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5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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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為什麽?”唐瑛仍舊處於震憾之中, 卻怕自己的話引起傅琛的誤會:“我沒有信不過你,隻是不太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幫我?”她在禁騎司小半年, 接觸到核心機密也是近幾個月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能察覺出傅琛的處境之艱難, 絕非外界看到的那樣風光。

  禁騎司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劍,代表的卻並非律法,更多的時候隻是天子好惡與權勢需求。

  天子重用的時候固然炙手可熱,一旦需要向天下人謝罪, 恐怕頭一個推出去頂鍋的就是傅琛。

  傅琛微微一笑,眼神清明的好似大徹大悟的僧人:“沒什麽為什麽,就是單純想幫你而已。”

  唐瑛知道幫她背後所擔的風險, 所以才更不願意牽累別人,但沒想到傅琛卻不聲不響的幫她查清楚了這背後的一切。

  若給她自己去查,恐怕還得費一陣子功夫,但傅琛假借公務之便幫她查了,無人知道便罷了, 哪一日被人揪出來恐怕又是罪名一樁。

  “你自己還在風口浪尖上立著,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著你, 怎麽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唐瑛不由自主口氣便軟了下來,就連眼神也不再是戒備而疏離的。

  傅琛能得她片言隻語的關心, 隻覺這段日子的費心籌謀沒白費, 此刻更要展現自己的“高風亮節”,便道:“我自己處境如何,心裏有數, 不消你操心,倒是你有沒有想清楚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見她仍舊怔怔瞧著自己,眼神溫軟感激,他心中更是雀躍,偏麵上不顯露半點,還要擺出一副正經討論的樣子:“我回想二皇子這幾年所為,他先是暗中派人蠱惑陛下以換防的名義調兵,分薄你父的兵權,並且拖延唐家軍的糧草軍餉,削弱戰力;接著在聽聞白城被圍攻求救之時,派人暗中截住了求救的人,拖延時間;然後在預估白城守不住的情況之下,才向陛下自請出征,以救白城之危,並且帶了唐大帥的女兒入京,照顧一段時日之後請旨賜婚,這是為什麽,你想過沒有?”

  “他定然有所圖。”唐瑛今日倒成了個虛心好學的孩子:“但他圖什麽呀?”她心中隱隱有個念頭,但一時拿不定主意,這才反問傅琛。

  “唐家數代駐守北疆,在北疆防線軍中聲望極高,況且北疆將士都是從你父親帳下走出來的,算是唐家的心腹。而萬家在朝中皆是文官,並無武官的支持。二皇子想要得到武官的支持,唐大帥戰亡之後他再娶了唐氏女,是不是就能得到從唐家軍中出來的武將的支持了?”

  唐瑛背後沁出冷汗:“他為了得到武將的支持,竟不惜用一城白城來作注?還連累了我父兄的性命?”

  傅琛想想,再拋出個炸彈:“其實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不過我前陣子得到秘報,說是二皇子曾經數次偷偷派人前往白城,想要遊說你父親支持他,但據我所知,唐大帥態度堅決,隻效忠當今天子,他遊說不成這才起了殺心。”

  唐瑛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滿腔悲憤恨不得此刻就衝進二皇子府去殺了他:“二皇子真是好算計!”

  “是啊,二皇子的確思維縝密,這些年沒少搞小動作。”他感歎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帶了個假小姐回來,陰差陽錯才沒有娶到你,不然隻消兩三年功夫,他便能以唐家女婿的身份收攏一幫武將的忠心,到時候既有文官的支持又有武將手中的軍隊,還真不敢說他不能達成所願。”

  他想一回也覺得是天意如此。

  若是二皇子彼時在白城救了重傷的唐瑛並且一路悉心照料,以他的溫雅謙和再加款款深情,難道不能打動唐瑛?

