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作者:一朵毛毛      更新:2020-07-11 15:24      字數:5274
  “好,我可以收下。”徐忠衡量過後,給出了答案。“除此之外,我想單獨和令堂見一麵,可以嗎?”

  宋以峰早就看出徐忠也在努力使宋以嵐她們母女破冰,立刻點頭應下,“我求之不得。”

  .

  世界還在順著時光走下去,每個人又在這些時光中擁有自己獨立的小軌跡,在某些角落裏閃閃發亮。

  齊皓的假期本來就有限,這一次基本隻有幾處皮外傷,沒有了留下的理由,隻能歸隊恢複訓練。

  譚宗南派來的文職效率很高,加上徐忠以前做隊長有著豐富的軍內報告經驗,很快整理出一份詳細的情況匯報書,由譚宗南帶著報給軍委。

  案子被當做普通的綁架案提交了報告材料,有關嫌疑人的線索太少,又缺乏關於何子楊的證據,後續可能的結案遙遙無期。

  事情依然棘手,宋以嵐雖然不甘心就此為止,但所有反擊手段的作用目前來看都極其有限。她隻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徐忠身上,放任自己暫時不去想那些擾人的事。

  醫生允許徐忠走動的第一天,他提出要去拜訪李蘭珍。

  “你才剛恢複一點,燒也沒退幹淨,怎麽這麽著急去見她?”宋以嵐滿臉地不讚同,她太了解李蘭珍的態度,從她第一次回家被打出門開始,李蘭珍心裏的家早就沒有她的位置了。

  徐忠這幾天一直在思考這次的拜訪,一方麵他還想在李蘭珍那裏確認更多關於鹿爺的細節;另一方麵他雖然答應了宋以嵐不主動插手她和李蘭珍的關係,但他心裏還壓著另外一件事,想親口得到長輩的允諾。

  “你放心,我隻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她,關於譚將軍那邊正在上報的新情況,阿姨很可能記得其他更清晰的線索,這個很緊急,也很重要。”徐忠想起自己前幾次的承諾,覺得心有愧疚,“我們不可能起衝突。”

  徐忠笑了笑,眼底的光映得他有些淩厲的臉部線條都柔和了起來。他輕輕捏了捏宋以嵐的手,“不管怎麽說,是我把她救出來的,我又答應過你,不提你們之間的事。她不會為難我的。”

  宋以嵐知道他們這次救援行動牽扯到了一些其他細節,從譚宗南三番兩次單獨找徐忠談話就能看出這件事並不簡單。

  她猜到應該與鹿爺手裏那把槍有關,在嚴格禁槍的社會裏出現這種軍事武器,不會是件小事。

  “可以,你又說服了我。”宋以嵐沉默了一會兒,目光裏有一些複雜難言的感情。“我陪你去,我在車上等你。”

  從個人的角度,極少人能真正做到大愛無疆,能舍棄身邊真實擁有的一切而投身於整個社會安定事業中的人,實在鳳毛麟角。

  可是宋以嵐的愛情是在完整的徐忠身上生長發芽,她愛他的固執,愛他的強大,愛他潤物細無聲的保護,甚至也愛他因為心中堅定的使命與她安穩的期望相悖。

  立體而完整的,那才是徐忠啊。

  他們吃過午飯,宋以峰如約開車帶他們回到小村莊。

  徐忠跟著宋以峰下了車,留宋以嵐一個人在車裏等著。

  “媽,徐隊長來看你了。”宋以峰推開院子外麵的大門,往房間裏麵喊。

  裏麵靜默了幾分鍾,才終於有人從門口走到院子裏。

  “阿姨,您恢複得怎麽樣了?”徐忠禮貌地開口。

  “徐隊長。”李蘭珍微笑著點了點頭,引著他們往屋裏走。“是多虧了徐隊長,我才沒受什麽傷,除了這幾天容易做噩夢,已經沒事了。”

  她話說的十分圓滿,絲毫看不出是那個會因為母女關係的原因過河拆橋的女人。

  他們走到客廳坐下,李蘭珍指揮宋以峰去泡了壺茶,自己坐在徐忠旁邊,漫不經心地問,“徐隊長這趟來,是還有什麽別的事麽?”

