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5493
  南齊帝的目光隨著滾動的東西轉動,目光之中挾雷霆之意,不怒自威:“姚娘,你來說說這是什麽?”

  姚娘撿起地上的東西,事隔多年竟然連上麵的花紋都還記得,她早就預知了自己結局,既不能徹底忠於皇帝,也不能擺脫大長公主的鉗製,得個自由身。

  “這個不就是南越世子丟的那隻鬼工球嗎?”既然大長公主都不怕撕破臉,她左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多年前大長公主曾派臣前往南越執行一項任務,隻因當時的南越王趙得昌野心勃勃,隱有要與我南齊為敵的動向,還曾屯兵十萬在邊境上,當時我南齊在北方的戰事如火如荼,大長公主便派了臣前往南越離間趙得昌與臣子的關係,並且最好是能挑出一名親南齊的人。臣千辛萬苦挑中了趙得昌最倚重的弟弟趙疆,便是如今的南越王,使盡了渾身的解數進了趙疆的府邸,並且嫁給了趙疆,使趙疆起了不臣之心,與趙得昌離心,任務達成便回到了南齊。”

  殿內眾人聽她提起舊事,便知當初有多艱難,一場戰事被女子消弭於無形,就連南齊帝也對此事還有印象:“當初國庫空虛,北方刀兵不斷,南齊不好腹背受敵,也是迫不得已。”

  姚娘諷道:“此事也算是臣半生在禁騎司立的一大奇功,才升任禁騎司主事。大長公主怎的如此健忘?當初派遣任務的是您,後來升任臣做了主事的也是您,您離開禁騎司也沒多久,怎的這麽快就忘了?”

  大長公主冷冷道:“本宮沒忘,隻怕姚娘你也忘不了。”她轉身南齊帝:“陛下有所不知,姚娘當初與趙疆育有一子,便是如今的世子趙冀。此一時彼一時,她當初心誌堅定,忠於陛下忠於南齊,可是如今夫子皆在南越盡享榮華,難保她不動心。”

  姚娘:“所以大長公主就以揣測來給臣定一個叛國罪嗎?”

  影衛乃是他的心腹,南齊帝真不知道姚娘原來在南越居然還有個兒子且將來要承襲王爵,他的目光不由掃向姚娘。

  姚娘苦笑。

  自從鬼工球失竊之後,她早就料到會有今天。

  她直挺挺跪著:“陛下也疑心微臣有叛國之意嗎?”

  南齊帝:“姚卿多想了,你在禁騎司多年,恪盡職守,朕怎會疑心你呢?”

  南越不同於南齊各地的藩王,都是天家血脈,一筆寫不出兩個元字。

  南越原本就是個獨立的小國,前朝之時兩國交戰,敗於前朝名將手中差點被滅國,之後才俯首稱臣,年年納貢歲歲稱臣。後來南齊開國帝蕩平前朝末期動亂一統天下,南越便順理成章做了南齊的藩屬國。

  南齊自立國之後,南越也不是沒有異動,南齊曾出兵鎮壓過,輪到前一任南越王趙得昌,此人野心勃勃隱有不臣之心,這才有了姚娘前往南越的任務。

  姚娘道:“微臣自從離開南越的那一天便與趙疆及其子自動斷絕關係,多年未曾有聯係。大長公主不但使人偷竊了趙世子的隨身之物,還意圖誣陷微臣叛國,還請陛下作主,還微臣一個清白!”她跪伏在地不肯起來。

  “原來趙世子失竊的鬼工球在大長公主手裏?此事攪的京兆刑部與禁騎司幾方不得安寧,至今仍是懸案,為此還死了一名女子,四殿下在刑部行走,也參與了此案是吧?”傅琛狀似隨意問四皇子。

  元鑒他是個老實人啊!

  他二哥說過他是個老實人,老實人說起話來分外誠懇:“稟父皇,此事正如傅大人所說,鬼工球失竊案致使一名女子死在了內獄裏,既然球在大長公主手上,難道那名女子的死也與大長公主有關?”

  南齊帝:“皇姐——”

  大長公主傲然道:“那是為了調查姚娘,本宮怕她與南越王有勾連,這才不得已出手。至於那名女子與本宮無關,人在內獄誰知道是怎麽死的,說不準是嚴刑拷打撐不住了,便把罪名扣在本宮頭上,陛下一定要明鑒啊!”

