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497
  此時天已漸黑,迎麵過來幾盞燈籠,詩玥、鈕祜祿氏都停下了腳步。

  中間的人看到不遠處的兩位小主,率先迎了過來,“奴才蘇培盛給兩位小主請安。”

  晃動的燭火下,映出一位清貴挺拔的男子身影,鈕祜祿氏與詩玥都是眼前一亮。

  鈕祜祿氏輕笑一聲,掩著帕子先道,“蘇公公這身打扮,說是位富家公子都委屈了,簡直像那些話本裏走出來的翩翩少年郎。打眼一看,我都認不出來了。”

  詩玥跟著臉色一紅,微微低下了頭,牽了牽鈕祜祿氏的衣袖道,“別瞎說了,蘇公公肯定是有差事在身。你這麽打趣,讓人聽到了像什麽話。”

  鈕祜祿氏淺笑著低下頭,蘇偉尷尬地彎了彎腰道,“兩位小主見笑了,奴才也是怕出去辦事丟了王爺的臉麵。都這麽大的年紀了,可當不起小主們的誇讚。”

  “蘇公公年紀正當時呢,”詩玥抬起頭,晶亮的眼神落到蘇偉的臉上,又連忙移開,“蘇公公這樣穿,確實很好看……”

  “都聊什麽呢?”四阿哥一路穿過雕花拱門,看見蘇偉幾人,就迎了上來。

  “妾身給王爺請安。”

  “起來吧。”

  詩玥與鈕祜祿氏一同下拜,聽了四阿哥叫起,緩緩起身,再度抬頭時,正好看到一縷專注的目光落到蘇培盛身上。

  四阿哥有幾分不舍移開視線,但對麵兩人已經看了過來,遂微微偏頭道,“都這麽晚了,還在園子裏亂逛,當心著了涼。”

  “多謝王爺掛懷,”鈕祜祿氏垂下頭,“我們也正要回去了,隻是恰巧碰到蘇公公。平日裏甚少看到蘇公公這樣打扮,一時新奇,打趣了幾句。”

  “哦?”四阿哥又將視線放回蘇偉身上,一側嘴角輕輕勾起,“怎麽打趣的?”

  蘇偉耳根有些發熱,想瞪四阿哥一眼又不敢,隻能偷偷拽拽自己的鬥篷,想把自己裹得嚴實點。

  鈕祜祿氏輕笑一聲,抿著唇角道,“就說蘇公公打扮的好唄,跟著王爺的時間久了,沾著王爺身上的貴氣,這出了府門,說是個富家少爺都覺得虧了呢。”

  “是嗎?”四阿哥將眼前的人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那探尋的目光,好像都帶了透視的功能,蘇偉放低了手裏的燈籠,試圖遮掩紅成了螃蟹殼的臉。

  “恩,確實好看,”帶著點低笑的嗓音柔柔地蹭過蘇偉的耳畔,蘇大公公默默咬住了嘴唇,裹了又裹的鬥篷裏麵,好像燒開了一鍋水,快要冒熱氣了。

  “天色不早了,妾身們先告退了,王爺也早點歇息吧,”詩玥出聲,帶著鈕祜祿氏一起行了禮,兩人秉身而退。

  臨出園門時,詩玥偷著轉頭,看了一眼遠去的燈火。

  蘇公公手裏的燈籠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四阿哥手裏,兩人似是一先一後,其實距離並不遠,四阿哥隻要稍稍偏頭,就能看到那個人。

  東小院

  兩人進了屋,蘇大公公的一肚子火立時發作起來,把鬥篷一甩,就伸手去掐四阿哥的脖子。

  被四阿哥單手製服,連摟帶抱地拽到了榻上,心滿意足地在腰上、屁股上摸了兩把道,“嗯,是好看,腰也掐得好,回頭讓師傅照這樣子多做兩身。”

  “做什麽衣服啊,我有正事兒呢,”蘇偉甩開四阿哥耍流氓的手,一路爬到榻子裏側,“在外頭忙了一天,著急回來跟你匯報情況呢,你倒好,當著人麵欺負我!”

  “這怎麽能是欺負呢,”四阿哥鬆了袖口,脫下朝服,彎著唇角坐到蘇偉身邊,“確實好看嘛,這好衣裳也要架子搭。咱們蘇公公天生麗質,改明兒穿上這身到日精門外溜達一圈,管保那些朝裏的年輕後生,都被你比下去!”

