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4953
  書房

  傅鼐將食盒擺在桌上,回手關緊了門窗。

  “是暢春園有消息嗎?”四阿哥坐到桌前。

  “是,”傅鼐走到四阿哥身邊,替四阿哥盛上白粥,“九經三事殿昨晚又死了個小太監。”

  “皇阿瑪是太過於杯弓蛇影了,”四阿哥舀了一匙白粥放進嘴裏,“不過也是奇怪,就一根辮穗兒而已,何至於此呢……”

  傅鼐抿了抿唇,沒有輕易答話。

  四阿哥轉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道,“是不是還有什麽事?”

  傅鼐身上一緊,片刻後點了點頭道,“是,昨晚張燈時分,萬歲爺突然傳召十四爺,說是這些日子惦記得很。十四爺接了諭旨,連夜搬進了暢春園。”

  四阿哥握著粥碗的手驀地一緊,片刻後又緩緩鬆開,“不枉胤褆這些日子的辛苦,到底得了皇阿瑪的信任了……”

  傅鼐沒敢再接話,沉默著伺候四阿哥用完早膳。

  早膳被撤去,四阿哥的情緒似乎和緩了很多,“莊子上都收拾好了嗎?”

  “回主子,一早就收拾妥當了,”傅鼐拱手答話。

  “那就早點把人帶過去,”四阿哥走到桌邊,鋪開宣紙,“那邊離圓明園也近,爺這幾日也要搬過去了。”

  “是,”傅鼐低頭,猶豫了片刻,又抬起頭道,“可是,王爺,這突然抓人,又突然放人,還是在敬事房的人走了之後,隻怕府裏會有猜測啊。”

  “爺也知道,”四阿哥涮了涮手上的毛筆,“你看看,尋個什麽由頭,其實最好——”

  “王爺,”守門的侍衛輕輕敲響房門,“啟稟王爺,大格格來了。”

  第361章 禍起

  康熙四十八年

  七月十四,雍親王府

  詩瑤邁進內堂時,福晉與弘昀正好用完午膳,“喲,咱們阿哥今日這麽乖,連平素不愛吃的山藥泥都用了這麽多。”

  “堂堂男兒郎,怎麽好挑食呢,”福晉接了侍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拍拍弘昀的肩膀道,“行了,去院子裏消消食,午後小睡一會兒,下午還得練一篇大字,可不許跟小太監們偷懶。”

  “是,額娘也好好休息,”弘昀乖巧地下了桌,拱起手衝福晉揖了揖,由著侍女牽出了內堂。

  福晉看著弘昀小大人似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彎,整個人和煦了不少。

  “咱們阿哥真是少有的懂事,謙虛有禮、勤奮聰慧,等日後長大了,也一定是個孝順孩子,”詩瑤上前,扶著福晉向臥房走。

  福晉拿下帕子壓了壓唇角,神色又清冷了起來,“弘昀是王爺的嫡子,身上的擔子比旁人重,光是勤奮孝順,可還遠遠不夠啊。”

  “是奴婢嘴笨,”詩瑤垂下頭,替福晉撩開臥房的珠簾,“主子放心吧,有您的悉心教導,咱們阿哥一定是最出色的。”

  福晉沒有再說話,進了臥房,坐到軟榻上,看起了新送來的賬本。

  詩瑤抿了抿唇,給福晉倒了杯新茶,逡巡了片刻還是小聲開口道,“主子,今兒暗房的人都被送走了。聽說雖然傷得重,但都還活著。”

  “王爺是壓根沒想要他們的命,否則也不會一直等到敬事房來人了,”福晉的視線沒有從賬本上移開,語氣也異常平淡。

  詩瑤還有些不甘心,說話的語氣又多了幾分怨懟,“還不是大格格多事,否則哪有那麽容易就出來的。現在那個萬祥都還沒在府裏站住腳,奴婢是真怕——”

  福晉的視線掃過來,詩瑤察覺失言,連忙住了嘴。

  “請聖上飲宴的準備千頭萬緒,也虧得這丫頭還有時間操心府裏的事。”福晉按了按手中的賬本,神情上依然看不出喜怒。

  “還不是那個蘇培盛暗地裏挑唆的,”詩瑤俯下身,替福晉按起了小腿,“大格格到底年輕,總還念著早年的一點恩情。主子這幾日事忙,奴婢就沒跟您說,這大格格剛一回府,就為了給那個蘇秋欣撐腰,當眾打殺個婆子,還把在場的奴才好生教訓了一通。現在後院的奴才提到大格格,各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要奴婢說,主子當時就不該把請宴的事兒都放權給大格格。”

  “那是王爺有心提拔她。畢竟,咱們王府裏就這兩個女兒,茉雅奇還是長女。我也想著日後她出息了,多少能幫幫咱們弘昀,”福晉翻了翻手上的賬本,眉頭卻微微皺起,“不過,這兩個女兒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再過兩年說不準就該議親了。這在王府裏還能被寵著縱著,等嫁出去了,可就未必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了。”

