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作者:藍艾草      更新:2020-07-11 16:44      字數:5530
  桓延波是大長公主的獨子,隻要當娘的拖著兒子在皇帝陛下麵前哭上一回,打了他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再加上桓延波栽贓陷害,誣賴他出言不遜,最後被逼認錯道歉的反而是他。

  不是沒有抗爭過,隻是從來也沒有人站在他這一邊而已。

  唐瑛卻說:“殿下告錯了狀!”

  “我錯了?”少年緊緊抿起了唇,憤怒與不甘在麵上交織而過,終於忍耐不住,憤而喊道:“我被人欺辱,難道是我的錯?我母出身低微,難道也是我的錯?”這些話在他心裏藏的太久,塊壘難消,終於忍不住當著不相幹的人喊了出來。

  唐瑛搖頭:“不是殿下告錯了狀,而是選錯了告狀的場合!你告狀的時候沒有旁人吧?或者說不定還是死胖子跟他親娘惡人先告狀,你被急召過去的?”

  元鑒不由自主點點頭。

  “這就是殿下想的不周到的地方了。”唐瑛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的圓桌上,騰的站了起來,石破天驚說出一句話:“要告就要告個大的,要告的滿朝文武人盡皆知,要告的陛下當著群臣的麵不好包庇死胖子的惡行!”

  傅琛撫額,唇邊隱帶笑意。

  他說什麽來著?

  這就是個闖禍的胎子,從第一次見到她打劫山匪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明天見。

  第四十二章

  天色還未亮, 四皇子元鑒就頂著一臉傷站在了宮門口展覽, 迎接朝廷重臣的參觀, 誓把自己活成一個笑話。

  張二哥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殿下不光要讓朝廷重臣看到死胖子的惡行, 必要的時候還要在朝堂上尋死, 讓大家都看看死胖子把皇子逼到什麽地步了, 皇室的臉麵還要不要了?反正死胖子打的不是皇子的臉,而是皇帝的臉麵。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打狗還要……”

  “咳咳——”傅指揮使嗓子不適的很及時。

  “打兒子還要看老子的麵兒!”張二哥改口很順溜:“死胖子辱皇子難道不是輕視皇權?”她還怕四皇子抹不開臉, 掰開揉碎了給他講:“一哭二鬧三上吊聽起來是後院小婦人的把戲,但其實適用於很多地方。我就不相信所有死諫的臣子們都抱著必死的決心。”不然那些活下來還加官進爵的怎麽算?

  忠臣良將固然難得, 但政治投機分子也不少。

  朝臣陸續匯聚宮門口, 有人見到四皇子一臉傷,交好的互相用眼神問詢:這位是怎麽回事?

  同僚:不知道。

  左相經淮垂著一把白須,滿臉勞心勞力的褶子, 才下了轎子就見到獨自站立的少年。他邁著四平八穩的腳步過去, 關切道:“殿下這是怎麽啦?”

  元鑒見有人動問,牢記張二哥的叮囑,務必要把事情鬧大,將自己一張宛若開了顏料鋪子的臉懟到了經淮麵前, 恨恨的說:“我活不下去了!”

  經淮此生最擅長和稀泥,無論是黨爭也好,奪權也罷,亦或是邊塞告急,乃至家中糾紛, 隻要不是大火燒到了他屁股下麵,都能穩坐釣魚台,一鏟子稀泥給攪和過去,將各種矛盾之後的裂隙給描補出個全乎的體麵模樣,為此還獲得了“仁厚忠義”的讚語,是朝堂上調節氣氛的高手,同僚心中的老好人。

  老好人勸導起憤懣的少年自有應對之法:“殿下小小年紀,何出此言?人一輩子還長的很,不如等下朝之後與老夫說道說道,強如鬧上朝堂給別人看笑話!”他家中兒孫繁茂,打打鬧鬧的事情也不少,也有鬧到他麵前的,最後還不是被他給勸服了。

  元鑒心想:我生下來就是個笑話。

  從小宮裏被人指指點點,說什麽母親不顧廉恥爬了龍床,可皇帝身邊侍衛宦官能少得了?

  他態度堅定:“老大人不必相勸,但凡有條活路,我也不必拚個魚死網破,也要給自己討個說法!”