  蘇公公有些飄飄然,在腦中暢想了一番,冷下臉道,“穿這身進宮,我不想活了嗎?不說這些廢話了,我今天可逮著馮進朝了!”

  “老八身邊那個太監?”四阿哥靠到墊子上,“他告訴你嘉怡出了什麽事了?”

  “說的不清楚,”蘇偉正了正神色,又俯身到四阿哥耳邊,“不過,我懷疑……”

  四阿哥眉目一冷,“混淆皇家血脈?不可能吧。這要被發現了,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現在還不能肯定,”蘇偉也有些不敢確信,“還得等我見到繡香再說。”

  “老八這個人……”四阿哥皺了皺眉,“如果,這次的傳聞真的對他造成了相當大的壓力,說不準,他真的會鋌而走險!”

  十一月中旬,哈密

  “大人,四川來信了!”

  門人胡卜將信呈遞給富寧安,富寧安匆匆拆開,看過一遍後才慢慢吐出口氣,“年大人已經開始籌糧,如果一切順利,月末應該就能調往邊關。”

  “大人不用過於憂心,”胡卜給富寧安遞上熱茶道,“咱們先前調來的糧食已盡夠過冬使用了,如今策妄阿拉布坦遠遁,照京裏的意思,總不至於讓咱們冰天雪地時出兵。”

  “過冬的糧食是夠了,可帶兵打仗不能隻看眼前,”富寧安的手在地形圖上敲了敲,“待到入冬,哈密周遭便一片荒蕪,不管用駱駝還是用馬,運糧都是難上加難。屆時冬去春來,糧草見底,再現調糧食過來,士兵不是要挨餓?萬一準噶爾初春時偷襲,咱們就更加被動了。更何況,現在甘肅大小官員與我都不是一條心,調糧調兵都是一波三折,我不能不提前考慮。”

  “大人思慮周詳,是屬下目光淺薄了,”胡卜拱手道。

  富寧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將剛收到的信扔進了火盆裏,起身出了營帳。

  胡卜走到火盆前,信紙已經燒成了灰燼。

  第380章 釣魚

  康熙四十八年

  十一月十七,八爺府

  八福晉端坐在屏風後頭, 何焯垂手站在房屋中央。金環立在八福晉身側, 看著主子越來越白的臉, 心下隱隱擔憂起來。

  “還請福晉多做思慮, 微臣也是迫不得已, ”何焯低下頭, “邊關新起戰事,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貝勒爺這時候遭臣下質疑,無疑是雪上加霜。危急時刻, 隻有福晉能助貝勒爺一臂之力了。千裏之堤毀於蟻穴,貝勒爺苦心經營多年, 不能因為幾句流言就功虧一簣啊。”

  八福晉兩隻手絞著手絹, 嘴唇緊緊抿著,半晌後才輕聲道, “你的意思, 是讓我獨自擔下這起言禍的後果……是貝勒爺吩咐你的嗎?”

  何焯微微掀眉, 一屏之隔, 他看不到八福晉的神情,“自然不是,臣下是瞞著貝勒爺來見福晉的。實在是, 這些日子貝勒爺承受了太多的非議。本來,邊關動兵正是咱們八爺府滲透兵權的最好時機。可是如今,就因為那些傳言, 貝勒爺是處處掣肘。福晉一向與貝勒爺同心同德,臣下冒死,敢情福晉出麵,替貝勒爺鏟去這個障礙。事後,何焯願任憑福晉處置。”

  “你一心一意都為了貝勒爺著想,我有什麽好處置你的,”八福晉輕輕歎了口氣,“隻是,你確定我這麽做,就可以轉移那些流言的矛頭嗎?”

