騎司的獄中,請陛下示下。”

  南齊帝:“杖斃,此事勿再追究。”

  ****

  大長公主府裏,芸娘一臉喜色的來報:“主子,錢有德死了。”

  錢有德正是大長公主交給元閬的其中一家錢莊的管事。

  “可有找到屍首?”

  芸娘:“跟著錢有德的人追蹤過去,他是被幾個黑衣人趁夜半擄走的,正是在禁騎司那一帶不見了人影。跟蹤的人怕暴露便沒敢跟著過去,此事多半成了。”

  大長公主接過芸娘遞過來的參湯一飲而盡,奮力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張蒼老的麵孔之上浮現出不正常的潮紅,連語氣也是許久未曾出現過的興奮:“本宮了解陛下,他連親姐姐都不肯相信,也未必相信親兒子。隻要這件事情傳到他那裏,就算是元閬辯駁的再厲害,手腕再高超,也沒辦法在陛下麵前洗幹淨了。”

  芸娘:“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召二皇子與錢有德對質”

  大長公主笑聲老邁嘶啞:“以陛下的謹慎,恐怕隻會密令禁騎司處置了錢有德。不但不會急召二皇子對質,還會在表麵上裝作父子情深的模樣,內心的猜疑也會越來越重。皇太孫才十六歲,元閬正值盛年,他還不能跟元閬撕破臉,隻能小心周旋。痛快!真是痛快啊!”

  她想起慘死的兒子,報複的快感席卷而來,宛如麻沸散一般解救了她心靈深處的痛苦,讓她能偷得片刻喘息之機,暫時忘卻失子之痛。

  “好好安頓錢有德的家人,遠遠送出京去。元閬那裏……就說錢有德得了急病去了,讓吳掌櫃再換一名管事頂替錢有德。”

  芸娘笑著應了下來:“奴婢這就去安排。”

  ********

  嘉正十四年秋,繼湘王元閬在禦前自辯之後的第十天,原兵部尚書秦煥,戶部尚書房建安,及其餘與軍餉案有關的官員共計兩百六十四人被推出去斬首,族中成年男丁盡皆流放,妻女沒入教坊司。

  湘王妃秦新眉聽說此事,當場暈了過去。

  元閬想要的“清白”卻遲遲未至,他更不好再去南齊帝麵前主動提起此事,行賄之事隻得含糊作罷。

  也有朝臣暗中議論,以往支持他的官員也有悄悄向皇太孫投誠的,加之兵部與戶部官員清空泰半又重新任命了一批,他更要想盡了方法拉攏新晉官員,冬天還未至,他已經感覺到了寒冬來臨,舉步維艱。

  刑場的血跡未徹底幹透,禁騎司鎮撫使劉重與初夏從嶺南回來的雷驍又從外地押送了一批事涉軍餉案的官員,經禁騎司迅速核審罪責,再次押往刑場斬首。

  鮮血浸透了刑場的土地,而監斬的傅琛雖然俊美不凡,與之同樣出名的卻是他的心狠手辣,聞者膽寒,見者心驚,終於讓一大批懷春的小娘子們認清了現實,徹底脫粉。

  如今在京裏提起禁騎司裏的傅指揮使與唐掌事,都是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當他們騎馬路過人聲鼎沸的長街,所過之處語聲禁絕,宛如死地。

  傅琛與唐瑛從初夏開始就住進了禁騎司,連個回家的功夫都沒有,忙著執行南齊帝的旨意,殺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員,直殺到初冬,這件案子總算進入了尾聲。

  楊巍早在楊虎妞成親之後便向南齊帝請旨回慶州,臨別之時再三叮囑已經出嫁的女兒:“凡事多聽聽你夫婿的意思,有事兒多與他商議,再或者找瑛瑛也行,千萬千萬切記別魯莽任性,京城不比慶州,知道不?”

