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4892
  禁騎司鳳部營帳裏, 唐瑛從嬌弱女恢複成摳腳大漢,除了發愁自己未來的職場路,厚著臉皮向傅大人請教, 還暢想姚娘的退休生活:“姚姑姑老說窩在京城地界上憋氣,這下子可以到處走走看看。”以她的身家與能力,不要太逍遙啊。

  元鑒到底是在宮裏長大的,對皇室的人了解比較透徹:“姚姑姑真的能離開京城嗎?”

  通常知道皇帝秘密太多的人,要麽就是他身邊正在效忠的心腹,要麽就是永遠的閉上嘴。

  傅琛凝目不語。

  唐瑛跳起來:“不是吧?要殺人滅口?”這也太特麽不人道了吧?

  活著的時候鞠躬盡瘁,連安穩退休都混不上,職業生涯的結束就意味著生命的臨終點,有天理沒?

  傅琛:“不必殺人滅口,姚娘知道應該怎麽做。”

  唐瑛:“……我要去找姚姑姑。”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為姚娘做些什麽,自從入了禁騎司,姚娘雖愛逗弄她,卻著實待她不錯。

  傅琛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唐瑛心情煩躁,還當他要攔著自己,沒想到傅大人拿過自己的大氅兜頭將她罩住了:“我陪你過去。”

  元鑒與姚娘並不熟悉,便起身告辭。

  兩人過去的時候,晚玉正守在姚娘門口不敢進去,見到唐瑛高興壞了,抓著她的手不肯放:“瑛瑛你沒事啊?前兩天都在傳你被人毒殺了,姚姑姑傷心的連飯也不肯吃,帶著人追查嫌犯……”她嘮嘮叨叨說了一堆,見唐瑛伸長脖子往姚娘房裏看,可惜門窗緊閉探不到裏麵光景,又發起愁來。

  “姑姑回來之後把自己關在房裏,誰也不肯見。紅香勸了一回,被她罵了出來,這會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好像找到了依靠般:“瑛瑛你敢進去不?”

  別瞧著姚娘不著調,但對手底下這幫人很是嚴苛,晚玉膽子又小一點,平日跟著紅香嘻嘻哈哈沒正形,一旦姚姚娘發火便嚇的大氣也不敢出。

  唐瑛一來就敢駁回姚娘的要求,進了影部跟在姚娘身後也從來不改膽大的作派,晚玉十分羨慕她的膽量,關鍵時刻就想把她推出去頂雷。

  唐瑛也不負她的期望,抬手就在門上敲了幾下:“姑姑,我進來了。”

  房裏很安靜,半點聲息也沒有。

  唐瑛:“姑姑不在?”

  晚香:“姑姑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在門口守著,沒見出去啊。”

  唐瑛試著推了下門,發現好像從裏麵閂上了,她抬腳便踹,堅實的房門挨不住她兩腳,在幾人麵前轟然倒塌,她踏著揚起的浮塵踩著門板的屍骸走進去,迎麵差點撞上砸過來的一個茶壺和暴怒的聲音:“混帳,誰準你踹門的?”

  她側身避開,茶壺砸中了門框,嘩啦啦碎了一地,姚娘身著中衣披散著頭發從被子裏坐了起來,臉上的脂粉卸的幹幹淨淨,盛怒之下不免露出一點中年女人的行跡。

  “姑姑別惱,再惱眼角的小細紋都要跑出來了。”唐瑛流裏流氣的樣子簡直太欠揍了,她還湊近了細瞧姚娘:“嘖嘖,我要是到姑姑這個年紀,估計跟風幹的橘子皮似的,都沒法看了。”

  傅琛唇角帶笑,心道:你若是風幹的橘子皮,大約也是很欠揍的那種橘子皮吧?

  姚娘連忙摸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反應過來之後“啪啪”兩巴掌便拍在她腦袋上,簡直是罵出了傅大人的心聲:“混帳丫頭,我看你就是欠揍!”

  唐瑛死豬不怕開水燙,索性耍起了無賴:“姑姑既然看著我欠揍,那不如多打幾下?”

  姚娘在她肩頭狠拍了幾巴掌,光聽聲音就知道力氣不小,再加上唐瑛情真意切的喊疼,嚇的晚玉摸著自己的肩膀直往後縮,感歎唐瑛膽子大。

  她可不敢這般堂而皇之的踹開姑姑的房門,惹惱了姑姑。

  房裏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唐瑛被姚娘幾巴掌拍倒在床上,她還佯裝不支在姚娘床上滾來滾去,跟隻猴兒似的,惹的姚娘狠打了幾下,被她鬧騰了一場,竟也漸漸露出些笑模樣。

  “你個潑皮,不在傅大人營房裏好生養著,跑我這裏來鬧騰什麽?”