  詩瑤聽了福晉的話,眼珠轉了轉,隨即一笑道,“可不是,要說現在,也該讓兩位格格好好學學如何為人處事了。隻是,李嬤嬤如今身子不好,平時都在家裏休養,怕是沒有多少精力教導兩位格格了。”

  “那就再尋兩個妥帖人送去,”福晉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格格們是要嫁出去的,甭管以後嫁到哪兒,總得行止有禮、進退有度,否則自己要受苦不說,還會丟了咱們王府的臉麵。”

  “還是主子想得周到,”詩瑤起身衝福晉福了福,“奴婢去找兩個宮裏出來的教導嬤嬤,有背景有資曆,就算為了兩位格格日後議親做準備,李側福晉和宋小主也一定會感激福晉的。”

  七月十七,西配院

  絮兒聳拉著腦袋邁進院門時,詩玥正焦急地徘徊在門口。

  “絮兒——”

  “小主!”絮兒抬起頭看見詩玥,慌忙上前攙扶,“這大中午的,您怎麽也不避避太陽?”

  “沒事兒,我不熱,”詩玥抓住絮兒的手,眼中滿是殷切,“你打聽的怎麽樣?蘇公公被送到哪座莊子上去了?咱們的包袱什麽時候能送過去?”

  “那個……”絮兒慢慢低下頭,不敢再看詩玥的臉,“府裏的人一提到蘇公公就像見了鬼似的,平時跟奴婢相熟的幾個車夫,現在都扒著那個萬公公。奴婢轉了好幾圈,也沒敢跟人開口……”

  “小主,是奴婢膽小,是奴婢沒用……”絮兒說著,眼眶一紅,眼淚落了下來。

  詩玥緩緩直起身,臉色有些發白,看向絮兒的眼神卻依然溫和,“快別哭了,這哪裏是你沒用,明明是我強人所難了。你不敢輕易跟人提,還不都是為了我好,我心裏都明白的。”

  “小主,”絮兒哭著抬起頭,語氣中滿是心疼,“我跟了您這麽長時間了,雖然很多事情搞不懂,但是我知道,小主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奴婢實在不想看見您傷心,奴婢真討厭自己,總是幫不上小主的忙……”

  “傻丫頭,”詩玥拿下帕子給絮兒擦眼淚,自己的眼眶卻也隱隱泛紅,“我有什麽好傷心的,今天的結果已經是出乎意料的好了。隻是我自己一時想不開,鑽了牛角尖,其實不過就是兩件衣裳,送不送的能有什麽區別呢?快別哭了,咱們晚上吃醬鴨,再向鈕祜祿小主要一壇果釀,你不是最愛喝那個嗎?蘇公公平平安安的出去了,咱們合該慶祝慶祝才是。”

  絮兒抽著鼻子點點頭,自己又拿袖子擦了擦臉,衝著詩玥傻傻一笑。

  七月二十,農莊

  寬敞的農戶裏五髒俱全,窗外綠蔭如蓋,幾根柳枝伸進窗欞,被冰山上的寒氣熏得露珠淋淋。

  “來來來,再轉一圈,”被王府裏的人日日念叨的蘇大公公此時正盤坐在榻上,手邊是鎮好的西瓜和一堆閃瞎人眼的金環玉飾。

  被打扮一新的圓明園新任總管李英,正滿臉不情願地,頂著瓜皮小帽,穿著一身鑲金綴玉的青色長袍,在屋子中央轉圈圈。

  “誒,好看,好看,咱們小英子這樣一打扮絕對是威風八麵啊,”不遠處趴在圈椅上的張起麟撅著腫大的屁股仍然不忘湊湊熱鬧。

  靠著床柱的張保公公嫌棄地瞪了他一眼。

  “師父,這辮子上的玉墜也太重了,”小英子甩了甩一身叮當亂響的掛飾,臉都皺成了一團,“我這樣走出去肯定笑死一大片,還能跟人談什麽生意啊?”

  “誰讓你都帶著了?”蘇偉撿起片西瓜咬了一大口,“我這不是看看哪幾件最稱你嗎?這在京城裏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氣場。買賣人的氣場從哪兒來啊?還不是從穿著上來。就得穿得讓人能看出你有錢,又看不出你有多少錢,這樣價碼才能開得活,買賣才能談得成。”

  小英子低頭拽了拽身上的馬褂,滿腦袋都是問號,“師父,你都從王府裏出來了,要談生意你就自己去嘛,做生意那些彎彎繞我哪搞得清楚。”

  “不用你搞清楚,”蘇偉晃晃手裏的西瓜皮,“讓你出去是給為師撐場子的。今時不同往日,這蘇培盛的大名在京城裏一時半會兒是不頂用了。”

  小英子撇撇嘴,蘇偉放下西瓜皮,一臉正色道,“但你不同啊,萬歲爺近來要駕臨圓明園,而你正好剛剛添為圓明園總管。這不僅是王爺對你的信任,更是莫大的榮光啊。在京城裏不說橫著走,對付幾個狗眼看人低的也是足夠用了。”

  “切,”小英子不屑一哼,一邊低頭解腰上掛了一串的玉佩,一邊嘟嘟囔囔地道,“要不是哪個沉不住氣的燒了人家天和商號,現在也不用特意推出去一個撐場子啊,還不是你自己瞎得罪人——”

  湊熱鬧的張公公在旁邊噗嗤一聲樂,黑了臉的蘇大公公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震得小英子立時閉了嘴,“少給我廢話,趕緊穿好了出去練!今兒要是給老子賠了錢,看我不把你活剮了涮鍋子!”

