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898
  四阿哥靠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還有些慘白,聽了庫魁的話,靜默了半晌才道,“給爺備好紙筆,爺要給皇阿瑪上折。”

  “王爺,”傅鼐皺了皺眉,略微躊躇了片刻才道,“希福納的事兒還未解決,連誠親王都受了萬歲爺責備,此時實在不是複起的好時候啊。屬下看蘇公公很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那新任順天府尹也不是個隻會趨炎附勢的蠢人,興許,蘇公公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呢。”

  “興許?”四阿哥一手按了按眉心,嘴角溢出一絲苦笑,“爺可經不起那點兒興許。這人的膽子都快大破天了,爺要不兜著點兒,他還不把順天府鬧得雞犬不寧?再說——”

  四阿哥放下手,眼神逐漸淩厲,“誰說現在不是個複起的好時候?”

  順天府衙

  屠沂是剛剛接任的順天府尹,原順天府尹施世綸被調任漕運總督,深得皇上看重。

  屠沂自知沒有施世綸的才幹,但也不想碌碌無為地度過任期。可誰知道剛上任沒多久,就讓他碰到了這麽棘手的一件案子。

  後堂裏,楊泰帶著九阿哥的信物,滿臉冰霜。屠沂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又是上茶又是上點心,隻求衙差趕快把涉案者帶來。

  “屠大人,”楊泰把茶碗放到桌上,又在旁邊擺了一枚玉牌,屠沂見到上麵的字不自覺地低了低頭。

  “我家主子有言在先,這在京城縱火一事可是決不能姑息的,”楊泰撫著手上的扳指道,“當初,敦郡王一時氣急,燒了一間不規矩的酒樓,還被萬歲爺罰去了宗人府思過。這一次,我們天和商號無辜受害,要怎麽處置那縱火之人,我想屠大人心裏應當是有數的。”

  “是是是,”屠沂陪著笑,連連拱手,見楊泰神色略有緩和,又試探著道,“隻是不知,這縱火之人可留有什麽證據?萬一對方不承認——”

  “世上有哪個犯人會主動承認罪行的?”楊泰打斷屠沂的話,聲音又冰冷了起來,“屠大人做地方官的時間也不短了,這怎麽讓犯人認罪,想必是不用人教的。”

  “是,是,”屠沂躊躇著應了兩聲,又抬起頭看了楊泰一眼,“可,可是,對方到底是雍親王府的人啊。這要用刑,下官怕是不好對雍親王——”

  “雍親王尚在圈禁之中,”楊泰站起身道,“他手下人幹出縱火傷人之事,雍親王也是難辭其咎的!”

  “哎喲,”楊泰話音未落,門口便傳來一聲吆喝,嗓音清亮至極,“是誰這麽惦記我家王爺啊?難不成是哪位皇親貴胄到了順天府衙了?”

  楊泰臉色一沉,屠沂也循聲望去。

  幾個衙差頭前領路,身後跟的卻不是個畏畏縮縮的犯錯奴才。

  黃鶯補子的太監宮服,腰間綴著羊脂玉配,墨黑的錦緞漆靴還壓了雲紋。身子挺拔,樣貌俊秀,進門後從袖子裏掏出塊兒帕子擦了擦嘴,見到屠沂未語先笑道,“這就是屠沂屠大人吧,久仰久仰了。咱家早先跟施大人還有幾分交情,如今見到屠大人,也是倍感親切啊。”

  “啊,好說,好說,公公太客氣了,”屠沂回了禮後,試探地問道,“還不知公公大名——”

  “哦,咱家蘇培盛,”蘇大公公微微低頭。

  屠沂當即呆愣在當場,對這個人用刑,老天爺真沒跟他開玩笑嗎?

  第354章 送神難

  康熙四十八年

  六月二十四,順天府衙

  “原來是蘇公公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屠沂從一派震驚中回過神來,衝蘇偉連連拱手道,“都是下官處事不周,早知此事關乎蘇公公,下官就親自——”

  “屠大人!”看不下去的楊泰厲聲喝斷屠沂的話,冷冷地揚起臉道,“楊某到順天府來,可不是為了看您如何溜須拍馬的!我天和商號遭人蓄意縱火,這堂後的東家,還都等著您的秉公直斷呢。”

  “是是是,請楊掌櫃放心,”屠沂揪著袖口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一邊想盡辦法左右逢源,一邊絞盡腦汁地思考如何度過眼前的危局,“那個,下官冒昧,敢問蘇公公,京內的吉盛唐可是蘇公公的產業?”

