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
作者:四眼娃娃一渡清河      更新:2020-07-11 15:14      字數:5820
  主仆兩人徑直往西配院走,從不在路上耽擱半分,在這偌大的王府後宅裏,如同隱形人。卻不想,在這樣一個平常的上午,竟被王府裏赫赫有名的蘇大公公刻意攔下了。

  郭氏還算鎮定,麵向蘇偉盈盈一拜道,“蘇公公有禮。”

  蘇偉側身避過,嘴角帶笑道,“郭小主客氣了,奴才今日給西配院各位主子送了不少補身的藥材,隻可惜小主不在。幸好在此地碰上了,就請小主一起帶回去吧。”

  “多謝蘇公公,”郭氏低下頭,示意立夏上前接過木盒。

  立夏咬緊了嘴唇,頭埋的低低的,接過盒子時察覺到蘇大公公幽幽轉過的目光,身上還是猛然一抖。

  蘇偉微微眯起了雙眼,審視的目光重又落到郭氏的身上,“不知小主在王府裏住的可還習慣?咱們這兒地方雖然寬敞,但到底比不得永和宮精致。要是有什麽不便,小主大可直說,奴才願代為向王爺稟報。”

  郭氏眉目一動,慌忙彎下身道,“婉竹出身卑微,能進王府已是天大的福氣。福晉、側福晉都待婉竹很好,婉竹恨不能毀己身以報萬一,哪會有什麽不便?蘇公公這話,真是折煞我了。”

  “是奴才魯莽了,”蘇偉聞言一聲淺笑,眉心卻微微皺起,這個郭氏果然不簡單。她話裏話外透了多層意思,未提德妃一句,卻已隱隱讓蘇偉知道,她與德妃的關係並不和諧。

  作別郭氏,一直跟著蘇偉的小英子十分不解,見路邊沒有了旁人,便趕上蘇偉小聲地問道,“師父特意等了那麽久,就為了問郭氏住得習不習慣?那個沈氏鬧出了那麽大的幺蛾子,王爺沒一起處置了郭氏就不錯了,師父何必再理會她呢?”

  蘇偉輕飄飄地瞥了小英子一眼,“你這腦子什麽時候能開竅啊?德妃賞下來的人怎麽可能一個傻,一個呆的?想當初,李側福晉就是德妃娘娘給王爺挑的秀女,這回這兩個也差了太多了吧,中間肯定有貓膩!”

  “那您當初還勸王爺留下郭氏?”小英子立時瞪大了眼睛,卻被蘇偉一個爆栗敲在額頭上。

  “我勸王爺留下郭氏,是不想他和德妃娘娘的隔閡再深一層,”蘇偉有些挫敗地歎了口氣,“可是,德妃竟然給十四爺也賞了兩個秀女。這般行徑,總讓我毛骨悚然。若是欲蓋彌彰,那麽這個郭氏,就萬萬不能小看了。”

  郭氏與立夏回到西配院,又碰上了迎麵而來的年氏。

  “妾身給年側福晉請安,”郭氏俯身一禮。

  年氏點了點頭,一手輕輕抬了抬,“妹妹別多禮了,這是剛從福晉那兒回來?”

  “是,”郭氏低下頭,“婉竹粗苯,隻一點繡工入得了福晉的眼,最近都在給三阿哥繡製外袍。”

  “辛苦妹妹了,”年氏微微一笑,目光落到立夏懷裏的木盒上,“是蘇公公送來的藥材吧,怎麽讓妹妹自己拿回來了?”

