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5367
  他一動額頭上的血便直往下流,一旁的太醫想要給他灑點止血藥,卻被他狠狠推開:“父皇,您不如讓兒子早點死了幹淨!”他說著就要跳下榻去撞柱子。

  關鍵時刻,二皇子與三皇子連忙牢牢按著他,旁邊還有個麵無表情的甘峻攔著,使得四皇子尋死之路艱難萬分。

  桓延波自小養成的囂張性情,況且大長公主權勢赫赫,他更不怕任何人,脖子一梗,反嚷嚷道:“你難道沒讓同夥動手打我?你那個同夥乞丐呢?”譏笑他:“堂堂一介皇子與乞丐為伍,也不怕給皇室蒙羞?”這時候也顧不得丟臉了,先把元鑒的罪名落定再說。

  元鑒悲憤不已,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跳起,本來便青紫紅腫的臉上更是變了顏色,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手指著桓延波不住顫抖:“你讓我成了皇室的恥辱,傳揚出去人家不說我軟弱可欺,卻會笑話南齊皇室被臣子侮辱,令祖宗蒙羞!”他要掙紮著起來,卻被另外兩人牢牢按著。

  皇帝見到這一幕,心裏就更不痛快了。

  桓延波聽不出他話中所含深意,但大長公主卻聽出其中的味道,忙笑著打圓場:“哎喲,這是怎麽說的?不過表兄弟質氣,小孩子家家玩鬧,竟鬧到了朝堂上,豈不是兒戲?”她一句話便要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帝的眉頭皺了起來,心裏猜測往日桓延波恐怕沒少欺辱四皇子,連帶著想起元鑒小時候有次向他告狀,卻被大長公主跟桓延波反咬一口,憋著眼淚向大長公主母子道歉。

  他想的有點遠……後來那孩子似乎再也沒向他告過狀,隻逢年過節隨大流來請安而已。

  能讓他今日以死相拚,可見是欺辱的狠了。

  元鑒是鐵了心要將事情鬧大,逮著朝中名聲在外的禦史中丞王佑質問:“王大人糾察百官,不知道今日之事如何論斷?”

  王佑此人有一口鐵嘴鋼牙,又是禦史台的中流砥柱,當即便揪著大長公主的話不放:“大長公主此言差矣,辱罵毆打皇子如何能以小孩子玩鬧為借口推拖?桓延波身為臣子,此等罪行豈可以家事論處?四皇子被打,難道不是桓延波藐視皇權?他如此藐視皇權,請問是誰給他這麽大的膽子?”

  禦史台有人起頭,就好像被端的馬蜂窩,好幾名禦史越眾而出,開始撕咬大長公主母子,指責大長公主縱子行凶,連皇室威嚴也不放在眼裏,連同往日桓延波在外的種種惡行都被一股腦的砸了下來,直砸的大長公主都懵了,懷疑這是皇帝暗中操縱。

  她這半生為了皇權穩固殫精竭慮,隻除了溺愛兒子一項,別的地方其實挑不出毛病。但獨獨這一項,卻成了最大的短處。

  桓延波何曾見過這陣仗,被咬急了扯著嗓子喊:“元鑒夥同乞丐對我動手,不信捉那乞丐來問問!”反正是大家互毆,也不能把錯全推到他頭上。

  他原本隻是想轉移目標,沒想到元鑒卻道:“求父皇明鑒,兒臣就算是死也要死個清清白白,那乞丐路見不平救了兒臣一把,此刻還在兒臣府裏,請父皇派人帶乞丐上殿為兒臣作證!”

  大長公主心念急轉,一麵懷疑皇帝對卸任的她起了懷疑之心,借兒子的手整治她,一麵想著如何替兒子挽回頹勢,所謂關心則亂,也失了平日的冷靜,忙中出錯竟然與桓延波想到了一處:“兩個孩子打架,而且我兒也受了傷,何不把那乞丐也叫來,當殿對質?”