  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方眼看著要爭執起來,南齊帝不由皺眉:“都給朕住口!”

  殿內徹底安靜了下來,卻響起一聲細弱無力的聲音:“臣女請問大長公主,您查姚姑姑叛國之罪,為何要派人死殺臣女?”

  今天不是要審問給她投毒的嫌犯嗎?

  眾位親,您幾位歪樓啦!

  作者有話要說:寶寶們晚安,明天見。

  第八十七章

  南齊帝:“對啊, 你查姚娘叛國之罪,為何要毒殺唐堯之女?”

  大長公主還憋著一口氣想要哄轉了皇帝赦了桓延波, 既不好提唐瑛裝小乞丐在金殿上逼的她氣惱窘迫, 免得南齊帝想起桓延波的不是之處;更不好提自己暗中派人下殺手, 結果被她反殺。

  都是不能擺到台麵上的事情, 急中生智之下隻能把鍋甩給了馨娘。

  元衡質問:“本宮讓你去查姚娘的叛國罪,你為何要毒殺唐堯之女?”

  馨娘本性既不似姚娘言詞敏捷, 又不似芸娘最知主子心意,柔言軟語的侍候著,本質上她是個勤奮踏實的科研派, 沉迷於各種手工藝及製藥調香不可自拔, 敏於行而訥於言,被大長公主問到臉上, 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答。

  主子遣她去殺一個小毛丫頭,她便去了。

  至於小毛丫頭的真實背景她並不知道,再說收集情報也不是她擅長之事,那是姚娘份內之事。

  唐瑛見馨娘沉默不言, 見縫插針給大長公主下釘子:“我死了不要緊,可是家中還有義兄上京,若是他知道我被毒殺,一定不會善罷幹休!”

  她似乎拚著一口氣要將心裏話吐出來, 喘息著說:“我義兄就算是……就算是拚一條命也定然要給我討個公道,將此事傳揚天下!到時候旁人不知內情,焉知不會將此事傳的麵目全非。我唐家世代忠良, 父兄皆以身殉國,我一介孤女卻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被毒殺,你猜旁人會把髒水潑到誰身上?各地武將又會如何猜度此事?誰下的手又是誰人支使?”眼神若有若無瞟過大長公主,似有所指。

  大長公主被她的暗示給氣的差點腦充血,可是她現在跳出來質問唐瑛胡言亂語,豈不坐實了“指使馨娘毒殺唐堯之女”的罪名,隻能死死忍著不開口。

  馨娘聰慧的大腦裏裝的全是各種製藥製毒調香的方子,可不是詭譎人心,陰謀權術,她被唐瑛問的一愣一愣的:“我……無人指使,是我自己想殺的!”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南齊帝懷疑的目光幾乎要戳破大長公主的麵皮。

  做皇帝的疑心病重幾乎已經是職業後遺症,元禹也不例外。

  經由唐瑛提醒,他已經腦補了一長串陰謀,且想的要比唐瑛的提示深遠複雜的多,心神俱震的南齊帝厲聲道:“既然無人指使,你與唐瑛又有何仇怨非要置她於死地?”

  唐瑛咳嗽兩聲,為自己喊冤:“臣女此前與她從無交集,談何仇怨?”

  “我想殺她便殺了。”馨娘認罪態度良好,但作案動機與理由卻無可奉告。

  唐瑛一臉氣憤,捂著腦袋似乎要暈過去:“你你……你想殺便殺了,還是連個照麵都沒打過的人,你是拿我當傻子,還是覺得陛下容易欺瞞呢?”

  南齊帝:竟然覺得唐家丫頭說的好有道理!

  凡事有因必有果,馨娘的話從道理上就講不通嘛。

  “傅卿可有主意?”