  郭氏聞言靦腆地彎了彎唇角,“蘇公公送去妾身屋裏時,妾身恰好不在,想是藥材矜貴,屋裏幾個小丫頭也不敢收。還好我回來時正碰上了蘇公公,否則還得勞煩人家再跑一次。”

  “原來是這樣,”年氏神情清淡,似並不在意,與郭氏又寒暄了幾句,便各自離去。

  淩兮扶著年氏出了西配院的門,見周圍無人便壓下嗓子道,“奴婢真沒看出這個郭氏有什麽能耐?那個姓方的也真是死心眼。”

  年氏歎了一聲,眼神漸漸飄遠,“也是郭氏的手段。為了讓咱們多看顧入府的舊主,竟寧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是白瞎了他的一身功夫。”

  淩兮撅了撅嘴,又皺起眉道,“可是,這個蘇培盛怎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啊。他要是順杆往上爬,很容易就能查到福晉身上。福晉特意派人將他的親戚引到京城,等於讓他多了一處軟肋。現在跟蹤他的方寶又供出了福晉,他難道就能生生忍下去?”

  “百忍可成金,”年氏念得一聲,神情卻越來越落寞,“或許,也真是咱們估計錯了。這後院的一眾女眷,人家根本沒看在眼裏。”

  東小院

  歪著帽子的蘇大公公從東屋跑到西屋,東躲西藏地一通折騰,還是被醋大了的雍親王一把拽到懷裏,隔著褲子在屁股上狠狠地掐了兩把。

  “你這個醋壇子,小氣鬼!”蘇偉捂著屁股跳到榻子上,“我就是去探個病,哪有你這樣徇私報複的!”

  四阿哥負手站在榻邊,一張臉黑得堪比包公,“後院的事兒自有福晉她們去管,平時鬧出大天來,也沒見你伸個手。怎麽人家一病,你就不怕麻煩,不怕忌諱了?”

  “詩玥是我的朋友,”蘇偉一屁股坐到墊子上,結果疼的直筋鼻子,“女子身體本來就弱,小病也不能忽視。再說,詩玥進了西配院,你也有責任!”

  四阿哥冷哼一聲,掉轉頭坐到榻邊。

  蘇偉揉了半天屁股,挪到四阿哥旁邊撞撞他的肩膀,“那個得麟的事兒落實了沒有?皇上有意誰去膠州啊?”

  “還沒定論,”四阿哥輕歎了口氣,“不過,老八有孝在身,又整天地病著,這差事是怎樣也落不到他身上了。”

  “那是好事兒啊,”蘇偉眨巴眨巴眼睛,“九阿哥、十阿哥都不得皇上看重,誠親王又一身文人習氣——”

  四阿哥轉頭幽幽地看了蘇偉一眼,蘇偉話音一頓,砸了咂嘴,“不會,是十四爺他——”

  四阿哥又冷哼一聲,往軟榻裏一靠,不再說話。

  蘇偉無奈地歎了口氣,因為這對別扭死強的親生兄弟,他頭發都要愁白了……

  十月初十,蘇家小院

  蘇偉剛一進門,就聽到屋內一陣吵鬧。一個高亢的女聲,與王氏句句頂撞,喬氏在一旁勸解,沒說兩句,就被硬生生地堵了回來。

  “大哥也才四十歲,家裏又不是吃不起飯,有屋有田慢慢考就是了。非得捐什麽監生,最後不還得靠二哥張羅?咱們一家才剛剛團聚,您就不能讓二哥省省心嗎?”

  蘇偉推門而入,屋內一個插簪少婦俏生生地站在屋子中央,幾句話噎得王氏差點喘不上氣來。蘇偉知道,這應該就是小他五歲的四妹了。

  “哎喲,是二哥來啦,”一直恨不得縮進牆角的喬氏,見到蘇偉連忙迎了上來,“昨天大哥和小妹他們才到,老三領著大哥出門去了,這是小妹——”

  說著,喬氏把愣在屋子中央的蘇小妹拽到蘇偉跟前,一張跟蘇偉像了六七分的臉,竟讓蘇偉頭一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二,二哥,”蘇小妹看了蘇偉片刻,眼眶紅了起來,“我來京前,天天想二哥是什麽模樣。原來,竟是這般熟悉……”

