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作者:一朵毛毛      更新:2020-07-11 15:24      字數:4749
  “小區的巡邏值班表和區域分工貼在進門右手邊,巡邏的密度和範圍算得上業界良心。中控室裏實時轉接了小區幾個主要出入口的監控,也安排了專人一直看著。而這些天的應急記錄裏沒有顯示任何異常,足夠證明阿姨離開時是安全的。她剛剛說的一點也沒錯。”

  徐忠把鑰匙還給他,聲音稍稍大了幾分,“我理解你關心則亂,哪怕多走一走也不願錯過任何一點細節。但也請你試著理解她,過去發生了什麽你比我清楚,人的心軟總歸是有限的。”

  他話音剛落,身後的車窗忽然降下來,從宋以嵐投過來的目光裏,徐忠有了不好的預感。

  “何子楊跑了。”

  宋以嵐臉色陰沉,發白的手指緊緊握著手機。屏幕上是Alan發來的消息——何子楊去鑒定了精神疾病,結論是沒有刑事責任能力,判無罪。

  形勢幾乎已經很明顯,他們忙了一天毫無頭緒,何子楊那邊的消息像一個重磅□□,把看似沒有關係的事情全都聯係到了一起。

  正在氣頭上的宋以峰最後才反應過來,他一拳打在身側的樹幹上,包圍他的是深深的無力感。

  這一天下來,有好消息有壞消息,但還是懷有希望的。宋以峰一直在安慰自己,母親那樣一個普通平凡的農村婦女,既沒有仇家也沒有什麽值得別人覬覦的財富,出事的可能性總歸不大。

  可被何子楊盯上,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母親願意留在禦城的時候,他以為遂她的意便是孝,給她錢為她買房是孝。卻沒料到這樣的普通平凡,卻也是最易受傷的軟肋。

  他甚至從來沒想過,外麵世界的陰暗複雜,最終會由他們帶到母親身上。

  他雙眼漲得通紅,像是不解恨似的接連打了好幾拳,直到徐忠走過去按住他的手臂。他掙紮了兩下,手肘撞上徐忠右腹的刀傷的地方。

  徐忠把他幾個發力的關節一一製住,“你這樣沒意義,保存體力保持清醒,事情還沒到絕望的地步。”

  宋以峰抬眼看他,忽然卸力,長長吐了口氣,等徐忠把他放開,又看向宋以嵐,良久。

  已經接近傍晚,冷風帶走了空氣中最後的餘溫,宋以峰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轉過頭看著天邊太陽落下的方向,說:“你回去吧,要上訴的話法院那邊更緊急。”

  沒有得到回應,他偏了偏頭,餘光掃到宋以嵐,“想回就回吧,何子楊的最終目標不是這裏,我一個人應付得來。”

  徐忠退開幾步靠在車上,身上的幾處大傷跳起火熱的疼痛,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說到底這是家事,他沒有資格在這種決定上表態,隻等宋以嵐作出決定,再盡全力幫她完成意願。

  他微閉著眼,卻沒有放任自己真的放鬆神經,而是把目前的情況仔細梳理了一遍。

  以他對宋以嵐的了解,她一定會選擇留下。何子楊的案子固然重要,禦城這邊的意外她也絕不會甩手離開,如果老人確實被何子楊的人綁架,她勢必要把這事攬到自己身上。

  何子楊的力量主要源於何氏,而那樣一個保險為主業的公司在禦城的勢力並不突出,另一方麵上次傷人的案子他雖然已經靠父親擺平,多少也會心有餘悸,短時間內應該不至於再次衝動。於是何子楊的目標大約也隻是威嚇。

  “我不走,惹上何子楊是因為我,我不想欠她的。”

  徐忠睜開眼,聽見宋以嵐的聲音,無聲地笑了笑。

  “你早就欠她的了,還不清的。”宋以峰不再看她,徑直走過去打開車門坐進駕駛位,徐忠也跟著上了車。

  “前期線索太少,動手的人是何子楊也隻是我們的猜測,警方能幫到的地方不多,我們要有自己的思路。”徐忠把大致思路說了一遍,“何子楊的能耐幾乎都源於何氏,那就隻有兩種可能,他用錢雇了專業的打手由著性子辦事,或是借力於何氏在本地的現有的勢力。”

  “何氏在禦城主要是航運保險的業務,和幾個主要船舶公司關係都不錯。”宋以嵐視線微抬,很快抓住了重點。

  “嗯,可以先從這個方向下手。”徐忠聲音緩下來,透著濃濃的疲憊。

  第23章 海日生殘夜(3)