  可惜唐瑛先入為主,以他與假唐瑛兩情相悅為由拒絕了賜婚。

  從去年至今,大半年都過去了,曾經在城破之後立誓要為父兄及一城將士百姓討回公道的唐瑛終於知道了背後的始作俑者,她坐在傅琛的書房裏,仿佛跋涉千裏的旅人終於到達了綠洲,不知道是該喜極而泣,還是悲憤號哭。

  她雙手捂臉,雙肩不住顫抖,眼淚順著手指縫簌簌而下,情緒完全失控。

  二皇子曾經派人去遊說唐堯,於她卻是頭一遭聽聞。

  於她來說,白城便如同是曾經的世外桃源,盛載了她童年與少年時代最快樂的時光,父兄的寵愛,俞安的縱容,以及未來可期的平順生活。然而一朝翻覆,她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什麽也留不住。

  那些快樂時光的背後隱藏著的陰霾與詭計,人心的險惡與權勢的交鋒都被唐堯一手擋在她的生活之外,她多想回到過去。

  傅琛起身走到她身邊,環著她的雙肩將人攬在懷中,輕撫她的背:“都過去了,哭出來就好了。知道了始作俑者,往後也不怕沒機會報仇,別擔心……”

  書房外麵,熊豫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往裏張望,心裏暗暗嘀咕:大人您可真有本事,盼著想著把人拐帶回來,不知道逗人笑居然把人給惹哭了!

  唐瑛在傅琛麵前丟臉似乎也不止這一回,可能臉皮這種東西還有自動加厚功能,丟著丟著就習以為常了,她忍不住哭完了抬著兩隻紅眼圈起身向傅琛深施一禮:“我代白城將士百姓謝謝大人!”

  傅琛現在也吸取前次的教訓,不再緊迫追人,而是適當的往後退,見她情緒平複不再哭之後,便渾然無事又退回了自己的椅子:“不必客氣,我做這些原也不是為著你的謝意,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他越雲淡風輕的表示自己隻是舉手之勞,高風亮節的不求回報,唐瑛心中就越發愧對於他。

  人的心何等奇怪。

  若是傅琛幫她查清楚此事,卻挾恩以重,說不定還能激起唐瑛的反骨,她會在心中算計以何種方式回饋傅琛此舉,待得報恩完畢兩人便可以形同陌路,相對這個人在她心中大概也不會激起多大的風浪。

  但傅琛全無要求。

  他變成了不求回報的雷鋒同誌,幫助她純屬發自內心,凡此種種,唐瑛心中反而沉甸甸的,不能再有意忽略他的情義,更不好再婉拒他的靠近,要把他推拒於千裏之外。

  熊豫適時敲門,在外麵提醒:“大人,唐掌事,文叔的飯已經做好了。”

  傅琛吩咐:“去打盆熱水過來。”

  唐瑛自嘲:“我在大人麵前不知道狼狽了多少回,大人恐怕都習慣了吧?”

  傅琛心道:你若在別人麵前哭,到時候該哭的就是我了。

  他麵不改色的安慰她:“禁騎司司規有一條,不得出賣同僚。你放心,我不會到處宣揚的。”

  唐瑛:“……”傅大人安慰人都這麽體貼。

  兩人重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距離上次同桌用飯居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的時光。

  費文海親自端過來的菜,乍著兩隻油手期待的看著唐瑛:“瑛子嚐嚐,看看文叔近來有沒有長進?”

  唐瑛嚐一口驢肉,頓時驚住了:“文叔,您老要是在外麵開酒樓,我也可以投點銀子的。”她府上如今也算薄有積蓄,不得不說禁騎司還是個很容易撈錢的單位,每次抄官員內院,都不會空手而回,上交國庫的是一部分,但司裏還有分的跑腿費,以她的官職也不會少了。

  “還是瑛子嘴甜,就會哄文叔開心!”費文海一張老臉都笑成了菊花,對於引導他走上鑽研好廚子道路的唐瑛心存親近,高興完了才想起來這位如今身份大為不同,又拘謹起來:“我真是該打,您如今可是郡主,什麽好吃的沒吃過。”

  唐瑛被他幾句話打岔,心情也終於好起來:“那都是外麵扯大旗出去糊弄人的,文叔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瑛子,現在還是瑛子,您可別跟我見怪,不然以後我想吃文叔做的菜,都不敢來了。”

  “那敢情好,你以後想吃盡管來!”費文海一雙油手在圍裙上抹了兩把,直接忽視了府裏的主子傅琛,越過他向唐瑛熱情發出邀請:“你想吃什麽提前找人跟叔支會一聲,叔一準兒給你做好。”

  拉家長最容易讓人情緒放鬆,傅琛眼睜睜看著府裏的廚子費文海幾句話便讓唐瑛的情緒越來越好,暗自思量自己可有借鑒之處。

  傅大人如今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不但跟發小沈謙討教,還與手底下劉重討論過夫妻相處之道,直驚的劉重還以為他要娶妻:“大人,唐掌事不是還在孝中嗎?難道您要娶別人?”

