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作者:猶斐      更新:2020-07-11 15:37      字數:5317
  於是許寧妤起來了,她把自己裹得像個福娃娃,揣上手爐一步一挪的出了屋門。

  院子裏先前被人踩過的腳印不大會兒的功夫又被大雪遮蓋的隻剩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小坑,耳邊能聽得到遠處接連不斷的炮竹聲聲,天漸漸黑了。

  鞋子踩著鬆鬆軟軟的雪花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十分悅耳,許寧妤心情極好的打算去老國公院子裏陪老爺子說會話,再晚一些去找穆姝一起守歲。

  隻是在快到老國公院子的時候被迎麵而來急衝衝的身影撞得一個不穩直接蹲坐到地上了。

  地上的雪下的還算厚實,因此這一跤摔得其實不疼,但是許寧妤的肩膀被這人撞得那一下隻覺得整個人都快要被撞散架了。

  那人撞完她之後也不停歇,飛也似的轉了個彎兒就消失不見了,許寧妤一臉懵的揉著肩膀半天沒會過來神。

  九月隨後趕到,看見坐在地上的許寧妤時眼裏俱是驚訝,他看了一眼早就不見人影了的牆角,歎了口氣定住腳步蹲下來去扶坐在地上的許寧妤。

  他將許寧妤扶起來,狀似無意道:“表小姐剛剛可有看清那個人的臉?”

  府裏這是又出了什麽事嗎?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搖了搖頭:“他跑得太快,我直接就被帶倒了,根本沒太注意,發生了什麽事情?”

  九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因為之前燕回的事情他多少其實還是很佩服許寧妤的,隻是世子往東廠安插人手這種事情跟表小姐說了她也不懂,也分析不出來什麽有用的價值,而且世子叫他出來是追人的。他將手爐重新遞回到許寧妤手裏,沒回答她的問題,隻道:“沒注意到就算了,世子還等著我回去複命,九月就先退下了。”

  這樣一來就更勾起了許寧妤的好奇心,她也顧不得冷也忘記了要去陪老國公說話的事情,鬼使神差的過了老爺子的院子往蘅蕪院走,還沒走到就聽見葉懷瑾冷冽如冰的聲音……

  “不說也沒有關係,隻不過既然有膽子來,就該做好被發現的覺悟。”

  冷冽中又夾雜著一絲邪魅,說不上來的感覺,許寧妤還沒見識過這個樣子的世子哥哥。她好奇的在院門外勾了勾頭,像做賊一般去看院子裏的情形。

  葉懷瑾一襲墨色深衣長身玉立,瘦肖的身形在雪夜中竟有幾分陰鬱之感。他麵前趴跪著一名已經被鉗製住了的黑衣人,隻是黑衣人正背對著她,但是隻從身形也仍能看得出來這個人不是先前撞倒她的那一個。

  黑衣人也不掙紮,從許寧妤的角度看過去隻見那人一副了無生機的模樣,頭部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正對著她這邊的方向,許寧妤暗暗吞了吞口水。

  那黑衣人也不爭辯,亦不求饒,喉嚨裏咯咯笑著,那笑聲聽在耳朵裏隻叫人覺得渾身寒毛直豎。就在許寧妤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時候,葉懷瑾突然飛起一腳朝匍匐在地上的黑衣人下巴踢了過去,黑衣人被這一腳踢的被迫抬起了頭,葉懷瑾半躬著身,修長的手指緊緊捏著黑衣人的下巴,逼近了與他對視。

  “你在做什麽?”

  許寧妤被他這一聲嚇得差點暴露自己,更好奇這個人在她都沒看清楚的情況下做了什麽,她甚至感覺葉懷瑾的視線若有似無的往她這裏看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

  幻覺麽?