  傍晚,農莊

  剛換了藥的太監王朝傾、王以誠並肩趴在涼席上,王府給他們安排的住處在農莊的東北角,一連三間小院,正房廂房都有,幾個人住的倒是很寬敞。

  王以誠挪了挪腫痛的下半身,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咱們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這頓板子挨得著實莫名其妙。你說,王爺不會就此發配了咱們,讓咱們在這兒悲慘終老吧?”

  “想什麽呢?”王朝傾閑閑地哼了兩句小曲兒,“咱們要是被發配來的,還能住上這麽寬敞的屋子?你當莊子裏的管事都是傻的啊,他們耳目聰靈著呢。”

  “道理我是明白,”王以誠又皺了皺眉,“可我這心裏總是懸得慌。當初咱們被押進暗房,我可是當真以為王爺是不滿咱們這批內監在王府裏掌權過重了,想卸磨殺驢啊。如今雖說是活著出來了,可咱們還有沒有那個命能重回王爺身邊伺候,真是誰也說不準啊。”

  “你呀,把心放在肚子裏,”王朝傾抬手拍了拍王以誠的肩膀,又順著門縫指了指屋外那最大的一間院子,“看見沒,隻要那位主兒還在,咱們遲早能回去的。”

  翌日,雍親王府

  辰時,萬祥打著哈欠走進了東路的大廚房。

  來送柴的鄭七正好從偏門而入,看見萬祥連忙弓著身子上前打招呼,“奴才請萬公公安,萬公公昨晚兒這是當差了?這個時候才用早飯,真是太辛苦了。”

  “嗬嗬,好你個鄭七啊,這在府裏當了幾天差,嘴皮子倒是油滑了,”萬祥指著鄭七笑了兩聲,來回動了動酸疼的肩膀,“昨兒晚上給王爺值夜 ,我這腰酸的喲。”

  鄭七眼珠一轉,又上前兩步道,“奴才會兩手鬆骨,要不您坐下,讓奴才給您按一按?”

  “誒,這個好,”萬祥坐到廊下的木椅上,鄭七倒似真有幾分本事,幾下就按得萬祥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萬公公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這筋骨按起來緊得很,您平時可得多注意休息啊,”鄭七邊按邊道。

  萬祥長長地吐出口氣,嗓音軟了又軟,“王爺身邊哪離得了人哦,我這白天得盯著,晚上也得伺候著,別說休息了,連喝口茶的時間都沒有。”

  “晚上還得伺候啊,”鄭七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又貌似憨厚地笑了兩聲,“咱們王爺真是勤謹,這白天晚上的都在前頭忙,也沒見往後院去幾次,要不然,萬公公也不至於如此辛苦。”

  “主子的事兒,咱們可不好議論,”萬祥閉上眼睛,似乎十分享受。

  鄭七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萬祥的神情,亦未再開口。

  七月二十五,暢春園

  天色濃黑,寢殿內兩根燈架都罩了厚紗,一絲絲燭光隻能腳下照亮巴掌大的地方。

  魏珠靠坐在陰暗的牆角昏昏欲睡,康熙爺獨自躺在龍床上,眉目緊閉,卻睡得不甚安穩……

  “主少國疑,順治爺留下的江山如今都要靠老祖宗了。”

  “玄燁,抬起頭來,這是你的天下,是你的擔子!”

  “皇上,蘇克薩哈心懷奸詐、久蓄異誌、欺藐幼主、不願歸政,所犯罪行整整二十四款,此等大奸大惡之人,實該淩遲處死,誅除九族!”

  “吳三桂徑行反叛,背累朝豢養之恩,逞一旦鴟張之勢,橫行凶逆,塗炭生靈,理法難容,神人共憤!”

  “萬歲爺,皇後已仙去,請您節哀。”

  “這裏是漢人的天下,清狗坐不穩這大好江山的,你們遲早都要滾回關北去!”

  “皇阿瑪,什麽是太子啊?師父不曾教導兒臣如何當太子,兒臣怕自己讓皇阿瑪失望。”

  “皇阿瑪,胤褆願隨軍北征,替大清踏平準噶爾!”

  “皇上,太子不可廢,索額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清的長治久安啊。”

  “皇上,八貝勒賢能勤儉,天縱奇才,臣等願舉八貝勒理政!”

  “皇阿瑪,你可知,兒子的痛……”

  皇阿瑪!皇上!

  夢中的臉變得蒼白可怕,隨著一聲聲呼號,那不再是胤礽的臉,也不是胤褆的,所有熟悉的、親近的感覺瞬時間褪去。

  “皇阿瑪,你老了……”

  “誰!”床上的人猛然坐起,靠在牆角的魏珠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萬歲爺,萬歲爺您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