  劉重一臉“大人您居然移情別戀,屬下看錯您”的神情,隻恐下一刻他若是否認,這位便要跑去唐瑛麵前告狀。

  傅琛彼時隻能板著臉斥責他:“就不興我提前演習演習?”

  劉重語重心長的告誡他:“大人,女人都是小心眼兒。再剛強的女人遇上男女之情,心眼恐怕也比針尖大不了多少,您演習可以,可不能找別的女人演習啊,不然唐掌事可得傷心死了。”

  他當時心想:唐瑛若是傷心該有多好啊?

  現在情形反過來了,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的可是他,而且還要藏著掖著,免得嚇跑了那沒心沒肺的丫頭!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一百零八章

  先太子薨逝之後, 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死了一批太醫, 接著折進去好幾批官員,都算不得高興的事情,南齊朝堂之上似乎籠罩了一層陰雲,壓的皇帝與臣子們心裏都沉甸甸的。

  似乎是為了掃除朝中陰霾, 近來南齊帝連發兩道旨意,都算得大喜事。

  頭一件事便是皇太孫繼位儲君大典,欽天監擇了吉日,就在一個月之後;其次便是他一直寵愛的九公主婚期定在了繼位大典一個月之後。

  皇家連著兩樁大事,禮部的官員打起精神連軸轉, 生怕哪裏出了岔子, 惹的南齊帝震怒, 故而不敢懈怠,務求盡善盡美。

  元奕近來在朝堂上行走, 雖容貌仍舊稚弱但行事卻越發穩重端方, 頗有乃父之風,深得一眾老臣讚譽,連南齊帝也在朝堂上發出感歎:“皇太孫該選妃了。”

  趁著他還有精神頭,先把太孫妃定下來,親眼看著皇太孫完成終身大事,也好替他再拉幾門政治上的助力。

  朝堂之上,有臣子諫言:“陛下,不止是皇太孫要選妃, 便是幾位皇子們也都到了婚配年齡。”您老是否應該關注關注打光棍的兒子們?

  江山繼承人隻能選定一人,但成家卻不應厚此薄彼吧,從二皇子往下一溜皇子們都尚未大婚,先替皇太孫也說不過去。

  南齊帝這日似乎心情不錯,經朝堂官員提醒,才想起來尚未婚配的兒子們,便當堂宣布趁此機會解決眾皇子的婚配問題。

  下朝之後,眾臣三兩交好一同出宮,提起南齊帝要為眾皇子與皇太孫選妃,都議論紛紛,開始扒拉家中或族裏的適齡女孩兒。

  南齊帝忙完直接去萬皇貴妃的宮裏,見她正忙著挑選首飾珍寶,庫房裏存的奇珍被宮人們抬進來擺的到處都是,地上榻上案上擺的滿滿當當,她正拉著女兒的手讓她選:“母妃的這些都是你父皇曆年賞賜,都是各處進貢來的珍寶,你挑自己喜歡的,母妃都給你陪嫁到公主府去。”

  南越世子已經征得南齊帝的同意,要留在京中進學兩年,暫時不回南越,但南越王著急回去,隻恐親事拖的太久生出變故,要在離京之前親眼見證兒子的婚禮。

  九公主府正在緊張的敕造之中,工部官員不敢馬虎,生怕哪裏不合元姝之意,光圖紙就送來了厚厚一摞,連花園一角都有三種圖紙供九公主挑選,可元姝興致缺缺,哭過鬧過之後發現不能拒絕這門婚事,還跑去趙世子麵前對他極盡辱罵,期望他能知難而退,可對方就好像聽不懂她那些刻薄無禮的話,還陪盡了小心討她歡心。