  “世子……咳、再晚踹一分,國公府這一遭在下也不算白走呢。”

  葉懷瑾語調清冷:“那恐怕是讓閣下失望了。”他微眯著眼,許寧妤看不到發生了什麽,隻聽到那被葉懷瑾捏著下頜的黑衣人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之後就見葉懷瑾在地上抓了一下,重新起身,修長的指間透出幾分純淨的白。葉懷瑾將雙手對著搓了搓,純淨的白便化作點點滴滴泛著暗紅色光澤的水滴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

  “疼麽?”他勾著唇,如同從地獄而來的邪肆鬼魅,與平日裏溫潤如玉的國公府世子判若兩人。地上的黑衣人痛苦的蜷縮成了一團,嘴裏嗚嗚咽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葉懷瑾皺起了眉頭不耐道:“既然不想說,那也就不需要再開口了。”

  許寧妤站的腳有些麻木了,雪下得越來越大,她的肩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雪花,懷裏的手爐已經不暖了。她略動了動身子,映著院門旁昏黃的燈柱,她看見腳邊的雪地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泛著冷光。出於好奇,許寧妤麻利的蹲下來,伸手就要往雪堆裏扒拉……

  “不想活了就去摸。”

  冷不丁的葉懷瑾的聲音傳進耳朵裏,許寧妤的手指堪堪停在露出短短一截的尖銳泛光的東西寸許處,雖然嚇了一跳,但心裏仍是想著:剛剛那道視線,果然不是幻覺。

  黑衣人大概是疼暈過去了,靜靜的趴在雪地裏沒有動靜,九月眼觀鼻、鼻觀心的緊盯著地上的黑衣人,似乎還在防備著什麽。對著許寧妤,葉懷瑾收起了剛剛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他不慌不忙的走到許寧妤身邊站定,俯視著地上蹲著的少女,許寧妤仰頭與他對視著。

  “好看嗎?看了這麽久?”

  “挺帥的。”

  “……”

  葉懷瑾將她拉了起來,摸了摸她懷裏的手爐,伸手接了過去;又從懷裏摸出來一塊兒帕子彎腰蓋在那枚泛著冷光的暗器上捏起來裝好,便牽著她越過院子往屋子裏走。等到了燃著火爐的室內,許寧妤凍得早已麻木的雙腳才開始有了知覺,她指了指院子外麵,問葉懷瑾:“這是什麽人?”

  葉懷瑾挑了挑眉,戲謔道:“竟然還會有你不認識的人。”

  “……”

  一杯暖乎乎的熱茶遞到手裏,許寧妤忍住心底的情緒等著葉懷瑾接下來要說的話。

  “之前你跟我說的事情我去問了爺爺,還真問出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太後是個通曉藥理的個中高手。”

  許寧妤想到前世被輾轉送到自己手裏的那株束魂草,於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隻是這些跟舅舅當年的死有什麽關係呢?”不是說是因為戰場上的藥物感染嗎?

  葉懷瑾搖了搖頭:“爺爺跟我說父親當年時常頭痛,是太後給的方子治好了父親的頭痛,雖然這份藥方早就尋不到了,不過今天晚上卻有人給這份早就消失了的方子……給送來了。”

  許寧妤驚訝抬頭:“是外麵的黑衣人?怎麽會這麽巧?!”

  “不是。”

  “不是?”

  “不是黑衣人,是之前跑掉的那個。”

  許寧妤徹底懵了:“……那院子裏的人是?”

  葉懷瑾笑的意味深長:“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消息上趕著給我送十幾年前太後開給父親的藥方,另一個發現有人要給我送藥方急忙趕來阻止,還想要你的命。”他盯著許寧妤小鹿般澄澈的眼睛,聲音裏透出幾分蠱惑人心的意味,“猜猜看小寧妤,這兩個人分別是誰派來的?”