  “是,”何焯重重地應了一聲,“不知福晉可曾聽說,在貝勒爺之前,一直深陷謠言的是雍親王。坊間都在傳他寵幸一個叫萬祥的公公,連宮裏都得了消息。臣下一直好奇雍親王會如何處理此事,沒想到他非但沒有把那個萬祥殺了以證清白,反而又重用了另一個已經被趕出王府的老太監。這下,皇阿哥狹弄內監的戲碼變成了兩個太監的爭權奪利。無論這件事情的發展是否偶然,雍親王現在都已徹底擺脫了流言的困擾。如今,貝勒爺也是騎虎難下,臣下思慮再三,也隻有先效仿雍親王之事,暫且壓下民間的流言,盡量消除影響。待他日,貝勒爺再得幾兒幾女,臣子們心中的疑竇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八福晉掐了掐掌心,整個人看起來越發單薄,金環看得著急,可又不敢隨便開口。

  半晌後,八福晉沙啞著嗓子道,“好,給我幾天時間,我尋個法子出來。屆時,再與你商議。”

  “福晉深明大義,臣下感激不盡,”何焯達到了此行的目的,沒有再多留,俯身告退了。

  待何焯出了屋子,金環才急慌慌地上前道,“主子不會真打算聽那個何焯的話吧。他讓您把貝勒爺子嗣稀少的罪過都攬到自己身上,還讓您把自己不能生育的消息散播出去。這回頭,貝勒爺是不遭人作踐了,可是您怎麽辦啊?這年頭年尾的進宮串門,咱們得遭人多少白眼啊?萬一皇上那頭怪罪下來,那主子您——”

  “這也是沒法子的,”八福晉靠著軟榻上的小桌,一張明豔的臉龐好似被抽幹了水分的牡丹,徒留表象,毫無生氣,“咱們府上的孩子太少,跟我本來就有關係。像何焯說的,謠言初起時,矛頭是指向我的。隻是不知怎麽傳著傳著,就傳出了貝勒爺不舉的消息來。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了他,我不能讓他背上那樣不堪的名頭,我該為此事付出代價……”

  “這怎麽能怪您呢?”金環跪到八福晉腳旁,心疼地直抹眼淚,“這兩年,貝勒爺一味寵著那個烏拉那拉氏,她一樣生不出孩子,怎麽不見她去替貝勒爺出頭呢?主子本來就受盡了委屈,如今還要冒這麽大的風險!”

  “不行,”金環一把握住八福晉的手,“主子,咱們去找國公爺商量商量吧,國公爺一定不會讓您以身範險的。您不能隻聽那個何焯的胡言亂語,他連貝勒爺都沒有知會,說不定咱們可以想出更好的解決方法呢?”

  八福晉微微抿唇,注視著金環焦躁的神色,輕輕搖了搖頭,“找舅舅也是一樣的,我不想再給娘家添麻煩了。至於貝勒爺,他知與不知,我都是要那麽做的……”

  雍親王府

  天氣漸寒,鈕祜祿氏讓丫頭挑了些樸素耐用的料子,準備給弘盼身邊的奴才們多添兩件冬衣。

  “小書子那件你找人格外做,”鈕祜祿氏看了那幾匹料子後,吩咐慕蘭道,“多絮些棉花,做得厚實些,膝蓋裏頭縫兩塊兒軟乎皮子。料子倒不用太名貴,但也別寒酸了。”

  “奴婢明白,”慕蘭應下,抬起頭小心詢問道,“小主這番苦心,還是為著那蘇公公?”

  “我不是為了他,是為了弘盼,”鈕祜祿氏轉身坐到梳妝台前,瞧著銅鏡中的自己,似笑非笑道,“我還記得當初,嬤嬤知道我被指給了四阿哥,特意提前幫我梳理了進府後要麵臨的各種狀況。福晉性子高傲,看起來是個嚴厲的。李氏、宋氏進府時間長,又各有一女,與王爺該頗有情分。最得寵的武氏,身份低微,或許會使些陰損招數……我是戰戰兢兢啊,初進府的那段時日,幾乎夜夜不能安枕。隻是沒想到,時至今日,嬤嬤的那些推理猜測幾乎一個都沒對上。我要麵對的,卻是一個我從沒想過的境況。”

  “小主,”慕蘭聽得懵懵懂懂,但還是上前道,“奴婢是猜不透小主的心思。但是,王爺跟前也不是就蘇培盛一個啦。那個萬祥,如今也混的風生水起的,府前府後不少人投奔他呢。小主又何必隻執著一個蘇公公呢,說到底,他還是被王爺趕出去過。萬一王爺哪天又想起來……”

  鈕祜祿氏一聲輕笑,扭過身來看向慕蘭,“你呀,哪裏都好,就是不知道多用用腦子。你想想咱們那天在禦花園見到蘇培盛的情景,他像是一個被主子厭棄過的奴才嗎?”