  徐忠的眼神坦蕩,並不懼怕任何審視的目光。“警局出任務向來都會有回訪,另外我個人也想知道阿姨的近況。”

  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他把自己的身份歸到了警局。

  “我一切都好。”李蘭珍從宋以峰手裏接過茶壺,替徐忠倒了一杯。“出院之前每天都在檢查,出院以後經常心裏害怕不敢隨意出門,所以才沒能去親自感謝徐隊長,別介意。”

  徐忠接過茶杯,料到宋以峰不會告訴李蘭珍他的傷情,便無所謂地搖了搖頭,“不會,不管是於公於私,我都是應該的,談不著感謝。”

  於私,那就是代表著與宋以嵐的關係。

  李蘭珍眯起眼睛,等著他後麵的挑釁。

  徐忠卻隻是頓了頓,主動轉移了話題,“阿姨,我還想請您幫我個忙。上次的綁匪中,有個叫鹿爺的頭兒。關於他,您還記得多少?”

  “我……整個綁架過程中眼睛都被遮住,等布條被拿下的時候已經被鎖在那個地方。”李蘭珍沒料到他接著會問這樣的問題,但隻要不提她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女兒,這種公事公辦的態度倒是更合她的意。

  她認真回憶了一番,卻發現對這個人的印象並不深刻,“鹿爺的長相我沒看到,不過在車上的時候聽到有人打電話,內容裏提到鹿爺,好像說他不會開車,要派人去做好接應。”

  徐忠喝了一口茶,心裏默默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其他人之間互相的稱呼,有聽到的嗎?”

  “大多數都是些代號,A什麽什麽的,更具體的我也沒聽清。”李蘭珍有些為難。

  ……

  到目前為止,徐忠都還沒能拿到確定他們和烈虎是同黨的直接證據,甚至指向性線索也沒有,意味著沒有支撐材料說服中央相信他們的判斷。

  但他有著強烈的預感,這其中必然會有使故事串聯起來的關鍵線索。

  茶水見底的時候,徐忠問完了所有的問題,雖然整體收獲不大,但總算有些新的信息量。

  坐了大半個下午,徐忠也開始覺得累了,精神狀態稍微不好的時候,身體上的傷痛就會變本加厲起來。

  但他堅持挺直了後背,把今天的最後一個目的攤了出來。

  “阿姨,我答應過以嵐,您和以嵐的關係我不會幹涉,她會有自己的辦法來解決。但是我相信您也已經看得出來我和她的關係。”說到這裏,徐忠停頓了一下,嘴角彎起一點弧度。

  他看著李蘭珍驟然冷漠的臉,繼續說了下去,“我將來要娶的人一定會是她,讓我慶幸的是,她對我的感情與我相當。我算是個比較傳統的人,將來我們的婚姻,還是希望能得到長輩的祝福,不管您希望以什麽身份。”

  然而李蘭珍隻是沉默,徐忠就耐心地等著她,即便身上的疼痛越來越沉,也始終如同一棵鬆樹,後背挺直,眼神堅定,在李蘭珍的猶豫中引出一條狹窄卻貫通的道路。

  “我沒有逼您,無論如何,未來我都會把她照顧得很好,也永遠把您當作可敬的長輩。”

  在他的眼神中,李蘭珍艱難地做出了決定,她看向徐忠,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麽,隻是緩慢地點了點頭,算作應允。

  第32章 月是故鄉明(1)

  不算愉快的交談在沉默中結束,李蘭珍已經去了別的房間,徐忠皺著眉頭撐在沙發的扶手上,半低著頭喘氣。

  胸口的絞痛忽然而至,他隻能生生忍著,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願被宋以嵐看出這些,寧願在冰冷的房間裏再待上一會兒,緩一緩再出去見她。

  “不介意的話,能聊聊麽?”宋以峰坐在他旁邊,很快意識到他的異樣。“你怎麽樣?”