  在聽到黑衣人還想要自己的命的時候許寧妤下意識的想到了院子外麵自己腳邊雪地裏泛著冷光的淬了毒的暗器和葉懷瑾當時突然踢出的那一腳,耳朵裏回響著黑衣人被葉懷瑾鉗製住下頜的時候嘴裏的話——

  【再晚踹一分,國公府這一遭在下也不算白走呢……】

  她腦子裏一片混亂,什麽東西都想不起來,隻剩下了後怕。

  葉懷瑾看著她捧著水杯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有些於心不忍,他忽然想到剛在尚書府見到許寧妤時候的情形。那時候的小姑娘像極了一隻受了驚的小貓,嚎啕大哭的樣子與此刻才有了幾分重合,這才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該有的樣子。他上前兩步伸出自己的手蓋在許寧妤冰涼的手腕上,聲音也不由輕柔了幾分:“不要害怕寧妤。”

  葉懷瑾的話就像有安撫人心的魔力,許寧妤怔怔的抬起頭來,眼裏還氤氳著一層霧蒙蒙的水汽。前院的仆役們早就瘋作了一團,整個府裏都是劈裏啪啦的爆竹聲,她歪著頭聽了一會兒張了張嘴,伴著耳邊陣陣的爆竹聲訥訥開口,對葉懷瑾道:“今天太不吉利了,世子哥哥給我發些紅包去去穢吧。”

  葉懷瑾:“?”

  許寧妤小鹿一般水汪汪的眼睛裏一片純淨。

  葉懷瑾撫了撫額,將院子裏仍然守著黑衣人的九月叫了回來。

  “公子?”

  葉懷瑾歎了口氣,直奔主題:“你身上有多少銀子?”

  九月被他問的一頭霧水,不過仍然乖乖的將身上的荷包解下來遞給了葉懷瑾,葉懷瑾又在自己身上摸出來一張銀票,連帶著九月的荷包一股腦的往許寧妤邊兒上的桌子一放,問道:“夠嗎?”

  許寧妤被他這一番騷操作給震驚了,她默默放下手裏的水杯,伸出拇指跟食指將九月的荷包撐開,又瞄了一眼荷包下麵壓著的銀票,臉上不見了之前的一臉傾頹,眼睛裏璀璨的如有星辰,有了這些錢,初一就能帶上清平一起去外麵浪了。她心裏打著小算盤,打算明天一大早去老國公院子裏再拜個早年,說不定也會有不小的收獲!

  九月看著表小姐手邊自己的錢袋子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往年都是公子給自己發壓歲錢的,今年壓歲錢沒有不說,自己還搭上了不少。葉懷瑾卻不知道從哪裏又摸出來了一遝銀票,趁著許寧妤美滋滋的功夫一把拍到了九月的臉上。

  第二十四章

  京中的貴胄們從除夕一直到年後的元宵之前基本上都是比較清閑的,不光是達官顯貴,就是皇城根兒下的老百姓們一年到頭也就指望著過年的時候好好休息休息。因此出了臘月,街上擺攤的小販們都少了大半,就連一向熱鬧的朱雀大街都清冷的不像個樣子。

  一輛不大起眼的馬車停在了春風得意樓前,不多時一玲瓏嬌小的少女扶著車壁從馬車上下來。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許寧妤。

  逸王爺正大光明下了帖子到定國公府相邀,她不來倒也說不過去,畢竟大梁民風開放,沒有女子不能私下會客一說。

  正是年裏,春風得意樓裏除了幾個做菜的廚子和守在門口的六六就沒有別的人了。

  六六對許寧妤已經十分熟悉了,見了三次的姑娘,還是跟定國公世子、趙太尉家大公子以及自己家主子都熟識的人他想忘都忘不了。

  “姑娘樓上請,我們家王爺在上麵等著您呢。”

  許寧妤由著六六在前頭帶路,二樓老位置羊青依舊一副生人勿近臉漠然站著,看見六六帶著許寧妤上來,僵著臉伸手拍了拍六六的頭,然後給六六拽到自己旁邊又幫許寧妤打開了雅間的門請許寧妤進去。

  身後的門還未來得及合上,姬衝懶洋洋的聲音就隔著麵前的絲織屏風傳了過來:“本王送給世子的禮物沒有被人給破壞掉吧?”