  他們開車回去的時候再次路過江邊,禦城幾家較大的航運公司都密集地分布在兩岸。

  天氣已經越來越冷,北部的航運已經進入尾聲,為著河道結冰後的休業期做最後的準備。

  平日裏熱鬧的江麵上有些安靜,偶有幾隻船靠岸或是啟航。

  偌大的碼頭,隻有少數幾個起吊的集裝箱在運轉,他們一眼望過去便立刻意識到,這樣一家一家查過去未免有些愚蠢,精力不允許時間更不允許。

  手機滴地響起來,宋以嵐解鎖查看,是Lucy發來何氏在禦城的詳細情況。還沒點開來看的時候,她就順手轉發了一份給徐忠。

  “應該有用處,你也看看。”宋以嵐看了看身旁的男人。

  “好。”徐忠自然地應下來。

  主營國內南下航線的百泰航運公司和何氏商業交流最為頻繁,同時也是何子楊出事後第一個站隊力挺何氏的公司,跟何氏的關係顯而易見。

  文件的後麵還附了一些百泰航運的資料,Lucy做事一向周全。

  徐忠沉默地翻完文件,半分鍾以後,撥出了電話。

  “喂,嗯是我。”徐忠直入主題,“最近有誰在休假,離禦城這邊近一點的。”

  那邊嘻嘻哈哈地應他,“當然是我啊,求了老頭一下午,多給我三天假。”宋以嵐聽的出來,電話那頭的人是齊皓。

  “能不能來禦城幫我個忙,越快越好。”徐忠衡量了一下三天的期限,覺得足夠。

  “哇,能幫上徐隊的忙我誠惶誠恐啊,怕拖了徐隊的後腿。”齊皓的聲音總是偏大,能透過手機清晰地傳出來。

  “少廢話,來不來?”徐忠對他這種玩笑早就見怪不怪。

  “來來來,到了給你打電話。正好不用回家免得又被我媽嘮叨。”

  直到徐忠掛電話的時候,那頭的齊皓還在碎碎念。

  宋以嵐安靜地聽著徐忠打電話,等到她意識到這通電話的意義,突然有些後悔。這種後悔甚至一直蔓延到後悔答應帶徐忠一起回來。

  他明明才剛出院,該是被照顧的人,卻在來了禦城以後再一次擋在她和宋以峰的矛盾中間,扛起了重擔。

  “正好齊皓假期還沒結束,我把他叫來,勝算會大一些。”徐忠說完,看到了宋以嵐的目光。

  很少有地,她眼底藏著心事,閃閃而現。

  “別這樣,不用擔心我。”徐忠讀懂了她的眼神,盡可能笑的輕鬆,見她一臉的不信,又幹脆把手機放下,安慰道,“你信我,不會有事的。”

  宋以嵐抓住他的手,眼睛裏的光已經不像往常那般無畏。“何子楊的手段我們已經見識過,不管怎麽樣,答應我,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她頓了頓,聲音忽然一輕,已然有了酸澀,“這一次,我不允許你再因為任何理由受傷。”

  徐忠收起臉上的笑意,怔怔地看著她泛紅的眼角,緩慢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何子楊的精神鑒定是造假,這一點他們都心知肚明。然而何氏家大業大,敢送上法庭的東西自然經得住一般的質疑而滴水不漏。

  Alan接連調查了幾個有鑒定資質的心理所,皆沒有突破口,上訴的準備一時間有些棘手。

  好在宋以嵐沒有低落太久,她在圈子裏浸潤了許多年,唯有保持堅定這點性格還一如多年前剛剛入行的樣子。

  她簡單把禦城的情況跟Alan交代了一下,決定暫時以這邊為主,倘若能拿到關於何子楊的其他證據,也算是意外收獲。

  輿論早就淡了下去,多數湊熱鬧的群眾隻享受在消息爆炸那一瞬的緊張刺激感,才不介意把自己也投進去做一滴助長火勢的熱油。然而熱度轉瞬即逝,真正關心事件結果的人卻寥寥無幾。

  轉眼間,一場讓數個關鍵詞上了熱搜榜的大事件消失得幹幹淨淨。

  徐忠回去以後沒有再硬扛,而且放任自己早早休息睡下。他知道這一個案子不會輕鬆,他需要收拾好自己扛起宋以嵐的天。

  他頭腦發脹,昏沉中夢見深山林間的別墅,自己負了傷倚在一個樹上,身邊是為他警戒的戰友。

  他翻出急救包,從裏麵取了一團紗布咬在嘴裏,同時撕開一片酒精紗布,飛快地蓋在左腹的傷口上。等劇烈的疼痛緩過一陣,把酒精紗布揭開,止血,清創,再用特種膠條包紮。一切完成以後,他吐了嘴裏的紗布,迅速架槍站起來,自然地站到觀察點的位置。

  潘宇瞥見了他的動作,問,“怎麽不用止痛?”