  “準奏,殿前武士去四皇子府提乞丐入宮。”

  滿殿的文臣武將都把國家大事暫擱一邊,俱都伸長了脖子等著乞丐進殿,有不少人都想看看這膽大包天的乞丐,居然敢對大長公主的獨子動手。

  隻有一位武將之列的青年,稍稍壓下眉宇之間的焦慮,掃了四皇子一眼,兩人的目光在殿內一碰即離,倒好像沒什麽交情的樣子。

  那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傅琛。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明天見。

  第四十四章

  這世上有一種人運氣特別好, 投了個好胎, 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 大半輩子順風順水, 還從來沒狠狠跌過跟頭,隻除了不可抗力,簡直可以算得上圓滿。

  大長公主元衡就是這種人,親爹跟弟弟都是皇帝, 唯一不圓滿的便是丈夫病逝, 早早守寡,除此之外她是南齊獨一無二的大長公主,元姝那種靠著皇貴妃的寵愛長大的小毛丫頭未來還有很多變數, 除非二皇子當了皇帝, 否則跟她還真沒什麽可比性。

  至於街頭的小小乞丐,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居高臨下習慣了俯視別人的大長公主可沒覺得是多大的變數,她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在等待的過程之中考慮該如何挽回皇帝的信任, 並且就皇帝的情緒應對在心裏做好了一二三種應對方案,這時候她不由的把目光投向了和稀泥高手經淮。

  為著兒子的前程著想,看來她閑暇時候也該向這位老大人討教一二了。

  在長公主漫無邊際的思慮之中,小乞丐被殿前武士帶進了大殿。

  朝堂之上, 站在後麵的朝臣們打眼一瞧:哎呀這小子穿著一身破衣爛衫,皮膚黝黑,還戴個破氈帽, 不就是京城街頭最尋常的乞丐嘛?不過……這幅模樣上殿,可是禦前失儀啊!

  小乞丐踏進殿門,好像被滿殿朱紫給嚇到了,籠著袖子縮著肩膀頭都不敢抬,頂著文武官員的注目禮走到了前排,視線左右亂瞟,一下子就瞧見了矮榻上的四皇子,倒好像他鄉遇故知,興奮的幾步小跑就衝了過去,指著他麵上的血跡喊了一嗓子:“殿下,死胖子又打你了?”

  死胖子桓延波:“……”

  大長公主:“……”

  她平生打交道的都是權貴階級,禁騎司隻負責審查官員,平民百姓的案子還是會交由三司按正常流程審訊,這等市井潑皮哪用得著她親自交手。

  小乞丐抓著四皇子有氣無力的手,激動的上下察看,似乎連害怕也忘了,隻管嚷嚷:“殿下千萬別動,不能再動彈,有些傷口當時瞧著不甚嚴重,沒準會要人命的。我們廟裏的小榮就是被人在腦袋上砸了一石頭,當時瞧著沒事兒,睡了一夜再也沒醒過來……”腦出血可是要人命的啊!

  滿殿眾臣:“……”

  傅琛低頭,拚命忍住笑意。

  皇帝陛下:“禦醫……”

  四皇子抬手製止了湊過來要清理傷口的禦醫,淒涼的說:“我死不足惜,就是要勞駕張二哥來殿上給我做證!”

  大長公主再也忍無可忍,喝道:“大膽,金殿之內,豈容你喧嘩?”

  小乞丐好像被她嚇到了,往四皇子矮榻旁邊縮了縮,壓低了聲音問:“她……她是誰啊?”

  二皇子好心道:“這位是大長公主,桓表兄的親娘。”

  小乞丐往前一步,好像心裏沒底,又往後縮了一步,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卻嚷嚷的滿殿皆能聽到:“我行乞路過學堂的時候,聽到先生講,子不教父之過,你家胖子……那個兒子按著殿下打,難道不是你這個當娘的沒有教好他?”

  大長公主氣噎:“你個刁民!”

  四皇子吃力的提醒她:“父皇……張二哥還沒向父皇行禮?”

  小乞丐如夢初醒一般,抬頭往上方偷瞧了一眼,立刻有內宦喝止:“大膽,豈可直視天顏?”

  南齊皇帝抬抬手,製止了內宦。

  他竟然覺得小乞丐說的頗有道理,桓延波隨意欺辱皇子,難道不是做母親的教導無方,不肯約束之錯?