  眾人見四皇子這副執拗的樣子,互相交換個眼色,都在猜測誰動了手。按理說這位皇子一向跟個隱形人似的,從不冒頭,也從不站隊,就更不會攪和到皇子們的事非中去了,每逢宮宴遇見也都是孤伶伶獨坐,連工部那幫人敷衍都能忍氣吞聲全盤受了,是個不惹事的主兒,到底是誰把老實人逼到了絕境?

  經淮是維*穩的一把好手,執意要勸四皇子“冷靜冷靜,切勿鬧大”等語,正勸說著,左相翁閑鶴下了轎子,見他又在和稀泥,不由冷笑:“左相大人好勤快,大清早起來就開始和泥。”

  “右相大人好大的火氣,這是哪位門生又惹事了?”

  兩人是老對頭,政見不合多年,翁閑鶴銳意進取,而經淮卻是保守派,兩人沒事兒也要互損幾句,對一件事情的看法更是南轅北轍。

  還沒爭執出個結果,宮門已經打開。

  文臣武將排好隊進宮,元鑒也跟著入宮,卻在朝堂外候著,估摸著裏麵的叩拜差不多了,便直奔登聞鼓。

  南齊皇帝元禹剛剛上朝,就聽到登聞鼓響,威嚴的目光掃過下方臣子:“眾位愛卿,外麵是怎麽回事?”

  經淮出列,帶著年長者對於中二病少年的不認同:“可能是四皇子殿下,方才進宮之時,見到四殿下在宮門口候著。”

  皇帝的眉頭皺了起來:“老四?”這個兒子的模樣他甚至都有點模糊,平日見不到麵,逢年過節的宮宴上也不見他湊過來說幾句好話,都是低著頭例行祝語,印象之中是個畏手畏腳的性子,怎敢有膽子敲登聞鼓?

  “帶四皇子上來。”

  既有皇帝發話,殿前武士很快帶了元鑒上殿。但見他走路都有些不靈便,上得殿來,一頭砸在金殿上,便放聲大哭:“父皇,兒臣活不下去了!”

  他這舉動驚到了皇帝,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痛哭,況且還鬧到了金殿上:“你抬起頭來,告訴朕發生了何事?”

  四皇子抬起頭,皇帝元禹都不由的驚呆了:“誰把你打成了這樣?”

  元鑒臉上的傷經過一夜的休息,外加唐瑛刻意“修飾”,又阻止了小黃門上藥,瞧起來更嚴重了。

  他垂淚道:“兒臣昨日去買書,在書坊外麵遇見桓延波,他攔著兒臣取笑,兒臣與他爭執了幾句,他便帶著家丁將兒臣拖到了巷子裏,騎在兒臣身上暴揍兒臣,後來幸得一名乞丐相救,兒臣才脫離了困境。”

  群臣頓時小聲議論起來,也有知道長公主之子跋扈的,不過陛下一向信任自己這位長姐,又憐她守寡不易,膝下又隻有一棵獨苗,故而都有些同情四皇子。

  ——說不得這頓打要白挨。

  四皇子語聲轉為高亢絕望,響徹殿中:“兒臣昨夜左思右想,隻覺得自己雖為一介皇子,卻被臣子隨意欺辱,本欲自行了結性命,卻怕到頭來父皇不知真相,還當兒臣做了什麽錯事才畏罪自盡。今日兒臣親來向父皇告別,此生忝為皇子,卻丟了皇室的臉麵,不配為皇子。”他再三叩首:“兒臣在此恭祝父皇福壽安康,江山永固!”

  他話音剛落,便猛然起身向著盤龍柱衝了過去,竟是要絕然的一頭撞死在金殿上。

  眾臣驚呼出聲,離柱子近的臣子已經撲了過去,抱胳膊的抱胳膊,攔腰的攔腰,抱腿的抱腿,總算及時拖住了尋死的四皇子,縱然如此,他額頭已經撞出了血,血跡蜿蜒流了下來,糊住了他那張青紫交錯幾乎快要不辨麵目的臉孔,令人觸目驚心。

  翁閑鶴老胳膊老腿,受此驚嚇鬆開了四皇子的一條腿坐到了金磚上,戶部尚書房建安扶著四皇子順勢靠到了他身上,其餘靠的近的臣子們都湊過去,就連南齊皇帝都從龍座上趕了下來,過來瞧元鑒的傷勢。

  眾臣見陛下過來,趕緊讓出一條道。

  四皇子卻掙紮著要起來,還要去撞柱子,一腔悲憤無處可訴,唯有大哭:“兒臣從來自省謹慎,恪盡皇子之道,難道就因母親出身卑微,便要被臣子隨意辱罵毆打?竟是連皇室尊嚴都保不住?兒臣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唯有一死了之,以全皇室顏麵!”

