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節
十三阿哥還在養病,靠在木製的搖椅上,蓋著薄毯, 精神倒還不錯。
張保、張起麟給十三阿哥行了禮,臉色都有些發白。
“你們確定四哥無事嗎?刺客有沒有抓到?”
兩位張公公連連搖頭, “進京的侍衛隻說了要太醫, 別的沒有交代。”
十三阿哥微微皺眉,“難不成又是那些糧官?四哥這一去, 確實是斷了太多人的飯碗了……”
“十三阿哥!”
張保實在等不及了,哪怕越了規矩,還是冒然地開了口,“奴才們是想請您——”
“我知道了, ”十三阿哥看了看窗外,“明早我就讓人拿著牌子去禮部要人,你們放心吧。”
張保與張起麟對視了一眼,臉上的神情更加慌亂了。
張起麟牙一咬,心一橫,撲通一聲跪下道,“奴才鬥膽,請十三阿哥現在就派人,蘇公公那兒怕是等不到明早了,奴才們實在是沒法子了。”
張保也跟著跪下叩首道,“哪怕十三阿哥要治奴才們的罪,也請十三阿哥看在雍親王的份兒上,先派人去禮部吧,奴才們求您了……”
鄧玉站在一邊,有點目瞪口呆。
他是了解雍親王府的這兩位張公公的,雖然他們二位在蘇公公耀眼的光環下多少有些低調。
但任誰都知道,這兩位張公公辦事那是一向謹慎小心,妥帖細致的。其實從某方麵來說,比那個總嚇人一跳的蘇公公靠譜多了。
可今天,這貿然的請求,猶如逼宮的勁頭,實在是有違規矩,也不符合這兩人平時辦事的風格啊。
十三阿哥也有些驚訝,在他眼裏,蘇培盛是最得四哥看重,被刺傷了到京裏叫太醫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哪怕要頗費周折地去禮部找一個傳教士,十三阿哥也應了。可這大晚上的硬讓他派人去敲禮部的大門,是不是有點過了?
張起麟等了半天,沒聽到十三阿哥說話,心下焦急,終是忍不住地抬起頭道,“十三阿哥,不是奴才們僅因一點私交特意誇大其詞來逼迫您的。實在是通州來的人很急,王爺的命令也很急。您若不信,事後盡可向王爺求證。奴才們的話若有一點兒欺上瞞下,您可以隨時摘了奴才們的腦袋!”
張起麟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胤祥終於有些相信了。
回想起蘇培盛在四哥跟前的種種,十三阿哥終於覺得,他不能再把這事兒隻當一個奴才的事兒來辦了。
“鄧玉!”
“奴才在!”
鄧玉拿了十三阿哥的令牌,與張保、張起麟飛速趕往禮部。
雖然時辰已過,鄧玉還是敲開了禮部的大門,跟留守的兩個大臣求問了馬丁的去處。
結果,也是老天不開眼,這個馬丁前幾天還在京裏呢,這兩天卻跑到京郊去做什麽研究了。
“怎麽辦?”鄧玉回頭看向張保、張起麟。
“還有半個時辰關城門,還來得及!”
“哎!”
鄧玉來不及叫住一路朝城門飛奔而去的二張公公,左右一權衡還是先回了十三爺府,向十三阿哥回報。
十三阿哥這時也著急了起來,想了想,調來了一隊侍衛,讓他們出城去協助張保、張起麟。
“隻要找到人,立刻快馬送到通州!”
“是,”侍衛們領命而去。
十三阿哥轉頭看向窗外,眉心卻越鎖越深。
通州寶仁堂
病室裏燈火通明,卻壓抑非常。
蘇偉背上的刀沒人敢動,雖然沒傷到內髒,也沒大量流血,但此時人已經發起了高燒。
大夫們聚在門口,想走走不了,進去卻也沒有其他辦法。
所有人都知道,這刀在身體裏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誰也拿不準木床上的人還能挺多久。
四阿哥就守在床前,緊握著蘇偉的手。
蘇偉有時昏迷,有時清醒。
四阿哥一直小聲地跟他說著話,一眼不錯地緊盯著他酡紅的臉。
此時此刻,威風八麵的雍親王已經沒有力氣再去逼迫大夫,甚至也沒有力氣再去催促叫太醫的侍衛了。
他連最基本的皇子形象都忘記了,膝蓋落在灰撲撲的地上,褲子、靴子上都是灰塵,外袍髒汙一片,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再能符合那高貴的身份。
夜色越來越深,亥時的梆子聲被敲響,通州的城門已經下鑰了。
雖然,傅鼐早讓人到城門口去等著了,隻要京裏的人一到,立馬開角門入城。
可眼看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該來的人卻始終沒來!