  “是啊,”蘇偉一派淡然地走到茶桌旁坐下,一手彈了彈袍子上的皺褶,“咱家開這吉盛唐也有些年頭了,托各路朋友的福,生意一直都不錯。他日屠大人若是有什麽需要,盡管派人說一聲,吉盛唐別的不敢與人比,貨品的質量絕對是一等一的。”

  “那是,那是,吉盛唐的名聲,下官也是如雷貫耳的,”屠沂小心地瞥了一眼楊泰的臉色,又硬生生地咽下口唾沫對蘇偉道,“隻是,下官聽聞,吉盛唐與天和商號素有利益上的衝突,最近有幾筆生意更是針鋒相對。而昨夜,天和商號位於京郊的倉庫,遭人為縱火、損失慘重。幾位掌櫃都認為吉盛唐的嫌疑最大,不知蘇公公——”

  屠沂拉長話音,試探地看向那位傳說中十分不好惹的蘇大公公,卻見對方眸光一亮,絲毫不掩飾喜悅神情地一拍巴掌道,“燒得好啊,真是老天開眼,少了那些蠅營狗苟的宵小手段,咱家也能鬆一口氣了。”

  “蘇培盛!”楊泰眉毛一擰,厲聲喝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當我們天和商號是好欺負的嗎?”

  蘇偉微微仰頭,看向楊泰的目光帶著一絲蔑視,“咱家才要問楊掌櫃是什麽意思。你們天和商號失火的一事先不論,你一個小小的商人,一無爵位,二無官職,有什麽資格在本公公麵前大呼小叫的沒個體統!”

  “哼,”楊泰倒沒被蘇偉嚇住,隻冷冷一笑道,“蘇公公所謂的體統,在順天府衙內恐怕沒什麽用處吧。屠大人今日請蘇公公來這兒,可不是喝茶敘舊的。小人雖然身份低微,但作為苦主來衙門告狀,是斷然沒有給嫌犯行禮問安的規矩的。”

  “哦?”蘇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楊泰跟前,“這麽說,楊掌櫃是打定主意把這縱火犯的名頭扣到本公公頭上了?”

  楊泰嘴角輕彎,不卑不亢地迎上蘇偉的目光道,“是也不是,蘇公公心裏最清楚。”

  蘇偉狀似無意地點點頭,轉身看向屠沂道,“那屠大人將咱家傳喚至此,又是作何打算呢?”

  “這——”屠沂一時僵立在原地,左右踟躕。

  楊泰把玩著手中的玉牌,看向屠沂的眼神冰冷而又凶狠。

  屠沂後退了半步,幹幹地咽下口氣,最後無奈地衝蘇偉低頭拱手道,“蘇公公,得罪了。”

  堂外的衙差聞聲而動,手上的鎖鏈隨著腳步聲嘩啦嘩啦地響起。

  楊泰讓到一旁,嘴角戲謔地揚起,他倒想看看,這位名滿京城的蘇大公公,如今還能使出什麽了不得的手段。

  “大人,大人,不可啊,”一位常年在順天府衙供職的文吏跑了進來,衝在座幾位匆匆行了禮後,走到屠沂身邊耳語了幾句。

  “這——”屠沂聽了文吏的話,眉頭一皺又躊躇了起來。

  那文吏看了一眼衙差中間悠然自得的蘇大公公,使力拽了拽屠沂的衣擺,“大人,小的在京裏的時間長,那蘇公公的經曆不少人都提起過。咱們今日若是有證據,能抓他歸案那還好說。這無憑無據的直接上刑,回頭敬事房追究起來,咱們的麻煩就大了。”

  “屠大人!”眼見快煮熟的鴨子又要飛了,楊泰已然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今兒楊某是代替誰來的,屠大人心裏應該清楚吧。一個沒了靠山的太監而已,屠大人是不是太過謹小慎微了?”

  屠沂抿緊了嘴唇,文吏的擔憂他也明白,可今天這一局,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請楊掌櫃放心,下官一定會給楊掌櫃一個交代的。”

  “大人!”那文吏一臉焦灼,剩下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屠沂按住了肩膀。

  “蘇公公,還請您多多配合,”也好少遭些皮肉之苦,屠沂在心裏暗道。

  為首的兩名衙差聞言率先向前,卻在鎖鏈碰到蘇偉的袖口時,被人冷聲喝斷。

  “屠大人,您可太讓咱家失望了,”蘇偉背過手,似乎絲毫沒有把接近的衙差放進眼裏,“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屠大人隻聽過我蘇培盛的名諱,難道不知我蘇培盛的品級嗎?”

  “什麽品級!”楊泰不耐地接過話茬道,“雍親王如今尚在圈禁之中,蘇公公的品級再高又有何用?我勸蘇公公還是少做狡辯,盡早配合屠大人調查才是正經!”