  “這種關頭,我怕影響判斷。”撕裂的劇痛像是蔓延到全身,徐忠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瞄準鏡上,試圖分散精力。

  “行動還有一會兒,我們幾個能守住,你緩緩吧。”潘宇深知他的這個隊長的能力,卻還是忍不住為他捏了把汗。

  徐忠前後觀察了一遍,看了看時間,從耳機裏聽過各個埋伏點的匯報,才把槍收起來,點了點頭。“十分鍾,你們盯緊了,有情況隨時叫我。”

  他的身體受過高強度的訓練,十分鍾已經足夠他恢複一些精力。

  耳邊是細碎的風聲,繁茂的林間偶有一兩聲鳥鳴。

  十分鍾以後,他很準時地醒了,高度集中的神經使他條件反射地想端起手上的槍,而下一秒,他才意識到自己在禦城的一個小村子裏,和夢裏的那種生活已經是兩個世界了。

  “怎麽了?”宋以嵐就坐在床邊,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

  “沒事。”徐忠坐起來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卻覺得鋪天蓋地的困倦絲毫沒有緩解,這樣的夢,像影子似的照進他的現實裏。他抬眼隱去了不適,問道,“你怎麽在這裏,那邊有情況了?”

  宋以嵐搖了搖頭,“醒來有一會兒了,過來看看你。”

  徐忠往她那邊傾身,伸手把她擁進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壓在你心裏的事已經夠多了,不用再分出精力來擔心我。”

  宋以嵐靠在他懷裏,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很小的時候是我爸寵著我,家裏的事都是我爸做主,那時候我的生活比宋以峰好多了。”毫無征兆地,她輕輕開了口。

  “自從這邊建了港口以後我爸就跟船幹活掙錢補貼家用。我上初中的時候,船出了事故,我爸再也沒能回來。”

  “那以後她開始打我,因為家裏條件不好,我不聽話,沒能照她的意願出去打工,而是離家出走去上學。”

  她用最平靜的語氣,娓娓道來的卻是心裏最深的傷疤。徐忠沒有說話,手上抱她的力道卻更緊了些。

  “最開始的時候偷了家裏一些錢,後來一邊打工一邊上學,再後來宋以峰有了收入,供我接受了最好的教育。”

  “我後來回來過一次,她沒給我開門,隻讓我滾。”

  “她生我,把我養到12歲,是我欠她,等我還了債就可以兩清。”

  “忠哥,你說,這債還的清嗎?”

  這麽多年來,宋以嵐第一次跟人說起這段並不怎麽光明的過去。

  她自小就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她認定的事情,不僅別人改變不了,就連她自己也常常一意孤行撞得南牆也不回頭。她想要上學,不想留在這個所謂的家裏順從命運,就是把她打的半死也終究爬得出去。

  徐忠安靜地聽著,這幾天的相處下來他大概猜到這個家庭的過去。然而現實總是比想象更加荒誕,他所沒猜到的部分,令他心如刀割。

  最初相識的時候,他隻辯得出宋以嵐是朵玫瑰,風韻冷豔不宜接近;後來玫瑰為他一人收光所有的刺,為他綻放為他芳香。

  他原以為這樣的玫瑰必然生長在溫室中,得天獨厚。卻沒料到,這隻玫瑰生於懸崖峭壁,長於沙漠絕地,最豔的美最傲的骨,皆源於內心。

  那些徐忠沒能參與的冰冷過去,像一把利刃紮進他的心裏。如今的宋以嵐越是堅強獨當一麵,越是令徐忠心疼不已。他雖然沒有能力回到過去替她遮風擋雨,卻有許多事仍有餘地。

  他們的未來還長,如此以後,他會做這朵玫瑰的屏障。

  徐忠穩穩地抱著她,她的後背貼著一個溫暖的胸膛,那感覺讓人心生勇氣,讓人前行而無懼。

  然而這種心安沒有持續太久,她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這種時候,任何消息都有可能使局勢突變。她一抖,立馬直起身體去掏手機。

  徐忠也趁這個空檔摸出手機給齊皓發了條短信。

  【我說不是吧,徐隊這是出的什麽任務,發燒都沒得治療還要我這個小弟捎帶著買藥。】

  齊皓回複得很快,徐忠匆匆掃了一眼內容便沒心思再回複,他知道齊皓隻是嘴上貧,交代的事一定能辦到。

  而這邊,宋以嵐已經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個暴躁的男聲,宋以嵐仔細分辨了一下,不是何子楊。

  “給你三分鍾,能說的趕緊說。”那聲音像是離話筒隔了一定距離,顯然不是對宋以嵐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