  楊虎妞麵對即將離別的老父,仿佛嗅到了自由的空氣,恨不得揮著手絹立刻送老父親出城。

  “您都念叨八百遍了,我想忘也忘不了。”隔兩日高興的送別了楊巍,原本還以為從此之後過上了自由的新生活,哪知道元鑒讓她留在後院“相夫教子”,別再外麵瞎跑。

  慶王府的院牆本來就不高,遇上楊虎妞就更沒什麽用,前腳慶王進了刑部,後腳王妃就翻牆跑出去玩了。

  小路子急的跑去刑部求助,元鑒埋首案卷,聽到此事揉揉太陽穴,隨即想到一個主意:“派人去跟唐掌事說一聲。”

  ——娶個媳婦兒管不住,還得借助外人,元鑒也覺得臉麵上有點擱不住。

  他在慶王府原來還能作主,自從娶了王妃之後地位直線下降,漸漸也對懼內習以為常。

  唐瑛忙的眼圈發青,眼底全是紅血絲,哪得空跑去教訓楊虎妞,隨手指派了一隊人馬:“去,看慶王妃在哪裏玩,就把哪裏封了。”

  慶王妃與沈侯爺等人原本在外麵酒樓玩的正高興,遇上禁騎司“查案”,驅趕食客連樓都封了。

  幾人換個地方再玩,沒過一個時辰,還是那一隊禁騎司人馬過來,又封了另外一家酒樓。

  接連封了三處玩樂之地,沈謙回過味兒,悄悄揪著帶隊的馮保問:“怎麽回事?”

  馮保苦著一張臉,小聲央求沈侯爺:“唐掌事下的令,說怕慶王妃在外麵闖禍,交待弟兄們看緊了慶王妃,小的人也不是故意要攪了侯爺的雅興,您老多擔待吧!”

  沈謙:“……”還能好好玩耍嗎?

  沈謙憤而拆夥,並且提醒慶王妃:“你還是回去問問你那好發小,看看幾時得罪了她吧。”

  楊虎妞得知事情始末,蔫頭耷腦往回走,心中暗恨唐瑛攪人玩樂,半道上越想越生氣,轉道衝去禁騎司,要找唐瑛算帳。

  唐瑛忙的頭腦發昏,被闖進來的楊虎妞揪著領口提了起來,隻覺得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她肩上,低聲說:“虎妞別動,讓我靠著眯會兒。”

  楊虎妞:“……”

  跑來算帳的人反而當了一回人形靠墊,被唐瑛靠著睡了半個時辰,其間約有四五撥人過來找唐瑛討論公事,見到她睡著的樣子,都放輕了腳步,小聲道:“唐掌事已經好些日子沒睡過好覺了,還是讓她睡吧。”

  楊虎妞:“……”總覺得這丫頭有點可憐是怎麽回事?

  她低頭打量唐瑛,隻覺她瘦的可憐,黑眼圈都出來了,似乎離開白城之後,她還是過去那個沒心沒肺的楊虎妞,可是唐瑛卻再也回不去了。

  傅琛進來的時候,見到這一幕,目中關切之意甚濃:“慶王妃若是無事就先回去吧,這裏我來。”

  楊虎妞與眼前凶煞之名在外的青年對視了片刻,還是由得他將唐瑛攬在了懷裏。

  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身後的傅琛說:“她最近太忙,京裏事情太多,怕慶王妃出事,又騰不出手來保護你,隻好讓你留在府裏了,慶王妃還請體諒她。”

  楊虎妞翻個白眼:“誰要這丫頭管?”

  出了禁騎司,卻乖乖打道回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第一百二十二章

  唐瑛睡了足足兩個時辰, 睜開眼睛已是黃昏。

  她閉著眼睛在“楊虎妞”身上滿足的蹭了兩下, 伸個懶腰,睜開眼睛卻撞上一雙深邃的瞳孔, 仿佛盛滿了璀璨的星光,漸漸壓下來,靠的極近, 令人不由屏氣凝神, 懷疑下一刻他便要吻下來。

  唐瑛腦子有些發懵, 說話都結結巴巴:“虎……虎妞呢?”