  徐忠緩慢地睜開眼,蒼白的嘴唇顫了一下,“沒事……你說吧,我正好也非常好奇。”

  宋以峰又觀察了一會兒,見他的確有漸漸緩和的趨勢,才稍微放心。

  宋以峰穿著一身很休閑的衣服,說起家裏的事時臉上又掛著幾分無奈的憂鬱,和宋以嵐比起來,整個人毫無攻擊性。

  “或許,我們局內人難以避免主觀的情緒,你多聽一個人敘述的版本,也許才會更接近真相。”

  宋以峰笑了笑,重新把茶燜上,思考著故事應該從何說起。

  “以嵐應該已經跟你說過。我家裏所有的變故都是從父親的意外去世開始的。”宋以峰目光放遠了,苦悶地搖了搖頭,“父親在的時候最寵以嵐,他對我要求很高,卻對以嵐有求必應。母親在這方麵恰好相反,她相信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於是把所有的疼愛放在我身上,還對父親的做法非常不滿。”

  “父親是為補貼家用才偶爾跟船幹活,那些年我家經濟條件好轉,船上的工作又有危險性,原本父親打算不再跟船了。那天他答應給以嵐要買最喜歡的粉色自行車,才最後一次上了船,結果遭遇風浪,船舶失事沒能再回來。”

  “父親是家裏的頂梁柱,他走了,家裏的經濟來源沒了,原本應該全家人一起共渡難關。母親……卻選擇把父親出事的原因全扣在以嵐頭上。在她眼裏,如果不是為了那輛自行車,父親就不會再上船。”

  徐忠一愣,他原本以為李蘭珍隻是重男輕女過於偏激,卻沒料到其中還有這樣的故事。

  “所以她打罵以嵐,還要求她輟學打工補貼家用?”徐忠把故事銜接了上去。

  突然失去父親對於年幼的宋以嵐來說已經足夠殘忍,她卻還要麵對母親無端地打罵指責,甚至於在母親潛移默化的重複中絕望地給自己背上害死父親的罪名。

  “嗯。以嵐開始隻是反抗,趁母親不注意就偷跑回學校。直到後來被母親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教室裏拉出來,強製辦了輟學手續。”宋以峰停頓了一下,想起故事中的自己,搖著頭歎了口氣。

  “也怪我,當年隻知道躲在母親後麵,卻不敢站出來保護妹妹。”宋以峰給他和徐忠分別倒了一杯茶水,沸騰不久的水在冰冷的氣溫中不斷地冒出白煙。“很多時候,我很佩服以嵐。她那時候還那麽小,就已經有勇氣拒絕母親為她安排好的人生,毅然選擇離開這個令她痛苦的家。”

  當年的家事一幕一幕在徐忠眼前展開,原來現如今這樣尷尬僵化的母女關係裏麵,有母親的落後無理,有女兒的任性衝動,還有哥哥的視而不見。

  “她從來都不是會向命運屈服的女人,更不是阿姨口中那些,把這輩子寄托在婚姻身上的女人。”徐忠想起宋以嵐眼裏的光,自信大方又坦蕩,直衝進他的心底。

  “你和她,有太多氣質都相似,又在很多方麵互補。”宋以峰收起情緒笑了笑,看得出說的話發自內心。“隻要你好好待她,你們會很幸福。”

  徐忠向李蘭珍討要祝福的時候,宋以峰就站在旁邊,徐忠說的那些話也全都聽的很清晰。

  徐忠沒有避閃他的目光,看得出宋以峰在以哥哥的身份等他的承諾,“你放心,我會的。”