  況且大長公主進殿,連一句關懷四皇子傷勢的話都沒說,無親無故的小乞丐進殿就直奔著四皇子去了,他心裏的天平不由又歪了一點。

  小乞丐倒也幹脆,當即跪倒在地,向皇帝陛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草民張二,見過萬歲爺!”

  皇帝親問:“張二,聽四皇子說,昨日是你救了他,但桓延波說你與四皇子合起夥來打了他,你怎麽說?”

  唐瑛迅速扭頭往桓延波麵上掃了一眼,滿是驚訝:“桓公子說草民與四皇子合起夥來打他,怎的他臉上一點青紫紅印都沒有,反倒是四皇子被打的都快要丟了半條命?”

  眾朝臣的目光俱都往桓延波那張白胖圓潤的臉上細細搜尋,就連皇帝陛下也不例外,可是別說是一道青印子了,就連一道小劃痕都沒有,桓延波的胖臉跟剛出籠的饅頭一般,喧軟白胖,賣相極佳。

  ——這是挨過打的臉?

  比起他的臉,四皇子那張麵目全非的臉才更有說服力,才更像受害者。

  桓延波也發現了這件事情,但小乞丐當時就沒照著他臉上招呼,他一張胖臉都快氣的扭曲了,張口就罵:“王八蛋,你當時難道沒有踢老子嗎?”他在皇帝麵前嬌縱慣了,急怒交加之下更是顧不得禮儀了。

  大長公主連忙製止:“延兒住嘴!”但她往日溺愛慣了,凡事由著兒子胡來,桓延波哪裏聽得進去她的話,不但大罵,還作勢要打。

  “冤枉啊陛下!”唐瑛見勢不妙就往人堆裏鑽,也不管穿紫還是著朱的老大人,就往人家身後躲,偏偏嗓門不低,一把沙啞的嗓子響徹殿內:“我們走江湖討飯的,義字當先,草民少說也管著四條街的乞丐,手底下兄弟們可都瞧著呢,難道會沒事找人打架?昨日草民帶著幾個兄弟路過晏月樓旁邊的巷子,發現一個死胖子——哦不,是桓公子壓著個瘦瘦的少年郎在打,邊打邊罵,說什麽就算你告狀也沒用,說什麽你母親卑賤,你自己也是……”她好像及時止住了舌頭,但殿內誰人不知她後半截未盡之語。

  皇帝陛下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麽說連宮外的百姓也知道了桓延波隨意欺辱毆打皇子?

  桓延波:“刁民,找死!”

  唐瑛大喊:“你缽子大的拳頭都快把人打死了,我看不過,又怕連累兄弟們,讓他們疏散見機行事,自己跑過去推你。”

  “你那是推嗎?你明明是踹!”桓延波完全就是個被慣壞的孩子,今日又是急怒之下不聽勸,在殿內儀態全失:“老子今日要撕爛你的嘴!”追著要揍唐瑛。

  大長公主心力交瘁,忙向鄰近的幾位大人求援:“勞駕幾位拉住他!”

  可桓延波跟座肉山似的,此刻橫衝直撞,前排的幾位大人都是老胳膊老腿,萬一被他撞上來可不是頑的,都愛莫能助的往旁邊挪開,給他讓出道來。

  經淮還寬慰大長公主:“桓公子也就是一時之氣,陛下不會狠罰他的。”這麽多年都過來了,誰見過桓延波在宮裏吃掛落?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冷眼看著,不發一語,任由事態惡化,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唐瑛舉著自己的胳膊邊躲邊給殿內諸人展示:“草民肚子都沒吃飽過,胳膊上沒力氣,能推得動你嗎?再不用腳,說不定四殿下要被你打死在巷子裏,可就真出人命啦!”

  傅指揮使很想上前拉下她的袖子,遮住她塗黑的胳膊,狠狠訓斥一頓:上殿就上殿,隨意露胳膊扯袖子做什麽?