  蘇偉摸了摸蘇小妹的頭,她早已嫁為人婦,隻是天不憐見,如今寡居在家。蘇偉能猜到,若是原來的蘇培盛活著,一定最喜歡這個小妹。

  各自落座,蘇偉從蘇小妹那兒知道,他們是在為替蘇家老大捐進國子監而爭吵。

  王氏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走仕途以彌補自己的丈夫到死都沒能中舉的遺憾,可惜蘇家老大也跟其父一樣,中了秀才後就再難前進一步。

  “捐生本非正途,就算進了國子監也是遭人排擠,”蘇偉坐到首座,在麵對王氏和喬氏時,臉孔就冷了下來,“更何況,我身份特殊,家人還是低調些為好。若是想繼續考舉,大可找個好些的師父潛心學上幾年,其中花費我來供應就是。”

  “二哥說的沒錯,”蘇小妹橫了眼睛,“娘就是太固執了,我看大哥就不是考學的料!”

  “你這個死丫頭,你怎麽說你大哥呢?”王氏氣得直拍桌子,又生生咽下火氣對蘇偉道,“小二啊,也不是娘攀高踩低,這在村子裏種一輩子地能有什麽出息啊?咱們家,就你大哥能看進去書,你說他要也一輩子就是個秀才,娘死了哪有麵目見你爹啊?”

  說完,王氏又捂著帕子抹起了眼淚。蘇小妹背著人衝蘇偉一陣搖頭,蘇偉好笑地歎了口氣。

  屋裏的人還在安慰著王氏,蘇偉的大嫂薛氏撐著病弱的身體,在女兒蘇靜芳的攙扶下往正屋走來。

  蘇靜芳今年已經十六歲,長相俏麗,識得些字,比尋常家的女兒多了幾分書卷氣。到蘇家說親的人不少,可蘇靜芳都相不中。蘇培文就這一個女兒,任她挑來挑去,硬是留到了現在。

  母女倆沿著石板路剛走到正屋台階下,背後的院門突然被推開,一輛馬車停到了門口。

  “蘇公公,王爺到了!”張起麟衝屋裏喊了一嗓子,忙回頭替四阿哥打開了車門。

  第336章 百無禁忌

  康熙四十七年

  十月初十,蘇家小院

  蘇靜芳從沒有看到過這般俊朗的男子,修長的身形包裹在華麗的錦袍下,那長袍上的暗繡是她從沒有見過的花紋。純黑的長靴穩穩地跨過門廊,腰間的玉佩垂著鎏金的絲絛。此時此刻,就是她曾經憧憬的跨馬遊街狀元郎,也抵不上這男子的一根手指。隻可惜,她尚且來不及讓自己的身影映進男子的眼中,就被娘親薛氏慌裏慌張地塞到身後。

  “草民見過王爺!”屋裏的蘇家老小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外,七扭八歪地跪了一地。

  蘇靜芳在人後嫌棄地撇了撇嘴,學著話本上大家小姐的模樣,慢慢俯下身去,卻見一片暗青色袍擺,倏忽地從眼前飄過,正巧擋住了巡視而來的目光。

  蘇偉走到人前衝四阿哥鼓起了腮幫子,四阿哥彎嘴一笑,抬起右手輕咳一聲道,“本王也是順路過來看看,諸位不用多禮,都起來吧。”

  “謝,謝王爺——”王氏幾人互相看了看,卻不敢輕易起身。

  蘇偉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過身子扶起王氏道,“王爺寬仁,既說了免禮,就都起來吧。”

  幾人跟著王氏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卻又都不知如何回話,還是一直白著臉的薛氏,強撐著上前福了福身道,“不知王爺駕臨,未曾遠迎,還請王爺恕罪。民婦們鄙薄,隻能請王爺入正堂略飲粗茶,歇息片刻,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蘇偉聞言眉目一動,沒想到這位久病的嫂子倒是個知書達理的通透人兒。

  四阿哥被引進正屋坐下,王氏慌裏慌張地叫喬氏泡茶,又吩咐下人趕緊叫另外兩個兒子回來。

  蘇靜芳和守寡的蘇小妹回了偏屋,王氏帶著兩個兒媳戰戰兢兢地接待這位從天而降的貴客。

  蘇偉忍著一肚子氣站在四阿哥身邊,張起麟縮在角落裏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喬氏泡上茶來,被蘇偉伸手接過,“王爺在外不宜飲食,這茶隻盡個心意便好。”