  傅琛隨意掃了一眼跪著的馨娘:"此人雖是大長公主家奴,且對大長公主忠心耿耿,但她做出來的事情已經不是大長公主能夠包庇的了,不如交由微臣審訊,微臣總能撬開她的嘴。”禁騎司的刑具可不是吃素的。

  原本女嫌犯在禁騎司裏都交由內獄的春娘來審訊,沒想到傅琛自告奮勇要接受,大長公主心中那一點僥幸都被嚇沒了,誰人不知傅琛心黑手辣,落到他手裏的人可不是被扒一層皮,而是剔骨剜肉,血肉模糊隻留一口氣兒都算幸運。

  “等一下,我來問!”大長公主忙忙阻止。

  馨娘是她最為得力的下屬,要是折在傅琛手裏無異於自斷一臂,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禁騎司的人拖走,硬著頭皮啟發這不開竅的奴才:“你是不是見到姚娘看重她,所以才想著殺了她來警醒姚娘?”

  唐瑛伏在椅子上連氣兒都喘不勻,卻偏要撩撥元衡:“大長公主連馨娘殺人的理由都替她想好了,您怎麽不去替她殺人呐?”

  大長公主被她給氣的頭頂都要冒出三丈高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小賤人你好端端坐在這裏,難道就要讓馨娘給你抵命不成?”

  唐瑛做出個驚恐的表情往傅琛身後藏,好似被她給嚇到了:“大、大長公主掌禁騎司多年,誰人不知大長公主之威。原來這就是大長公主的邏輯,臣女真是大開眼界!我沒被毒死那是運氣好,可不表示貴府的下人沒做惡,要不要我老實坐在這裏再給府上奴才毒一回?!”

  她麵色慘白好似從陰間爬出來的,半個身子都靠在椅背上,說幾句便要倒一口氣,說不準那句話就要斷氣的模樣,唯獨一雙眼睛好像鋼錐一般令人生寒,直紮大長公主的麵門,句句把她與馨娘綁死在一處,令南齊帝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老實人四皇子也跳出來反對:“不行!哪有這樣的道理?殺念已起便不能姑息,更何況這狗奴才是實實在在投過毒的。她今日在宮裏能給唐瑛投毒,明日說不定就能給後宮娘娘們投毒,後日是不是就連父皇也要加倍小心?”

  兩個人一唱一和,直讓南齊皇帝心驚肉跳,連帶著看大長公主的眼神都不對了。

  宮裏最怕的是暗中投毒,馨娘的手藝可是在皇帝麵前掛過號的,當初大長公主還在皇帝麵前洋洋得意的炫耀過她手底下的這位能人,皇帝吃過大長公主敬獻的藥丸子,都是出自馨娘之手。

  凡事總有一體兩麵。

  南齊帝信任大長公主的時候,便覺得她手底下有這樣能人如虎添翼,但反過來想,這位手藝超群的能人今日敢在獵宮對唐堯之女投毒,明日未必不敢在宮裏投毒。

  元鑒是個老實孩子沒錯,他說的話也頗有道理。

  南齊皇帝瞳孔微縮,瞬間又放鬆下來,下了口諭:“傅琛聽旨,朕命你主審馨娘毒害唐瑛一案,將嫌犯押回禁騎司聽審,務必要追查到底!”

  傅琛跪倒:“臣領旨。”他聽出來了,南齊皇帝這是對馨娘動了殺心。

  連傅琛都聽出來的事情,大長公主更是洞察明白,大冬天的她後背不由出了一層冷汗,過去好幾次姚娘的那些話都在耳邊回蕩,她本來便疑心皇帝對自己不滿,通過馨娘一事更是有了深刻的體會——果然皇帝先是流放了她的兒子,接著再斬她的臂膀,接下來呢?

  元衡心中充滿了恐慌與憤怒,可是都不適合當著滿殿的人質問,隻能眼睜睜看著禁騎司的人將馨娘拖了下去。

  偏偏馨娘是個死腦筋,她若是巧舌如簧編出一段與唐家的舊怨說不定都能蒙混過去,可是她的沉默卻恰恰坐實了受人指使,殿內誰人不知她是忠仆,除了大長公主誰又能指使得動馨娘

  大長公主心中暗恨殿內這一幹人,怨毒的目光掃過姚娘,卻拿著帕子悲悲切切的控訴:“陛下,我讓馨娘查姚娘叛國之罪,也是為了陛下的安危著想。禁騎司畢竟是極其重要的部門,我雖然已經不在禁騎司,卻不能眼睜睜看著陛下被人蒙騙。姚娘她……她這樣子,似乎也不太適合在禁騎司當差吧?”