  他們回到醫院的時候接近傍晚,徐忠的體溫已經很高了,持續的發熱帶來鋪天蓋地的無力感,一起包圍了徐忠。

  宋以嵐沒心思再去責怪徐忠,她一手扶著他,一手去開病房的門把手。

  強烈的擔心讓她的注意力範圍非常有限,直到徐忠順利地躺回床上,聽到他低啞地喊了一句“譚老”,宋以嵐才意識到房間裏還有別的人。

  “怎麽回事,又搞成這樣?”譚宗南看出徐忠的疲態,意識到他這時候來並不是個好時機。

  “剛去見了李蘭珍。”宋以嵐挑了些重點,替徐忠答道。

  她看得出徐忠的心事,恐怕這一趟又獲得了一些新的線索,他急著匯報給譚宗南。

  “我出去買飯,不幹擾你們。”宋以嵐大方地提出暫時離開,留給徐忠和譚宗南單獨的時間。“身體是你的,你心裏要有數。要談的事速戰速決,醫生馬上就會過來,必要的掛水不許拒絕,之後好好睡一會。”

  徐忠正想著如何說服宋以嵐,沒料到她竟然看出他的想法主動提出了方案。他點了點頭,看著宋以嵐離開病房。

  “小宋很聰明,知道攔不住你,給了個折中的最優方案。”譚宗南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他看著徐忠和宋以嵐的互動,竟然有些感慨。

  在這個物質被看的很重的世界裏,還有這樣相愛的兩個人僅僅被彼此相互吸引,簡單又迷人。

  “我們聽她的,速戰速決。”病房裏的暖氣開的很足,吹得徐忠倦意更濃。他不願躺在床上,花了一些力氣撐起自己,直直地坐著。

  譚宗南從檔案袋裏抽出幾份文件,一一遞給徐忠,“目前沒有把鹿爺和烈虎連起來的直接證據,隻能先按照的普通的軍火案子處理。技術部門的鑒定已經出來了,確定是G18C,上麵很重視這個案子,無論他跟烈虎什麽關係,都跑不了。”

  徐忠看著文件上的鑒定結果和來自中央批複,長長呼了口氣。

  “當年的任務卷宗裏的確有關於G18C的記錄,我已經查到了,隻是還缺少鎖定鹿爺和這把G18C的關鍵。”譚宗南理解徐忠對這件事的心情,所以盡可能地把所有進展都帶來說給他聽。“不過這才剛剛開始,調查由我親自跟進,不會有問題,你別太逼自己了。”

  徐忠點點頭,烈虎的勢力不容小覷,他有心理準備,這個案子不會太順利。

  “人質這邊沒有正麵見過鹿爺,得到的信息不多,隻有一條聽起來很特殊。”徐忠換了口氣,把文件還給譚宗南,“人質聽到他屬下的電話,提到一個細節,鹿爺因為某些原因不能開車。我現在懷疑,鹿爺有腳傷,或是某種程度的殘疾。”

  “確實。他們這種人,刀口舔血都過來了,不能開車必然是因為某些客觀缺陷,我會留意的。”譚宗南默默記下。

  徐忠沒有再說話,而是忽然低下了頭,聽得出沉重的喘息聲裏極力掩飾過的痕跡。

  譚宗南想起當初意氣風發的徐忠,心裏的難過和苦澀蔓延開來。“躺下吧,有消息我會再告訴你的。”

  醫生正好在這時候推門進來,基礎的檢查了一遍以後,給徐忠開了藥水掛上點滴。

  “說點高興的吧,你想要的手續辦下來了,等小宋簽字就可以進入政審。”譚宗南取出一套蓋過章的同意書和各式的申請表,遞給徐忠,“我看得出,你想給她一個身份,讓她拿到一些知情權。我也會盡力,在不違背原則和不涉密的情況下,幫你多批一點。”

  徐忠看著手裏的《婚姻申請登記表》,終於輕鬆地笑了笑。

  徐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他睡得昏昏沉沉,久違地沒有夢到兩年前的戰場。

  身上的無力感消退了不少,他撐著坐了起來,看見宋以嵐正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