  “父皇,兒臣不孝!”他使盡了全力掙紮,一雙淚眼執拗的望向盤龍柱,求死之心不絕,攔著他的都是前排的老臣子,能熬到閣老尚書的都不是年輕人,竟差點被他掙脫,南齊帝忙喊:“甘峻,按著他!”

  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個黑衣中年男子,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四皇子就跟他手裏拎著的小雞崽似的掙紮不動了,唯有一雙通紅的眼眶與額頭暴起的青筋顯露著他死誌之堅,今日誓要血灑金殿。

  群情鼎沸,議論聲頓時嗡嗡不絕。

  “桓延波怎可隨意毆打皇子?”

  “他如此跋扈,到底是仗了誰的勢?” 深諳發散思維習慣了揪出幕後黑手的朝臣已經開始啟發式言論。

  還能仗了誰的勢?

  眾臣皆知桓延波仗著長公主的勢跋扈,而長公主以往掌著禁騎司凰字部,無人敢輕易得罪。可是如今大長公主抱病半年,手中權力都移交了出去,桓延波還不知收斂,居然跋扈更勝往日,豈能再忍?

  若是四皇子因桓延波的欺辱而當殿自盡,傳出去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一樁?

  翁閑鶴當即道:“陛下,四皇子素性恭順謙和,若不是被逼到了絕路,何至於當殿做出如此激烈之舉?桓延波如此欺辱皇子,微臣請求陛下一定嚴懲!”

  元禹再疼愛外甥,兒子都要被逼的自盡了,皇室的臉麵都要在朝堂上丟盡了,哪裏還會再護短,當即下令殿前武士:“速去公主府提桓延波上殿審問!”略停一息,又加一句:“若是大長公主要護著他,就連大長公主一同請來!”

  殿前武士得令出宮,元禹急召太醫前來,卻被四皇子哭著阻攔:“兒臣將死之人,何必費醫費藥,左不過一死罷了,兒臣又有何懼!”

  老實人平日瞧著不言不語,所受委屈全都一口飲盡,真到了尋死的關節,可比天天尋死覓之輩嚇人多了。

  工部尚書與戶部尚書都提起了心,生怕四皇子在臨死之前將自己所受委屈一股腦兒都吐出來,連帶著兩部在四皇子開府之時做的好事都抖摟出來,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為他說話,以挽救自己的過失,免得被陛下遷怒。

  戶部尚書一臉正氣,語聲沉痛之極:“陛下,桓延波如此欺辱皇子,豈不是在藐視陛下?”

  工部尚書田子薦緊跟著表態:“陛下,皇子受辱,就是我等臣子受辱,我堂堂皇室尊嚴何在?一定要徹查!”

  眾臣紛紛表態.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還有一章,嘿嘿。

  第四十三章

  大長公主府裏, 前去提桓延波的人被攔住了。

  元衡公主拍著床榻震怒不已:“這是聽說本宮臥病在床, 欺上門來嗎?”

  她久在權利中心, 凡事多思多疑, 一點點風吹草動足以讓她往深處想, 卻不知事情再簡單不過, 就是四皇子不堪受辱, 想要為自己謀求公道而已。

  金殿的南齊帝與眾臣等了許久,還不見桓延波進宮, 皇帝陛下的麵子上有點下不來,隻好再加派一隊武士前往長公主府。

  直到第三波武士前往公主府, 大長公主終於沉不住氣了, 命人喚了桓延波前來,準備帶著兒子進宮。

  桓延波昨日挨了唐瑛一頓揍,但他身上肥肉太多, 等於裹了層抗打的棉襖, 唐瑛向來沒有對平民百姓出手的習慣,所用力度比之馴服野馬王還少了一半,著急忙慌之下還秉承著“打人不打臉”的做人信條,倒也沒給他造成多大的肉*體傷害, 臉麵上連塊青印子都沒有,就是心理陰影太大,沒有抓到凶手,讓桓公子半夜不得安眠,早晨還在賴床的時候就被人叫了起來。

  聽說要去宮裏, 他半點怯意都沒有。

  大長公主得寵,他這些年都快把宮裏當第二個家了,抬腳刷臉就能進去的地方,連入宮令牌旨意都不必奉,打著嗬欠坐在長公主的車駕上,還在抱怨:“皇舅舅到底有什麽急事,勞師動眾派這麽多人來請兒子?”