  入夜,萬籟俱寂

  詩玥從床上坐起,絮兒還窩在榻上熟睡著。窗外的月光並不算很亮,但地上凝了霜,倒似引來一汪深潭,銀月一映,波光粼粼。

  推開屋門,外頭的燈籠也都熄了。詩玥披了一件白色封毛的鬥篷,走到台階處坐下,仰起頭,呆呆地看著夜空。

  自那日禦花園偶遇,詩玥的心便像平靜的湖水上卷起了一陣漩渦。

  她本以為自己是無欲無求的,本以為自己可以習慣一輩子的等待,一輩子的旁觀。

  可就在那一天,她臨走時的一眼,一切的自欺欺人都被瞬間瓦解了。

  那憑空卷起的漩渦越來越大,越來越不可控製,將她的自持、理智一點點絞碎,一點點吞噬。

  詩玥有些恐懼的抱緊自己,她害怕那些陌生的情緒,害怕自己不斷的遐想。

  那個人不會是自己的,永遠不會是!

  “小主?”絮兒走出屋門,見到台階上的詩玥,又連忙衝回屋裏,撿了條厚實的毛毯將人從頭到腳包住,“小主,您怎麽大晚上的坐在這兒啊,咱們趕緊回屋吧,當心著涼。”

  詩玥配合地起身,跟隨絮兒回了臥房。

  絮兒把詩玥扶到床上,灌了湯婆子,又熱了薑湯,見詩玥的臉色重新紅潤了起來,這才稍稍放了心,“小主這些日子總是睡不好,算起來程太醫也該來了,到時候再讓他給小主開幾幅安神的藥。”

  詩玥靠在床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聽了絮兒的話,倒好似回過神道,“程太醫一直對咱們多有照顧,咱們也該回些禮。我記得前院剛送來不少好墨,放著也是放著,你挑幾條,回頭送給程太醫。”

  “是,”絮兒低頭應下,看著詩玥慢慢闔了眼睛,暗暗歎了口氣。

  十一月二十二,東小院

  蘇偉收到了何玉柱私下裏送來的邀請函。

  四阿哥把邀請函拍到桌上,兩眼危險地眯成一條縫,“不能帶張保就算了,連庫魁也不帶,你當爺真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不是,”蘇大公公諂媚一笑,手快地將邀請函塞回袖子裏,“我在吉盛堂的商隊裏挑了人了,兩個都是會功夫的,你不用擔心。再說,我要是帶咱們府裏的人去赴約,何玉柱他們怎麽對我放下戒心啊。”

  四阿哥垂下眼睛,似乎被蘇偉說動了些,“吉盛堂還挺藏龍臥虎的啊,現在會功夫的夥計那麽好找嗎?”

  “哪兒啊,”蘇大公公一屁股倚到四阿哥跟前,“趕巧兒王大哥進京,我都是跟他借的。不是走南闖北的商隊裏練出來的,哪能各個帶功夫呢。不過,王大哥說了,這兩人都是他親自帶出來的,頭腦可機靈了,上次他們——”

  “咳!”

  縮在簾子外頭的張起麟莫名地咳了一聲,還想誇誇其談的蘇大財東突然有點冷。

  察覺到冷氣的源頭後,蘇偉默默地往旁邊蹭了蹭,“那啥,甭管怎麽說,還是咱們府裏的侍衛厲害些,就是情況特殊,要不我哪用麻煩外人呢,嘿,嘿嘿……”

  這邊蘇公公還沒嘿嘿完,那頭靠在榻上的四阿哥突然動了。

  蘇偉下意識地一縮脖子,四阿哥卻沒搭理他,徑直蹬了靴子,往書房走了。

  “主子……”蘇公公有些委屈,甩著腳丫子在後頭跟著。

  出了屋門,張起麟已經縮到了牆角的花瓶後頭,基本看不見了。

  蘇偉一路跟著四阿哥到了書房,看四阿哥開了多寶閣下頭的櫃子,拿出來一個木盒。

  “什麽啊?”

  四阿哥把木盒遞給蘇偉,蘇偉還有些愣愣的。

  盒子打開,蘇大公公驀地瞪大眼睛。

  “這是一個傳教士孝敬的,比之前的都要好,火藥壓進膛內自動分為三股,可一次連開三槍。準頭、射程都強上不少,爺本來打算過完年再給你的……”

  蘇大財東兩眼當下化成心形,哼唧著上前,給了四阿哥一個大大的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