  蘇偉眉毛一揚,揮手推開眼前的衙差,徑直走道楊泰身前,“楊掌櫃可別太過越俎代庖了,我家王爺出不得門,你家主子不也一樣嗎?九阿哥身子嬌貴,這個時節還是多多休息為好。”

  站在一旁的屠沂略略皺了皺眉,忍不住想起近來在朝上又引起風波的希福納遭勒索一案,九阿哥貌似也卷在其中。

  “屠大人,”將楊泰噎的麵紅脖子粗後,蘇偉又轉身走到屠沂身旁,“咱家剛才的一番話可不是虛張聲勢。您不要像某些心懷不軌的小人一樣,隻把目光放在我家王爺這幾日的閉門思過上。其實,像今天這種小事兒,也根本用不著我家王爺出手。屠大人若是有證據,咱家自然接受盤問。可若屠大人存了什麽屈打成招的心思,那您可就太小看我蘇培盛了。”

  “蘇公公的意思,下官不是很明白,”屠沂的額頭上又開始冒冷汗。

  蘇偉嘴角一揚,昂首闊步地走到幾個衙差跟前,眼神輕飄飄地一掃而過,“屠大人可知,本公公這身黃鶯補子的宮服是怎麽來的?”

  “請蘇公公賜教,”屠沂心裏咯噔了一下,蘇培盛的大名也是借著雍親王的名頭傳到他耳朵裏的。他知道這位公公在雍親王跟前屢立奇功,深得重用,但再往細裏說,也就懵懵懂懂了。

  剛文吏提醒他,蘇培盛在宮裏也頗有影響力,且是少有的六品太監,莫須有的情況下受了刑責,怕是會遭到敬事房的追究。可一想到九阿哥的逼迫,屠沂也顧不了那許多了。反正敬事房追究起來,九阿哥也不能不聞不問。不過,雖是做了如此決定,在聽了蘇培盛的一番警告後,屠沂心裏又猛然不安了起來。

  蘇偉擺夠了派頭,把一幹衙差都掃的驚惶不安後,才緩緩開口道,“當年,咱家因伺候王爺有功,得孝懿先皇後賞識,特旨升我為八品總管太監。待聖上親征噶爾丹時,又因我力戰噶爾丹奸細,萬歲爺親自下旨,賜我黃鶯補子,晉六品。咱家感念萬歲爺與孝毅先皇後的恩德,這一身身宮服都保存得當。今日聽聞屠大人要見我,還特意穿了萬歲爺賜下的這身。”

  說完,蘇偉轉過身來,衝屠沂淺淺一笑,兩手微微伸開道,“怎麽?屠大人想扒下本公公這身衣裳不成?”

  屠沂猛然一怔,慌忙下拜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楊泰瞪圓了眼睛,惡狠狠地剜了屠沂一刀,轉頭怒氣衝衝地對蘇偉道,“蘇培盛,你少在這兒危言聳聽!即便是先皇後與萬歲爺賞賜的又如何?這滿天下的官員內宦,哪個不等於是萬歲爺賜封的?若如你所說,天子門生犯罪,隻消穿了官服就可毫發無損,那還要這大清律例何用?”

  蘇偉雙眼一眯,倒有些想不到地拍了拍手,“楊掌櫃真是好口才啊,這麽好的才華怎麽不走科舉取士之路呢?今兒要是一位天子門生站在這兒,我蘇培盛也甘願咽下這口氣了。”

  “蘇公公還是少顧左右而言他吧,”楊泰陰冷著臉,舉起手衝幾個衙差道,“還等什麽?還不把蘇公公請下去?”

  幾個衙差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同看向屠沂。

  屠沂此時是完全不知所措,不著頭腦,恨不得立刻發了急症,原地昏過去才好。

  “楊掌櫃,我看你就別為難屠大人了,”蘇偉又尋了張椅子坐下,姿態悠閑地端起茶杯道,“時也命也,這讓火燒一燒說不定日後生意更好呢。你看我那西來順,當初隻剩一片廢墟,現在可是火遍北京城了。”

  “你——”楊泰抿緊了嘴唇,不再跟蘇偉爭辯,轉頭狠狠地瞪著屠沂道,“屠大人,太過膽小可幹不成大事!您當心算計著,算計著,把自己的腦袋都算計丟了!”