  “母妃看著辦吧,我都無所謂。”

  萬皇貴妃知道事不可違,況且皇帝陛下立皇太孫的事情著實刺激到了她,讓她生出“多年榮寵原來都是虛情假意”的感覺,原以為自己兒子能夠繼承皇位,在後宮多年壓著皇後,卻沒想到人家兒子死了還有孫子得寵,她心中灰心,卻還不能在皇帝麵前露出端倪,隻能打起精神替女兒操持婚事,隻盼她婚後能夠過的順遂。

  “你這孩子,怎麽能這麽不上心呢?剛成親之時趙世子是要留在京裏兩年,可過兩年之後他便要返回南越,母妃替你挑的這些東西將來都要帶回南越去的,你怎可輕忽?”

  “南越南越南越!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趕緊滾蛋!”九公主煩躁的高聲嚷嚷,忽聽得宮人提醒:“公主,陛下來了。”她慌忙抬頭去看,正對上南齊帝緊皺的眉頭,嚇的當初跪了下來。

  “女兒參見父皇。”

  南齊帝在殿門口站了一會,聽得她們母女的對話,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麵色越來越沉。

  萬皇貴妃忙上前來見禮,與皇帝攜手進殿,便打發九公主去了:“你還是去外麵轉轉吧,省得我看著心煩。”

  九公主連忙退了下去,竟是有點不明白為何自從太子過世之後,一夕之間她便不敢在皇帝麵前再撒嬌,隻覺得無形之中與父親拉開了距離。

  南齊帝在殿內隨意走動,溫聲道:“怎麽全都擺出來了?”

  萬皇貴妃柔聲笑道:“臣妾得陛下恩寵多年,孩子們都日見大了,姝兒眼見著要出嫁,臣妾便把體己拿出來給姝兒挑些。”

  “是該準備著,不但給姝兒,連老二也要準備起來了。”

  “閬兒?”萬皇貴妃還不知道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閬兒不是與唐家那姑娘退婚了嗎?”

  南齊帝:“總不能退了一家,往後都不再娶妃了吧?朕已下旨為幾名成年的皇子與皇太孫選妃,愛妃也多為老二留意合適的正妃跟側妃人選。”

  萬皇貴妃的眼神閃了閃——這是把決定權交到她手上?

  九公主從萬皇貴妃殿裏出來,一路百無聊賴在宮中閑逛,沒想到半道上遇見了才從皇後宮中出來的唐瑛,遠遠見到她的身影,便要從眼珠子裏冒出嫉恨。

  她當即在轉角處攔住了唐瑛,口氣不善:“喲,這是誰呀?”

  唐瑛無意與她相爭:“見過九公主。”

  元姝自從知道傅琛情係唐瑛,就沒有一天不恨她的。

  她挑釁的望著唐瑛:“原來唐掌事眼裏還有本公主啊?”她揚揚下巴:“不如一道在宮裏走走?”

  唐瑛:“微臣還有公務要處理,恐不能陪九公主散步。”

  元姝難得撞上她,剛剛在萬皇貴妃殿裏挑嫁妝挑的心煩氣躁,一想到要嫁給趙冀,將來還要跟隨他遠離故土,心裏就難受的厲害,更要把火氣遷怒在唐瑛身上。

  “唐掌事若是不陪本公主走走,本公主便大聲嚷嚷。”

  唐瑛眼裏浮起笑意:“嚷嚷微臣對公主有非份之想嗎?”

  元姝:“你你……”

  唐瑛跟小流氓似的眼神在她身上掃過,還特意在她胸前停駐了片刻:“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公主金枝玉葉,美麗高貴,與其落在趙冀手裏,還不如……”她跨前兩步,居高臨下的直視著元姝,還伸手在元姝臉上摸了一把,輕浮的吹了一聲口哨。

  “你——”元姝呆了,還有點心慌慌的不由自主便往後退了兩步。

  她要比她唐瑛矮一個頭,哪怕公主的身份高貴,可是在氣勢與身高上終究差了唐瑛一截,且這不要臉的市井潑皮無賴氣息太濃,完全不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