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654
  “奴才明白,”顧問行俯下身去。

  傍晚,雍親王府

  晚膳時間,在排房擔柴的鄭七提著小巧的食盒,一路拐進了東路的花農房。

  “梅姐兒,梅姐兒在嗎?”鄭七不敢隨意進院門,隻好探著頭在外麵小聲招呼。

  院裏正洗衣裳的婆子們相視一笑,轉頭替鄭七叫了一嗓子。片刻後,一個滿臉通紅的花裙子姑娘,垂著頭絞著手從屋裏走了出來。

  梅姐兒是專為西配院的小主們打理花草的,經她的手插出來的花瓶總是格外好看。因而年紀輕輕,就在王府的幾位小主麵前掛了名兒,平日裏出入各個院子也比其他人方便很多。

  鄭七是梅姐兒青梅竹馬的表哥,家境貧寒,原來跟著個木匠做學徒,學了幾年也出不了師。鄭七的老娘惦記他與梅姐兒的情分,怕梅姐兒日後攀了高枝兒,三天兩頭地到梅姐兒的家訴苦。

  梅姐兒一家是都包衣出身,自四阿哥建府就在府裏伺候了。梅姐兒又是個念舊的人,覺得鄭七為人老實,可以托付終身,遂托父母的人情,勉強給鄭七謀了個在排房砍柴的差事。

  梅姐兒出了院門,見到鄭七是又羞又急,“你怎麽又過來了?當初不是跟你說了,你是排房的差事,不能隨便進內府來的。”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鄭七一臉憨厚地搓了搓脖子,“我知道你平日裏忙,肯定沒時間吃飯。外院的蕭公公人好,賞了我們幾道菜,我特意分了些給你送來。你放心,我跟蕭公公打過招呼了,他跟嶽丈是老交情,隻吩咐我不許亂跑,見了你就趕緊回去呢。”

  “你,你瞎說什麽呢?”梅姐兒又漲紅了一張俏臉,“誰是你嶽丈啊?讓你進府當差,是看在姨母的情分上,你倒好,越發得寸進尺了。”

  鄭七又憨笑幾聲,也不辯駁,隻把食盒往梅姐兒手裏塞。

  梅姐兒抿著唇角接過,嗔了鄭七一眼轉身道,“你趕緊回去吧,我還得給武格格送花兒去呢。”

  “你又一個人去西配院送花啊,”鄭七一臉心疼,“要不我送你到後院門口吧,那麽大一個花瓶多沉啊。”

  “不用了,”梅姐兒站上一級台階,彎起唇角笑了笑,“我都習慣了,再說,武格格院裏要的花兒也不是什麽珍惜品種。隻是幾株幹棗花插了細頸瓶而已,搬起來一點兒也不沉。”

  “這做主子的真奇怪,還有喜歡什麽棗花的,”鄭七又一臉老實地搓了搓手,“我聽排房的老人們說,這武格格以前是王府裏最得寵的格格,還是福晉身邊的什麽大丫鬟?”

  “你沒事兒聽這些做什麽?”梅姐兒皺了皺眉,又轉身走回鄭七跟前,壓低嗓音道,“我跟你說啊,這王府可不比其他地方,一句話不小心,就容易掉腦袋的。你知道這東路最裏頭的暗房,一年要處死多少個奴才嗎?那王爺身邊的蘇公公,平日裏無聲無息的,一次徹查,府裏就要少十幾個人。上次,當著我們的麵兒生生打死的就有七八個,那暗房外頭的地,現在還透著紅呢。”

  “這麽嚇人?”鄭七縮了縮寬大的肩膀,對著梅姐兒連連搖頭道,“我以後再也不瞎聽瞎傳了。都說這男人沒了根兒,性子就會變得格外陰狠,如今聽你一說,這做公公的,果然和常人不一樣。”

  “別又瞎說!”梅姐兒原地跺了跺腳,“王爺平時最看重東小院的幾位公公了,尤其是那位蘇公公。你哪天要是見到他,千萬恭恭敬敬的。別看他也是個奴才,這王府裏,他可掌著半個家呢。”

  西配院

  絮兒領著梅姐兒進了詩玥的屋子,詩玥正和鈕祜祿氏坐在榻上說話。

  “奴婢給兩位格格請安,”梅姐兒把花瓶安置好,俯身給兩位小主行禮。

  “起來吧,”詩玥彎起嘴角,伸手摸了摸細頸瓶中的花枝,“難得你費了這麽多心思,我還以為這個時節看不到棗花了呢。”