  傅琛卻好像並無此意,隻是伸手理順了她鬢角睡亂的碎發,仿佛做了一件極之自然的事情:“哦,慶王妃枯坐無趣,先自回去了。”

  “她走……怎麽也不同我打個招呼啊?”她假裝很自然的從傅琛身上爬起來, 顧左右而言他, 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這丫頭不會又跑出去瞎玩鬧吧?”既然對方都表現的大方得體,唐瑛就當是借好兄弟的肩膀打個盹, 實則她全身都快窩進傅琛懷裏了,姿勢是說不出的曖昧。

  傅琛若無其事的起身, 暗中活動被壓麻的腿腳:“你都出動馮保到處封店了, 慶王妃再到處玩下去, 都快成京中商戶的禍害了,她還敢玩嗎?”

  唐瑛自行倒了杯冷茶一口飲盡,總算是徹底清醒了,少年老成的歎一口氣:“楊叔父臨走之時讓我照顧她, 這丫頭在邊城野慣了,根本不知京城的險惡。”

  “我瞧著她比你還大一些?”

  “哦,她是要比我大兩歲。”唐瑛不由笑起來:“沒辦法,小時候有一陣子她是我的手下敗將,還叫過我一陣子的姐姐,也是那時候留下來的毛病,她是光長年齡不長腦子,我這樣妥帖的人,自然想著要把她照顧周到。”

  “你還是先把自己照顧妥帖了再照顧別人吧。”傅琛居然在她腦袋上輕揉了一把,轉身往外走:“別事事讓人操心。”

  “我哪有?”唐瑛很想追上去理論,不過想到他方才眼神裏的關切之意,又縮了回來。

  當日再無別事發生,唐瑛去內獄轉了一圈,查看了春娘最近幾日審訊的供詞,掌燈時分離開了禁騎司,總算回家泡了個熱水澡,在張青的絮叨聲中吃過晚飯,美美睡了一覺,才算緩過勁兒來。

  翌日天光大亮她才騎著傅英俊趕去禁騎司上值,還未踏進司署大門,就與匆匆而來的劉重差點撞在一處。

  “唐掌事——”劉重見到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昨晚有人告密,傅大人他被陛下下旨拘禁宮中了。”

  “傅大人昨晚不是在宮中值守嗎?誰傳回來的消息?”

  劉重講了一個名字,正是昨晚與傅琛一同在宮裏輪值的兄弟:“他說有人向陛下告密,說是傅大人放走了岷王的兒子,陛下最恨臣子欺瞞,當場便將傅大人拘禁。下官不好入宮,還請唐掌事代為打探。”

  唐瑛為了揣摩今上的心思,還特意與傅琛聊起過這段過往,恰好知道一二。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岷王便是先帝宮中皇貴妃之子。彼時今上為太子,岷王便如同二皇子般子憑母貴,頗得先帝寵愛,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也曾經大肆籠絡朝臣,想要對過去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取而代之。

  先帝與先皇後曾並肩大破三王之亂,年輕時候伉儷情深,羨煞旁人,然而再深的夫妻之情也敵不過時間的蹉跎消磨,更敵不過後宮一茬又一茬鮮花嫩柳般的新人。

  先帝人到中年,江山穩固,政務嫻熟,有的是大把精力開始寵愛新人,其中尤以皇貴妃柏氏最為得寵。柏氏的肚子也很是爭氣,第一胎便生出了兒子岷王,要比今上小了足足十四歲。

  今上繼位前的那兩年,京裏太子與岷王的奪嫡之爭達到了白熱化,再加上先帝態度並不如今上明確堅定,還有點和稀泥的感覺,就更加劇了兄弟之間的爭鬥。

  唐瑛聽到這一段舊聞的時候,也曾說過:“陛下心有芥蒂,才會更注重嫡庶,寧可扶持皇太孫繼位,也不肯讓二皇子繼位,還是對往事不曾釋懷。”倒是理解了今上執意要立皇太孫的心情。

  她記得當時閑聊這段的時候正是去歲最冷的時節,傅琛就坐在公廨裏,旁邊還擱了雜役搬來的紅泥小火爐,炭火燒的旺旺,爐上擱著燒水壺,翻滾的熱水騰起一片水霧,模糊了他的麵容,連帶著他的表情也瞧的不甚清楚。

  他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那是暫時處理完公務難得的閑暇時光,唐瑛是有意而為之,心懷叵測的打探消息,而傅琛……大約也是有意而為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時他還自嘲道:“唐掌事不虧是影部出來的人,若是去行美人計,恐怕無人能夠抵擋。”