“再派人去!跑死了馬也得把太醫帶回來!”
巴彥蹲在門檻上,嗓音幹的讓人聽了都跟著疼,“已經去了三波人了,現在京城的城門都關了,再派人去也沒用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連個太醫都帶不回來!”傅鼐氣得發瘋,回身一腳踹飛一隻瓦罐。
瓦罐滾到街上,正好停在了剛下馬的隆科多麵前。
“提督大人,”傅鼐強自冷靜下來,上前了一步,巴彥也站了起來。
“我要見王爺,”隆科多神情冷淡,似乎根本沒把傅鼐等人放在眼裏。
傅鼐卻是一步不讓,揚起頭道,“王爺已經休息了,提督大人明早再來吧。”
“王爺要休息怎麽不回府衙?”隆科多微微偏頭,“住在這裏,不怕隔牆有耳嗎?”
傅鼐眼神一閃,“多謝提督大人提醒,小人會為王爺守好門戶的。”
隆科多冷哼了一聲,抬頭向寶仁堂內看了一眼,卻也沒再為難傅鼐等人,轉身上馬走了。
時至午夜
蘇偉的體溫大幅上升,人突然開始抽搐 。
大夫們聽到四阿哥的驚叫,湧進屋內。
四阿哥七魂去了三魄,不知被誰拽到了旁邊,踉蹌地靠著牆壁,雙眼失魂地看著被大夫們圍在中間,卻已經沒有了任何聲響的人。
“別這樣,蘇偉,我害怕……”
靠在牆上的人慢慢滑坐到地上,膝蓋蜷了起來,髒兮兮的臉上劃過兩道淚痕。
那狼狽的模樣,沒人能再把他與剛剛一封奏折,就斷了通州糧官貪腐之路的鐵血王爺聯係到一起。
就是屋內的大夫,此時此刻都還沒有弄清楚這個一直守在傷者身邊的人到底是誰。
蘇偉的衣服被用剪刀剪開,背後的傷口隨著他的不斷抽搐,再度湧出鮮血。
四阿哥緊緊攥住自己的手臂,低下了頭,他不敢再去看那鮮紅濃稠的血。
壓抑不住的痛苦聲音從喉嚨裏溢出,他隻能不斷地念著那個名字,祈求一切能祈求的。
“我怕了,我真的害怕……”
“蘇偉,求求你,別離開我……”
一片漆黑的世界裏,蘇偉迷茫地向前走著。
他好像看到了很多畫麵,又好像什麽都沒看到。
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高聳入雲的鋼筋水泥,穿梭在路上的汽車,熟悉的、讓他懷念的一張張臉孔。
蘇偉向著那一切走過去,他確實有些想家了……
“蘇偉!”
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蘇偉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轉過了身,一個小小的孩子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看不清臉,但他知道那是誰。
“蘇偉,我害怕……”
“胤禛?”
蘇偉朝那個小小的孩子跑了過去,可周圍的一切突然開始飛速變幻。
“胤禛!”
蘇偉害怕了,他抓不到那個孩子,但他能感受到纏繞在對方身上的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懼。
蘇偉用盡全力地跑著,眼前的孩子一點一點長大了,可他的樣子卻不像自己記憶般的冷靜淡然,他是那麽的痛苦,那麽的驚慌。
“放我回去!我要陪著他——”
一直跑不出這片黑暗的人憤怒了!
他朝眼前的人猛地撲了過去,三十年了,有這個人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穩定下來了!穩定下來了!”
圍著蘇偉的大夫們齊齊鬆了口氣,蘇偉不斷抽搐的身體慢慢平靜了下來。
四阿哥連滾帶爬地撲到床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岸邊的一根稻草,再度緊緊握住那隻慢慢回暖的手。
子時已過,醜時三刻,天亮前最黑暗的時辰。
傅鼐和巴彥都無力地坐在寶仁堂的門檻上,二月的夜晚還是很冷,後院的每一點動靜,都帶著一股冷風鑽進他們的衣領。
“這一夜怎麽這麽長啊?什麽時候才會天亮啊?”巴彥的聲音沙啞而無力。
傅鼐沒有回答他,因為他也不知道,天還會不會亮。
突然,
“噠噠……噠噠……”
“什麽聲音?”巴彥猛地抬起頭。
傅鼐扶著門框,慢慢地站起。
“噠噠,噠噠,噠噠……”
“是馬蹄聲!”巴彥衝向路口。
漆黑的石板路上,一串火光迎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