  屠沂臉色又是一白,人卻沒有再度後退,“楊掌櫃,您也不要太過咄咄逼人了。今兒這案子,不是本官推三阻四不想管,而是缺乏證據!隻憑您一句空話,就要將萬歲爺和先皇後親自晉升的六品內監用刑問罪。這事兒別說是在順天府,就是換到刑部,也是需要三思而後行的。”

  “好啊,三思而後行!”楊泰冷然一笑,手中的玉牌啪地拍到了屠沂跟前,“那麽,先將嫌犯收押,待集齊證據再行查問,這總不會有所越矩了吧?”

  屠沂麵色一僵,心中立時猜透了楊泰的意圖。看似後退一步,實則殊途同歸,待蘇培盛進了大牢,這證據與否,也就沒多大意義了。

  坐在一旁的蘇偉,暗暗攥緊了茶碗,他倒是小看了楊泰這個對手。以退為進,一計不行再施一計。屈打成招這一環,把他和屠沂都套住了,可這楊泰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跳出來了。

  “怎麽?”楊泰的嘴角溢出一絲冷笑,“這麽一樁小事兒,屠大人還真想讓我家主子親自過問?”

  屠沂稟住了氣息,看了蘇偉一眼,蘇偉已經放下了茶碗,“自是不敢,蘇公公雖然身份特殊,但到底是涉案嫌犯,下官這就——”

  “大人!”還是剛才的文吏,又是一臉驚慌的跑入,這次連行禮都沒有,直接跪下道,“大人,萬歲爺剛剛傳旨回京,雍親王府的禁足,撤消了!”

  屠沂一屁股坐到了差點兒翻倒的圓凳上,楊泰瞬時白了臉。

  隻有蘇偉蘇大公公,緩緩地吐出口氣,鬆懈了剛剛繃起的神經,懶洋洋地靠回了椅背上,“怎麽了?本公公還等著呢,屠大人,不是說要收押我嗎?來吧!”

  一炷香後,蘇偉和楊泰一先一後地走出了順天府衙的大門。

  庫魁正好駕著馬車趕到了衙門門口,蘇偉背著手走在前頭,嘴裏還哼著小曲兒。

  楊泰重重地哼了一聲,正想繞開蘇偉往自家的馬車走去,卻被人張口叫住。

  “楊掌櫃,”蘇偉絲毫不顧忌周圍來往的行人,嗓門頗響亮地道,“剛剛在衙門裏,你誣蔑我吉盛唐燒了你的天和商號,我念在咱們是屬同行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不過,咱家到底是穿著補子出來的,楊掌櫃也是高門出身,這有些規矩該守還是得守啊。”

  楊泰左右看了看圍觀的行人,強行咽下一口氣道,“蘇公公這話是什麽意思,直說就是,何必拐彎抹角?”

  蘇偉彎了彎唇角,一手摸了摸身旁的馬鬃,“剛剛在府衙內,楊掌櫃說,告狀的苦主沒有向嫌犯行禮的規矩。可是如今,天和商號的案子已經跟我們吉盛唐沒有關係了,而你我也安然無恙地走出了順天府衙。鬧出了這麽大的烏龍,於公於私,楊掌櫃都該給本公公好生地行個吧?”

  楊泰一手攥緊了拳,冷漠地看了蘇偉一眼後,緩緩躬下身道,“是,是小人孟浪,冒犯了蘇公公,還請蘇公公大人有大量,原諒小人。”

  蘇偉冷聲一笑,一手扶起了楊泰,在他耳邊輕輕道,“楊掌櫃放心吧,我蘇培盛一貫最大度了。更何況,用不了一天,全京城的同仁們都會知道,天和商號是無論如何都鬥不過吉盛唐的!”

  第355章 宦官之禍

  康熙四十八年

  六月二十四,雍親王府

  時近傍晚,東小院外出現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奇怪的是路過的侍衛隻都大略掃上一眼,便目不斜視地走過。

  “蘇公公?”

  剛貼著牆溜進院內的蘇大公公被一聲輕喚嚇得原地一蹦,待看清來人後才吐出口氣道,“是大格格啊,奴才一時沒注意。”

  茉雅奇淺淺一笑,轉頭往書房的方向看了看道,“我才從阿瑪那裏出來。上午聽說你被順天府帶走了,我還正擔心著呢,結果下午府上就解禁了。剛我還問阿瑪,是不是又是蘇公公的功勞。”

  “哪能啊,大格格太看得起奴才了,”蘇偉尷尬地笑了兩嗓子,兩手有些不安地搓了搓道,“剛剛格格提到奴才,王爺有沒有很生氣啊?”

  “生氣?”茉雅奇翹了翹眉梢,“我沒看出阿瑪有生氣啊,隻是說蘇公公另有事在身,晚上就該回來了,說完還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呢。”

  “喝,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