  許寧妤愣了一瞬,想到除夕夜闖入定國公府送老藥方的清瘦男人和蘅蕪院裏被葉懷瑾抓住了的黑衣人。

  看來方子果然是姬衝送的。

  她不動聲色的在老位置坐了下來,十分平靜道:“王爺知道葉侯爺死亡的真相,卻隻讓人送來了一張奇怪的藥方子,寧妤鬥膽猜測一下——”

  “王爺是想借世子的手做些什麽事呢?”她不去看姬衝臉上的表情,自顧道,“按照長幼尊卑您是先皇後的兒子,是先皇的嫡長子。就算後來我姨母做了皇後,這大梁名正言順的皇儲也該是您而不是當今聖上,所以您的心裏…… ……當是不服的吧?”

  姬衝臉上原本還洋溢著濃濃笑意的臉上瞬間變幻莫測起來,似乎沒有想到葉懷瑾竟然還真的什麽都跟麵前這個小姑娘說,或者……這小姑娘竟然什麽都知道。

  他僵了一瞬,順了口茶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表小姐這話可真是誅心。”

  許寧妤笑笑,聯合上一世經曆的事情帶上如今發生的樁樁件件,仍是覺得姬衝是想讓皇上的真實身份暴露在天下人麵前的,隻可惜這麽做於自己又沒什麽好處,她也不想當什麽長公主。

  “誅不誅心的,寧妤私以為殿下還是找錯了合作對象,我一介女流,又能幫殿下什麽忙呢?”

  “你……難道不想回你本該呆著的地方嗎?”

  “殿下以為,什麽地方才是我該呆的地方?”

  姬衝不說話了,已經到了這個份上,要說許寧妤還在裝傻大概是不可能的。這世上竟然還真有人對權力地位不屑一顧,他想不通……

  然而這都不重要,既然許寧妤一定要跟葉懷瑾站在一處……他忽然轉了話題,道:“我知道世子在東廠有自己的人,不知道本王可有幸知道一些於世子來說無關緊要的消息?”

  ?!!!

  許寧妤心裏又是疑惑又是震驚,麵上又不太敢表露出來,她突然有些摸不準姬衝說這話是真的還是詐她。況且……往宮裏安插人手這種事情應該十分機密,她著實是不知道,如果世子哥哥往東廠安插人手的事情是真的,那為什麽這麽機密的事情連姬衝都知道?

  她決定將這個問題丟回去,於是道:“殿下應該知道,寧妤現在隻是寄人籬下的國公府表小姐,仰仗外公愛護才能衣食無憂,殿下這樣揣測世子哥哥怕是不妥。況且……既然殿下有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為何不親自去問世子哥哥?”

  姬衝心底嗤笑,他要是拿葉懷瑾有辦法還用大費周章的從她身上入手?

  而另一邊國公府的蘅蕪院,葉懷瑾看著手裏信簽上的內容臉上表情陰晴不定。

  姬職淡然的喝了口茶,挑了挑眉問道:“上麵都寫了些什麽?”

  葉懷瑾瞥了他一眼:“先不說這上麵寫了什麽,你先跟我說說,太後當年做了什麽。”

  姬職執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一時不敢想葉懷瑾話裏的深意,強作鎮定道:“如英在說什麽呢?”他在許寧妤麵前應該不曾露出過馬腳才對……吧?

  葉懷瑾冷著眉眼,雖說也不氣惱,但是那樣子怎麽看怎麽叫姬職覺著心裏發毛。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怪嚇人的。”姬職被燙到一般將茶杯遠遠丟開,換到另一邊與葉懷瑾並肩的地方坐下。

  葉懷瑾忽然勾起唇笑了,他收回緊逼在姬職身上的視線,渾不在意道:“你信不信無鏡,就算你不說,要不了多久,我也能查個一清二楚?”

  姬職啞口無言。

  他信,他可太信了。

  “你聽我說如英,不要再查了,沒有意義的。”姬職有些急迫,“就算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查清楚又能對她做些什麽?”

  沒有人比他能更清楚這裏麵的種種了,但是清楚歸清楚,現如今高高在上的人又不是他,後宮獨攬大權的自始至終也隻有那一個,這些年來他不想回來,反正隻要他代葉叔叔守著北疆,那兩個人總也不敢拿定國公府怎樣。既然不能報仇,讓他們忌憚著自己,也是好的。

  “無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