  梅姐兒靦腆地低了低頭,聲音輕巧地回道,“知道小主喜歡棗花,奴婢早早就備出來了,一聽小主要,就趕緊撣了花蜜,現在放在屋子裏正好。”

  “瞧瞧,多心靈手巧的人兒啊,”鈕祜祿氏笑著從旁道,“我平日裏也喜歡她插的瓶,怎麽看都比我院子裏的手藝好。”

  詩玥衝鈕祜祿氏笑笑,轉頭示意絮兒給賞。

  絮兒剛拿了荷包遞給梅姐兒,鈕祜祿氏的貼身侍女慕蘭走了進來。

  “給兩位小主請安。”

  “起來吧,”鈕祜祿氏拈起一枚盤中的杏脯含進嘴裏,“我讓你去庫裏支的金線支回來了嗎?”

  “回小主,線是拿回來了,”慕蘭又往前走了兩步,嗓音低了低道,“奴婢去取線時,還聽說了一件事兒,今兒下午王爺從刑部回來,不知為何突然發了脾氣,召了長史幾個徹查府賬,查了一下午,結果把東小院的幾位公公,連帶著咱們後院的柴公公,前院的王公公,一起關進了暗房。就連蘇培盛,蘇公公都沒能例外!”

  “你說什麽?”詩玥心上一驚,剛剛端起的藥碗脫了手,潑了一身的藥汁。

  第358章 百態

  康熙四十八年

  七月初六,雍親王府

  掌燈時分,暗房一改往日冷清,屋內燈火通明,屋外人影綽綽。

  院門外探頭探腦的奴才們,時不時地聚在各個角落,對著投在窗欞上的影子指指點點。

  福晉院裏

  詩瑤打發了報信兒的奴才,快步回了福晉臥房,臉上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主子,都打聽清楚了,不僅蘇培盛,連張保、張起麟、王欽,凡是跟著咱們從阿哥所裏出來的,幾乎都被牽扯了。現在暗房裏頭是鬼哭狼嚎、哭爹喊娘的,聽咱們的人說,那甩鞭子、打板子的聲兒,隔著院牆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福晉正襟坐在軟塌上,手裏還握著書卷,神情倒不似詩瑤那般明顯的幸災樂禍,隻微微疑惑道,“這沒頭沒尾的,王爺怎麽突然想起懲治內監了?王府的賬目上半年才剛剛查過,沒聽說有多大紕漏啊。”

  “欸,這哪裏是賬目的事兒啊,”詩瑤上前給福晉敲著小腿,“依奴婢看,王爺是一時開了竅,不打算再重用這幫閹人了。本來嘛,哪個府邸像咱們王府一樣,實權都握在一幫太監手裏。就像那個蘇培盛,仗著自己伺候王爺的年頭多,在府裏事事都要參上一手。如今,是眼見著連王爺也看不下去了,這才尋個由頭,把這幫陽奉陰違的一起料理了。”

  福晉垂首思索了片刻,一根手指在書卷上輕敲了敲,“如果我沒記錯,王爺今天到刑部,就是為了處死幾個太監,好像還都是各個皇子身邊的。”

  “對了,奴婢也想起來了,”詩瑤眼睛一亮,“王爺這些日子忙進忙出的,好像跟誠親王、十四爺他們都有關係。照主子這樣一提,怪不得王爺突然要處置蘇培盛他們了,這是怕步其他王爺的後塵吧?”

  “太監幹涉主子行徑,在我朝是大忌,更何況是伺候皇子的,”福晉微微抬頭,神情多了幾分欣慰,“王爺到底是心明眼亮的,這時候棄了幾個奴才,日後在皇上麵前也好說話。”

  “這朝上的事兒,奴婢可不懂,”詩瑤抿了抿唇角,抬頭往福晉身前湊了湊道,“奴婢隻知道,這王府裏的大事小情,本來就該由王妃做主,長史、屬官協理。早前,王爺總念著與蘇培盛的主仆情分,咱們不好忤逆。如今,王爺已然明白過來了,主子可不能再犯糊塗了。西配院那頭兒,不知有多少眼睛正盯著前頭呢。”