  當著滿殿文武及皇帝陛下的麵,他生生按捺下了自己的衝動,麵上表情更為冷凝,倒好似加速啟動的製冷機,站在他前後的武將趁亂,默默往旁邊挪開了幾步。

  眾臣看到那隻細瘦伶仃的胳膊,再比對桓延波那肥頭大耳的模樣,心想:這小乞丐膽子也真大,三個他加起來都沒有桓延波重,就這也敢湊上去救人,還真是……不知道是蠢呢還是該說他天真善良呢?

  不過小乞丐說的也對,她推不動,可不得上腳踹嗎?

  王佑擋在唐瑛麵前,阻止暴怒的桓延波打人,喊的卻是大長公主:“當殿行凶,公主殿下可知是何罪責?”

  饒是大長公主智計無雙,可是碰上個蠢兒子豬隊友,都快被他氣暈過去了,一遍遍阻止:“延兒,回來!”

  桓延波哪聽得進去?

  他被小乞丐激怒,竟是恨不得當場打殺了這刁民,卻不知唐瑛是故意激怒他,好亂了大長公主的方寸,才好見機行事。

  她從王佑大人身後探出一顆腦袋,半真半假的喊:“當著皇帝陛下的麵你都敢打人,出了宮你不得殺人啊?”她當即往地上一坐,撒起潑來:“我也不躲啦,就算現在躲過去,等出了宮,說不定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她扯開了嗓子喊:“陛下啊,草民就是個乞丐,命賤得很,可四殿下金尊玉貴的人,怎麽能受這種窩囊氣?難道大長公主的兒子比皇子還要金貴不成?”

  她此言一出,大長公主麵色遽變。

  縱然她心裏輕視四皇子,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也決不能承認。

  可是這刁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竟然當場揭破了這一層,不是讓皇帝心中起芥蒂嗎?

  “大膽刁民,天家骨肉豈容你離間?”

  唐瑛:“如果不是草民路過行俠仗義,救了四皇子一把,打都要被打死了,難道還怕離間?這哪裏是自家骨肉,分明是仇敵!”

  桓延波:“老子今日就打死你這刁民!”

  金殿之上亂成一團,四皇子鬧著要下榻去護救命恩人,二皇子三皇子扶著他,其餘群臣攔架的、袖手旁觀瞧熱鬧的、上手要打唐瑛的……直把早朝攪成了一鍋粥。

  南齊皇帝一拍龍案:“都給朕住口!”

  殿前武士衝過來押住了要殺人的桓延波,文武朝臣各歸各位,總算是製止住了這場鬧劇。

  作者有話要說:刁民來也!

  熊孩子死胖子跟熊家長:“大膽刁民,找死!”

  第四十五章

  天子一怒, 滿殿皆噤聲。

  大長公主見勢不妙, 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被禦史咬著律法二字, 恐怕桓延波不死也得脫層皮,她平生止此一子, 愛逾性命,從到小大,連磕破塊油皮都心疼不已, 如何能見得他受委屈。

  她當即掩帕哀哀泣道:“陛下, 皇姐與你從小一塊長大, 就算是一塊糕也要分陛下半塊, 以皇姐的性命去換陛下的命, 也心甘情願。但唯有這孽子, 是皇姐膝下唯一孩兒,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錯誤,能否瞧在皇姐麵上, 寬宥則個?”

  元衡此話, 並非空喊口號表忠心, 說的乃是一樁舊事。當初先帝即位之後遇上三王叛亂, 楚王與吳王入京逼宮,而蜀王帶兵攻城奪州,三王互為倚仗,打了個先帝措手不及。

  倉促之下,宮裏奸細未曾肅清, 今上年幼,被奸細所掠,多虧了元衡公主冒死跟著,非要跟弟弟在一塊兒,姐弟相依為命,護著今上少受了許多折磨,才等到了先皇後派人追蹤,救回了一雙兒女。

  僅此一事,姐弟感情便異於尋常皇家姐弟。

  那說的“一塊糕也要分陛下半塊”之語指的正是今上被綁架之時的事情,匪人帶著他們姐弟欲與二王會合,所供食物與水都極為匱乏,僅維持在餓不死的邊緣,元衡便將大半水與食物供與幼弟,等到獲救,她已餓的奄奄一息。

  今上憶起舊事,麵色不由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