  她心情好,心裏還存了一句話不曾說出口——也就是你當我拿女人,才會覺得我使美人計無法抵擋。

  但這句話太過曖昧,有越界之嫌,她還是咽了回去,免得再給他不必要的希望。

  岷王就如同今上心中的一根刺,不能隨意越過的底線,偏偏傅琛粘上了此事。

  “可知道誰告的密?”唐瑛隻覺得手心無端冒出冷汗,連同心底也升起一股寒意:“傅大人他……當真放走了岷王的兒子?”

  劉重急的團團轉:“這個……下官也不知曉。不過傅大人做事,總有他自己的道理,就算是放走了岷王的兒子,肯定也是有苦衷的。求唐大人進宮去探一探消息,我們也好有個應對之策。”

  “你且先別慌,照常去忙,就當不知道此事,私底下再聯絡幾位對傅大人忠心不二的兄弟,等我的消息。”唐瑛撥轉馬頭,騎著傅英俊往宮裏趕,摸著傅英俊的大頭給自己打氣,希望這一切隻是場誤會。

  遠遠瞧見宮門口值守的禁衛軍,唐瑛才放緩了速度,騎著傅英俊踢踢踏踏往前走,如同往常入宮一樣,到得宮門口翻身下馬,自有人湊過來要替她拴馬,她還開玩笑:“不必勞駕,小心這家夥咬你。”

  隨著她上任掌事之後時不時騎著傅英俊出現在公共場合,漸漸野馬王被她馴服的消息傳了出去,就連南齊帝都聽說了,還開玩笑說賞錯了人,宮門口值守的禁衛軍不過是上來獻殷勤,並非不知傅英俊的脾氣糟糕。

  “要不怎麽說掌事大人是名將之後呢?我等也隻有望馬興歎而已。”那人眼睜睜看著唐瑛拴好了馬,閑閑踱步到宮門口,拿出入宮的腰牌要給值守的禁衛軍查驗,對方笑道:“唐大人不必查驗,咱們兄弟認您這張臉就好了。”

  唐瑛說說笑笑入宮,半點不曾有驚慌的樣子,才踏進宮道,迎麵便遇上了南齊帝身邊的內監劉三,遠遠見到她如獲至寶:“唐掌事,老奴正要出宮去呢,陛下宣掌事大人晉見。”

  “我剛還想著去後宮換班呢,陛下召我可是有事?”她擺出一副愕然的樣子:“不是還有傅大人麽?難道還有傅大人都處理不了的事兒?”

  劉三一張臉都快皺成了苦瓜,朝身後的小太監掃了一眼,嚇的小太監往後退出好幾步,他才與唐瑛並肩往清涼殿趕,邊走邊小聲說:“誒誒往後可沒有什麽傅大人嘍,姓傅的被人告了密,放跑了岷王的兒子,陛下讓他與人對質,他竟承認了,如今已經被看押起來了,陛下急召唐掌事,就是想讓掌事審理此案。您可趕緊的吧,陛下正氣著呢。”

  “多謝大監相告。”唐瑛惶惶道:“要不我躲躲?”

  劉三比她還驚惶:“您可趕緊走吧,再拖下去陛下就更生氣了。”

  兩人腳步匆匆進了清涼殿,南齊帝麵上籠罩著一層怒意,見到唐瑛便開口將事情簡略說了兩句,然後下旨讓她秘密主審此事:“朕思來想去,竟再無可托之人。唐卿是忠良之後,又向來對朕忠心,此事交到你手上,朕放心。你務必要審出一個結果,查清楚岷王之子的去向。”

  唐瑛跪在清涼殿內,不敢抬頭與南齊帝直視:“微臣遵旨。”

  她接手此案,出了清涼殿便去偏殿提了五花大綁的傅琛與同樣綁著的告密之人,目光與傅琛一觸即離,對方眼神冷漠,仿佛與昨天公廨裏充當人形靠墊的傅琛是兩個人。她心裏竟無端難受,硬著心腸下令:“都押回禁騎司去,待本官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