  唐瑛索性躺在她身邊,揪著她的袖子遮住了臉:“傅大人悶的很,還是姑姑好玩,不如我搬過來跟姑姑一起住?”她很不放心姚娘,唯有使出這一招。

  姚娘如何不懂她話中之意:“你來了哪有我的好日子過,恐怕會攪得我連個安生覺都睡不了,還是留在傅大人那裏的好。”

  她寬大的袍袖遮住了小丫頭一張臉,隻聽得她悶悶的說:“都是因我之故,才拖累了姑姑。”

  傅琛苦笑,她對誰都心軟,唯獨對他卻似乎準備狠心到底了。

  床上的姚娘在她蓋著的臉蛋上揉捏了兩把,力度之大足以讓她的臉蛋變形:“談不上誰拖累誰,沒有你我與大長公主也早晚有這一天,隻不過趕巧了而已。”

  她沒想到趙疆會帶著趙冀入京都,更沒想到皇帝也有裁撤禁騎司的意思,大長公主拋棄了她卻又逼著她站隊……林林總總湊到一起,隻能歎一句命該如此。

  ******

  趙疆從兒子那裏聽說了送藥宮人之事,其後幾日打獵也是心不在焉,除了必要的護衛,其餘人全都撒出去暗底裏尋人。

  但南齊皇帝的後宮把守嚴密,並非隨意進出之地。

  父子倆忙忙叨叨幾日,卻在冬獵快要結束的前兩日接到一封信,約了他們在獵宮外的北峰山腳下相見。

  趙疆見到熟悉的筆跡,連忙詢問送信之人,門口的護衛說是個小丫頭,送了信就離開了,並沒有留下什麽話兒。

  他心潮起伏:“兒啊,她她……你娘她……”

  趙世子搶過信:“真是我娘寫的?”

  父子倆等不到約定的時辰,早早便收拾停當,真奔北峰腳下,等了快一個時辰,終於見到遠處一匹馬疾馳而來。

  馬上的女子望之若三十出頭,輕掃蛾眉淡搽胭脂,到得父子倆三步開外才勒住了馬韁,與父子倆打了個照麵,眼尾便紅了:“冀兒都長這麽大了!”她當年離開的時候還是個小肉團子,聰明又可愛,剛會喊娘。

  這句感慨,在她心裏存了好幾日,那日送藥過去,便想說了。

  趙冀從小沒少被父親抱在膝上講述他親娘的事跡,在南越王趙疆的心裏,他娘無一處不好,他有時候會想,也許是父母分開太早,還來不及厭倦。

  “孩兒見過母親!”趙冀跪了下來,仰頭注視著馬上的中年女子,而趙疆則伸出了手:“來靜儀,我扶著你。”

  姚靜儀,當年府裏的姚側妃,他獨子的親娘。

  趙疆親自扶了姚娘下馬,她下馬之後笑道:“一別多年,王爺倒是發福了,讓我都不敢認了。”俯身去扶趙冀:“冀兒快起來!”

  趙疆沒想到一家三口還有團聚之日,摸著大肚腩直笑:“好!好啊!冀兒五歲的時候,有一次調皮被我訓了,他收拾了個小包袱就悄悄離開了王府,說是要到南齊來找親娘,鬧的府裏人仰馬翻,差點沒被他嚇死……”他絮絮說著,好像恨不得一氣兒把過去多年的經曆都倒出來,講給姚娘聽。

  相比趙疆,姚娘與趙冀母子倆都很是沉默,母子互相打量,姚娘輕撫兒子的臉頰,發現他的眉眼與自己有四五分相似,越看越不舍,眼裏湧上的淚意被她逼退,握著兒子的手舍不得鬆開。

  “冀兒這一路上可玩的開心?”

  趙冀:“父王留的那張小像太過久遠,應該重新給母親再畫一張才好。”他回握著姚娘的手,帶著些說不出的期冀,像小孩子一樣央求道:“母親不如跟我們一起回南越,去年宮裏新晉的畫師最擅畫人像,好不好?”

  趙疆的目光一直未從姚娘麵上移開,見她眸中痛色一閃而過,眼眶一紅險險掉下淚來,心裏便涼了,麵上還要裝出幾分重逢的喜意:“你這孩子,才見麵話都沒說幾句便提畫人像,父王留著的那張小像有何不好?”

  趙冀嘻嘻一笑:“也沒什麽不好,就是……每次看著那張小像,總感覺母親不像我的母親,倒好像我的妹妹,比我年紀還小呢。”

  趙疆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一記:“沒個正形你!”

  作者有話要說:每到周末就跟渡劫似的,昨晚折騰到半夜,氣的枯坐了一夜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加更都沒寫,今晚還有更新,這是第一更,一直寫到二十點,寫滿一章就更一章,到時候看能更幾章吧, 我盡量多更。

  第八十九章

  睽違多年, 相聚的時光卻過的飛快。

  當夕陽西下,染紅了枯草深林, 姚娘起身向兩父子道別。

  趙冀依依不舍:“母親,回京之後兒子能去母親府上探望嗎?”

  姚娘摸摸青年英俊的臉頰:“萬壽節過後,我兒跟王爺盡早啟程回南越吧, 此去山水迢迢, 好生保重!”