  “你做的好事,昨兒又欺負老四了吧?”

  提起這個,桓延波就更不覺得有什麽大事了,他靠在後車壁上準備再假寐一會:“昨兒在外麵心情不好,路過書鋪子,恰巧遇上他,就罵了他兩句而已。”實則是他昨日去翠紅樓,結果當紅的頭牌姑娘已經有了入幕之賓,聽說包足了一個月的銀子,帶出去遊玩了,正好撞上元鑒,拿他撒氣。

  至於被個乞丐給揍了,桓延波覺得太過丟人,沒好意思向老娘提起,準備今日再派人暗暗私下查訪,找到那乞丐先拘起來狠揍一頓再說。

  大長公主也沒當一回事,前來提人的殿前武士隻道四皇子向陛下告狀,說桓延波對他動手,陛下請桓公子入宮一趟而已,四皇子尋死一事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他們也正處於震驚狀態,暫時封鎖消息。

  一行人入宮,殿前武士引著大長公子母子倆徑直往金殿方向而去,元衡也沒料到會有多大陣仗,直到踏進金殿,見到滿殿黑壓壓的人頭,她才想起來今日乃是大朝會。

  她越過眾臣,直到前麵才發現四皇子滿臉青紫血痕躺在一張抬上殿的矮榻上,身邊還守著二皇子與三皇子,還有幾名大臣也正關切的候在一旁,好像關懷臨終的病人,氣氛頗為壓抑。

  太子臥病在床,在東宮靜養,四皇子上殿一言不合就要撞柱子尋死,給了二皇子一個措手不及,眾大臣臨場發揮極佳,完全沒有給二皇子跟三皇子表現兄友弟恭的機會,等到他們擠過去,四皇子已經一氣嗬成表演完畢,當著皇帝陛下的麵,他們隻能一人搶到一隻手,半真半假的勸道:“四弟,你可別想不開啊……”

  大長公主瞪了兒子一眼,心道:淘氣歸淘氣,你怎麽也不知道輕重,把人腦漿子都快打出來了?

  桓延波:我冤!

  母子倆向皇帝下跪見禮,聽得寶座之上皇帝沉沉的聲音:“皇姐這一向病著,在府裏靜養,何必跑這一趟?”

  大長公主從來也沒瞧得起元鑒,連帶著兒子自小也百般輕視折辱四皇子,四皇子不過是個婢女爬床生出的賤種,但皇帝既然隆重派人去請桓延波,這賤種還鬧上了金殿,少不得要分辯一番。

  “聽聞陛下急召我兒,做娘的就算是病的隻剩一口氣,爬也要爬了來。隻是不知道我兒犯了什麽錯?”

  南齊皇帝往日跟大長公主姐弟相得,也沒覺得有什麽,可是今日元鑒一口一個自己辱沒了皇室的體麵,非要死在金殿上,好似給他灌了一劑提神醒腦液,百竅俱開,如今再看大長公主這態度,就很有問題了。

  她兒子把皇子打成了豬頭,惹的那麽個平日不吭不哈的老實孩子都要尋死,當殿進來見到四皇子,居然連問候一聲都沒有。

  南齊皇帝心裏不痛快了。

  那好歹也是他兒子啊。

  他不痛快,口氣裏也沒了往日的親昵,指著元鑒道:“老四說桓延波與他爭執了幾句,就把他打成了這樣,朕召桓郎來問問,他臉上的傷……可是你打的?”

  桓延波以往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兒,習慣性的反咬一口:“是他先出言不遜的!”

  這意思便是承認他動了手。

  元鑒淒聲嘶喊:“父皇,兒臣難道是那等惹事生非的性子嗎?他辱我母親在先,毆打我在後,若不是有人相救,兒臣昨日就要被他打死在巷子裏!這是不給兒子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