  翌日,清晨

  四阿哥出府辦事,身邊隻跟了幾個近身侍衛。門房牽來馬車,一個在門口掃地的小太監,快步迎了上去,搶先替四阿哥撩開車簾,躬身行禮道,“王爺請上車”。

  四阿哥停下腳步,偏頭看了小太監一眼,淡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王爺的話,”小太監倒是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慌忙跪下道,“奴才小祥子,剛進府不久,在雜事處當差。”

  “嗯,”四阿哥抬步上車,車簾臨放下時,似隨口一句道,“今兒你跟著伺候吧。”

  “是,謝王爺賞識,”小祥子回話的聲音很響亮,人也格外精神起來,跟著車夫坐到了車轅上,殷勤地替四阿哥關好車門。

  將一切看在眼裏的侍衛統領傅鼐,若有若無地瞥了小祥子一眼,帶著一隊侍衛跟在了四阿哥的馬車兩旁。

  午時,西配院

  淩兮帶著年家的手書匆匆而回,年氏聽到聲音,慌忙起身走出了屋門,“怎麽樣?家裏有什麽消息嗎?”

  “小主別急,”淩兮將手書掏出遞到年氏手裏,“這是皇上今早發出的上諭,咱們家也是剛剛知道,老爺就連忙讓奴婢給您帶回來了。”

  年氏將手書打開,一覽而過,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小主?”淩兮歪了歪頭,她並不知道聖諭上說了什麽,也不太明白幾個太監受罰,自家小姐為何讓自己特意回年府一趟。

  “皇上曉諭諸大學士,太監等不可假以威權,事發即殺之!朕禦極之年,去明代不過二十年……”年氏手持家書,緩緩念道,“主不出,聽政大臣官員俱畏懼太監,以致誤事。此輩性情與常人異,祗足備宮中使令耳。天下大權,惟一人操之,不可旁落,豈容假之此輩乎?”

  年氏念完,輕輕歎了口氣,“果然,王爺這幾日在刑部忙活的差事,牽扯到了前明宦官之禍。”

  淩兮轉了轉眼珠,眼神突然一亮道,“小主的意思是,王爺是怕受宦官之禍牽累,這才提前處置了蘇培盛他們?若果然是這樣,那對咱們來說可是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了。奴婢就說嘛,那蘇培盛再怎樣,也不過是個太監,王爺怎會對他動什麽真心呢?這以後沒了他,憑小主對王爺的情意,用不了多久定然就是王爺心尖尖上的人了!”

  淩兮說的激動,年氏卻異常平靜,手上的書信被折了又折,最後丟進了香爐裏,一股火燒成了灰燼。

  暗房

  最外頭的囚室裏擺著一溜長凳,太監蕭二格、常青、阮祿、楊義、王以誠一人一張,流水的板子劈裏啪啦地打下來,旁邊連個數數的人都沒放。

  恩綽坐在一旁的方桌上,悠閑自在地喝茶。外頭時不時有人探頭探腦地查看,屋裏屋外的侍衛都好像沒有看到一般,任由他們圍著暗房的院子打轉。

  “誒呦,啊,恩綽老弟!”吃不住疼的蕭二格使勁兒撐起脖子,“誒呦,咱們往日處的也不錯啊,誒,你,你不能這麽做人啊啊!”

  兆佳氏恩綽也不說話,隻看著蕭二格笑了一聲,搖著頭繼續喝茶吃點心。

  “你,你,你也吃得下去,唉喲,輕點啊!”蕭二格蹬了蹬腿,看著恩綽的眼神都快能吃人了,“三十年河東,啊,三三十年河西!做做人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啊,誒呦——”

  “你別喊啦!”挨著蕭二格的柴玉扭頭瞪了他一眼,小心地挪了挪正挨著打的屁股道,“暗房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嗎?咱們在這兒呆了一天一夜了,你還是老實著點兒吧。”

  蕭二格呲牙裂嘴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下了頭,劈裏啪啦的板子聲又持續了一刻鍾,才斷斷續續停下。

  傍晚,西配院

  詩玥在臥房裏來來回回地走著,滿臉焦急神色,手裏的帕子被絞得都沒了形狀,外間才傳來絮兒忙亂的腳步聲。

  “怎麽樣?王爺回來了嗎?”詩玥快步走出屋門,一把抓住絮兒滾燙的手。

  “回回來了,”絮兒小臉通紅,眼珠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奴奴婢看到,王爺帶了一個,一個眼生的小太監,進了東小院……”

  詩玥一時僵愣在原地,半刻鍾後,才勉強緩了心神,“我要去東小院拜見王爺,你先去弘盼那裏,就說——”