  趙冀滿心失望:“母親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姚娘:“母親還有事……等以後有機會了,母親一定去南越探親!”她強忍著心裏的酸楚, 向趙疆拜別,打馬離去。

  趙疆注視著她遠去的背影, 直到她消失不見, 還癡癡望著她去時的路:“當年你母親說,想做南越王的正妃……”後來他終於爬上了南越王的位子, 可是心愛的女人卻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相聚不過兩個時辰, 趙疆恨不得把這些年的過往都通通講給她聽,也期盼著能聽到她這些年的經曆,當年為何非要拋夫棄子回到南齊, 這次又為何出現在南齊獵宮之中……種種過往, 隻要她願意講, 他就願意聽。

  可是她沒有。

  自始至終,姚娘都隻含笑聽著他們父子說話, 講趙冀小時候的事情,講南越之事,卻絕口不提她這些年的經曆。

  “父王, 我們還能見到母親嗎?”

  “也許吧。”趙疆心想:傻兒子,你母親恐怕隻是來與我們告別而已。

  他不忍說破令兒子傷心。

  趙冀也想:你們都拿我當小孩子,難道是我素日太草包之故?

  他暗暗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親娘再嫁生子,也要把她搶回南越去,也算是慰勞父王多年相思。

  “父王,您趕緊跟南齊皇帝提親,等兒子跟九公主的親事訂下來之後,您老就先回南越,兒子留在南齊多學習學習他們的治國之道,過個一年半載的再回去,可好?”

  趙疆前一刻還滿心酸楚與心愛的女人分別,後一刻就聽到兒子也要留在南齊,幾乎失態:“你也要留在南齊?南齊有什麽好的?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肯回去!”

  趙冀:“……不是就兒子一個嗎?”聯想到親媽絕然離去的背影,又覺得親爹有點可憐,連忙哄他:“等兒子在南齊好生學學,回去之後更好的治理南越,讓南越的上京比南齊的京都更為繁榮,好不好?”

  他平時不務正業,王宮之中教導世子的都是南越的飽學之士,也沒見他有多敬重,至多是糊弄著把每日功課做完就跑去玩耍了,可從來不見一心向學。

  趙疆:“……”

  當晚開宴,當著南齊文武群臣的麵,趙疆便向南齊帝提親。

  南齊帝疼愛九公主不假,可是更愛他的萬裏江山,又聽說南越世子想留在京都學習,當下一口答應了,心裏也感歎趙疆識時務親南齊,比前任南越王趙得昌要好太多,這還是姚娘的功勞。

  二皇子心裏百般不情願,他還指望著這個妹妹能與傅琛聯姻,可惜輪不到他做主。

  *******

  夜色已深,晚宴結束之後,南齊帝前去萬皇貴妃的寢殿留宿,順便提一提九公主的婚事。

  “什麽?陛下要把姝兒嫁給那個南越世子?我不同意!”萬皇貴妃又哭又鬧,就是不肯:“陛下,臣妾隻有一個女兒,讓她嫁那麽遠,一輩子連麵也見不著,陛下您忍心嗎?”

  南齊帝:“胡說!南越王還能帶著世子來給朕賀壽呢,姝兒出嫁又不是坐牢,怎麽就見不到?”他好聲好氣哄著皇貴妃:“你想啊,將來南越的後宮可就是姝兒做主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萬皇貴妃:“姝兒在京裏招個駙馬,不論是誰家的孩子,進了公主府難道不是姝兒做主”

  南齊帝真覺得女人隻有針尖大的心,隻會執著於瑣碎小事,看不到國家利益,聯姻至少在未來幾十年可保邊境安寧,若元姝生下嫡子,未來的南越王與南齊便是真正的兄弟藩邦。

  他預感到再說下去還是白費口舌,索性擺駕回承明殿。

  ******

  白天喧嘩的獵宮在夜宴之後便漸漸陷入了深寂。

  姚娘沐浴更衣,穿上她最喜歡的衣衫,坐在梳妝台前描眉畫唇,像要去赴最隆重的約會,打扮的漂漂亮亮。

  燈下的女人雖然已經過了二八妙齡,可是依舊烏發如雲,肌膚如雪。

  燈芯搖晃了兩下,她身後站了個麵無表情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衣還帶著室外的寒氣,雙手撫上她的肩膀。

  “姚娘——”

  姚娘笑的燦爛:“阿峻,你是來送我的嗎?臨死前能見你一眼,我心願已足。”

  她手邊放著一隻白瓷玉碗,裏麵盛著大半碗琥珀色的佳釀,酒味在房間裏飄蕩,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陳釀,令人聞著便有幾分醺然欲醉,然而甘峻卻端起玉碗推窗潑了出去,涓滴不剩。

  “阿峻你做什麽?”姚娘猛的站了起來,氣苦道:“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時。我自己不了結,難道還等著陛下派人來了結嗎?”她忽然麵色古怪,連道了兩聲“也好”,頹然又坐了回去:“陛下派你來了結我,我以後就再也不心虛,不覺得再虧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