  姚娘所知機密之事太多,如果不留在禁騎司又失去了大長公主的庇護,跟元衡鬧翻之後更不可能留在大長公主府當差,恐怕很難善終,而南齊帝也不可能讓她帶著朝中機密離開。

  她暗歎一聲,果然大長公主多年來始終如一的偏執,這是根本就不給她留活路。

  “陛下,微臣願意辭去禁騎司主事一職。”姚娘鎮定的說:“不過微臣離開之後,隻恐禁騎司生亂,想推薦唐瑛接任主事一職。”她向南齊帝磕了三個頭:“微臣一生忠於南齊,忠於陛下,離開之時隻有一個小小的願望,想要見一見南越王與南越世子,還請陛下允準!”

  唐瑛嚇的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還是傅琛適時扶了她一把:“不不不,陛下,臣女可沒那麽大能力,隻想留在姚姑姑身邊多學兩年。”

  南齊帝:“朕允了。”他沒再看地上跪著的姚娘一眼,轉而對大長公主說:“朕乏了,皇姐身子不好,也早點回去歇著吧。”又叮囑了一句:“唐瑛忠君體國,待養好身子便入禁騎司升任主事,都散了。”

  唐瑛:“……謝陛下隆恩!”隨即被傅琛半攙半抱離開了承明殿,身後還緊緊綴著四皇子。

  元鑒一路跟著傅琛與唐瑛回到營地,唐瑛進去的第一時間便衝到麵盆前去洗臉,往水裏滴兩滴藥,仔細洗幹淨臉上慘白慘白的顏色,由於最近幾天吃的好睡的香,連黑眼圈都沒了,皮膚裏竟然還透出了一點粉潤。

  “你你……”元鑒跟過來是不放心她的身體,沒想到親眼見證了她的活人變臉術,頓感大受欺騙:“你你你……”

  唐瑛拽著他指過來的手指往下壓了壓:“你什麽你?你是盼著我被毒死啊?”

  “也不是啦。”元鑒組織語言,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可是你欺騙父皇,父皇要是知道豈不是欺君之罪?”

  “馨娘投毒是真,我中毒也是真,請問我欺騙陛下什麽了?”

  “你往臉上塗□□……”裝的氣息奄奄,連他都被騙過去了。

  唐瑛振振有詞:“女人出門化個妝有問題?我這個叫西子妝,看起來就是病病歪歪的妝容,走的是楚楚可憐的風格,我都被人差點毒死了,還不能楚楚可憐一回?”她支棱著二郎腿坐下來,還順手撈過桌上的肉幹大嚼特嚼,怎麽樣也與“楚楚可憐”相去甚遠。

  傅大人撫額,唇角的笑意不住蔓延——真是胡說八道的丫頭,也不知道哪裏學來的這一身的市井匪氣,四皇子豈是敵手?

  作者有話要說:大長公主的致命一擊很快就要來啦,別著急。

  另外,加更要到十二點以後了,又是我的周末渡劫時間!!!

  第八十八章

  承明殿裏人都散盡了, 南齊帝靜坐良久,不知道什麽時候, 腳下跪了一個人。

  那人出現的無聲無息,跪的也是無聲無息。

  他垂頭跪在那裏,好像雕塑一樣。

  南齊帝皺眉:“甘峻?”

  甘峻跪在他腳下, 連著向他磕了三個頭:“求陛下給姚娘一條生路, 微臣敢用性命擔保,她絕不會叛國!”

  南齊帝皺眉:“朕並沒有賜姚娘死罪。”

  帝心深不可測, 甘峻伴駕多年,深知皇帝口中說出來的話未必發自內心, 禁騎司的影部主事更是掌握著南齊的許多隱秘之事, 更何況還有南越世子這條血脈,姚娘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全身而退的。

  他跪在那裏, 卑微之極, 幾乎是在哀求南齊帝:“陛下,姚娘既辭去了影部主事,不如就讓她去竹林寺做太妃娘娘的影衛吧?”

  竹林寺有位身份特殊的太妃, 乃是已經過逝的太後的幼妹, 今上登基之後, 太妃便被送進了竹林寺禮佛,對外宣稱是為先帝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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