  “小主!”絮兒俯身跪到詩玥身前,“奴婢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現在,王府裏人人自危,實在不是個給蘇公公求情的好時候啊。小主千萬要想清楚,千萬別幹傻事啊。”

  “絮兒,你不懂,”詩玥摸了摸絮兒的頭,目光飄忽卻堅定,“我必須要去,你聽我的,先去鈕祜祿格格那兒。如果我有事,她最起碼能護得住你。”

  “不,不行,”絮兒支起身子,直接攔住詩玥的腰,像個孩子般哭得淚流滿麵,“小主要去,絮兒就陪小主去,絮兒不跟小主分開——”

  “這大晚上的是怎麽了?誰欺負絮兒了?”屋內主仆情深,鈕祜祿氏恰好掀簾而入,“外頭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我就直接進來了,姐姐你——”

  鈕祜祿氏還要詢問,詩玥連忙轉過身擦幹眼角的淚。

  “姐姐是怎麽了?絮兒又怎麽了?”鈕祜祿氏急步上前,將詩玥拉到榻上坐下。

  “我沒事,”詩玥彎腰把絮兒扶了起來,將她推到鈕祜祿氏身邊,“妹妹知道,我身份卑微,在這後府裏也沒什麽人可以依靠。隻有妹妹一人,不計身份地位,真心與我相交,事到如今,我也隻能將絮兒托付給你了。希望妹妹給她安排個安穩的差事,能平安過一生就好。”

  “姐姐這說的什麽話?”鈕祜祿氏一臉愕然,“咱們在後宅好好的,姐姐怎麽突然像要交代後事似的。”

  “求格格勸勸我家小主吧,”絮兒見詩玥似打定了主意,再顧不得其他,又俯身跪下,“我家小主重情義,因為早先受蘇公公恩惠,如今得知東小院的事兒,完全不顧自身安危,非要去找王爺給蘇公公求情!”

  “什麽?姐姐你糊塗啦!”鈕祜祿氏赫然起身,“現在滿京城都傳遍了,萬歲爺親自下旨,不準太監擅權。王爺此舉,也是棄車保帥,咱們王府才剛從圈禁中解放出來,決不能再因幾個奴才而他生是非了!我知道,姐姐與蘇公公有幾分交情,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為了王爺,為了咱們王府,姐姐可不能感情用事啊。”

  “感情用事?”詩玥抬起頭,滿眼含淚,“是啊,在這王府裏頭,怎麽能有感情用事的人呢?是我太傻了……”

  “姐姐,”鈕祜祿氏抓住詩玥的手,卻被詩玥輕輕抽離。

  “今天,”詩玥站起身,“我是一定要去見王爺的。這後宅的日子孤獨漫長,你我好歹相伴幾年。如今,我別無所求,隻求你在我走之後,幫忙照顧一下絮兒。”

  “姐姐!”眼見著詩玥就要出門,鈕祜祿氏無奈歎得一聲,快步攔住了詩玥的去路 “姐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今天為何一定要冒這趟險。但是,你我姐妹多年,你若有一分信我,就聽我的,待在西配院。蘇公公他,不會有事的。”

  暗房

  最裏頭一間的囚室,隻點了一根蠟燭,晃動的火光旁,靠坐了幾個人。冰冷的石壁上滲著水珠,地上的幹草被打濕了大半。

  恩綽帶了兩個侍衛,一步一步走到囚室外,兩張看不清顏色的長凳被擺在了幾人跟前。

  不知是誰歎了口氣,兩個侍衛上前架起了兩人,厚實的杖子叩在地上,發出一聲鈍響。

  “蘇公公,”恩綽繞過行刑的幾人,走到靠坐在最裏頭的蘇偉身邊,慢慢蹲下,“這石壁上涼,外頭給您備了床鋪,您先過去歇下吧。”

  “不去,”蘇偉扭過頭,兩手往膝蓋上一放,“什麽時候輪到我,快點招呼吧,用不著整這些虛的。”

  恩綽無奈地笑了兩聲,衝身後的侍衛擺了擺手,劈裏啪啦的板子聲再次想起。

  入夜,暗房外

  各院已經下了鑰,暗房東北角的假山後頭卻突兀地出現了兩個人影。

  傅鼐提了隻照了黑紗的燈籠,小心地替四阿哥看著腳下的路,“主子,要不要屬下叫醒恩綽,蘇公公今日受了罪,這時候應當也沒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