  四阿哥挑了挑眉,無奈地抿唇一笑,轉頭對王氏幾個道,“幾位夫人都坐下吧,蘇培盛跟了本王二十幾年,立下大功無數,與本王的情分也和其他奴才不同。突聞他與親人團聚,本王心裏也惦記著,今日順路便過來看一看,幾位夫人就不用多禮了。”

  “哎喲,”王氏拘禁地攥住手絹,堆著滿臉的笑道,“王爺能來,真是我們老蘇家天大的福氣。也是小二命好,碰上王爺這樣仁善的主子,我們做爹娘的就是閉上眼睛也能放心了。”

  王氏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說話絲毫不懂得忌諱,站在一旁的薛氏平白落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蘇培文、蘇培武回來的很快,薛氏、喬氏都避到了偏屋。

  蘇偉也是第一次見他這個大哥,規規矩矩的文人裝束,臉孔較蘇家老三白上很多,倒和蘇偉有個三四分的相像,隻是說話行動都十分木訥,見到四阿哥更是頭都不敢抬,還沒有薛氏行為大方。

  四阿哥象征性地問了幾個問題,便也懨懨地失了興趣。本來,他對蘇偉的家人是存了十足十的好奇,既想替蘇偉彌補他失去的親情,又想看看是什麽樣的一家人能生出蘇偉這樣純情純性的人物。可如今看來,蘇偉在他們家裏也同樣是個特例。

  四阿哥呆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在蘇偉的頻頻眼刀下準備起身了。蘇家老小自然要齊齊聚到院子裏恭送。

  蘇靜芳站在薛氏身後,偷偷抬眼描摹著四阿哥的模樣,一張臉羞得通紅。

  王氏把石頭拽到跟前,讓他給王爺行禮,又指著蘇靜芳道,“這是小二的侄子、侄女,孩子小沒見過什麽世麵,讓王爺見笑了。”

  四阿哥彎著嘴角點了點頭,示意張起麟給賞。好在張起麟早有準備,掏出兩個紅封遞給兩個孩子,算是討個彩頭。

  蘇靜芳抿著嘴接過紅封,還沒等薛氏說話,兀自上前一步道,“靜芳謝過王爺。”

  薛氏立時變了臉色,蘇小妹瞪了蘇靜芳一眼,伸手把她拉到身後,衝四阿哥躬了躬身道,“多謝王爺賞賜,我們一家進京,也隻是為了與二哥團聚,如今借著二哥的機緣,得了這天大的福分,實在是誠惶誠恐。日後,二哥還要在王爺身邊當差,若有疏漏,還請王爺多多寬宥。草民們回鄉後,也一定本分做事,時時記得王爺的恩情。”

  從蘇家小院出來,蘇偉還生著悶氣。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四阿哥輕笑一聲,把人摟進懷裏,“行啦,爺就是好奇。再說,好歹是生你養你的家裏人,進了京,爺怎麽也要過來看看。”

  蘇偉嘟囔了兩聲,別著頭看向車外。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向後靠到車壁上,“爺看你那個妹妹倒有你的幾分機靈勁兒,還有你那個大嫂,想是書香門第出身。至於你大哥的事兒,不過就捐點兒銀子,若是他日能混個一官半職,對你也算個助力。”

  “哪有那麽容易?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碗的飯,”蘇偉轉過身子,“捐生本來就讓人瞧不起,再牽扯到我身上,更讓人說閑話了。他要是真能考個進士,要當官我也不攔著。但想走這條捷徑,絕對不行!你也少管閑事,我自己的家我自己做主!”

  四阿哥抬手敲在蘇偉的腦門上,臉色沉了沉道,“爺瞧你那個妹妹不錯,既然寡居在家,不如跟了茉雅奇或伊爾哈,日後再尋個好人家嫁出去。”

  “不行,”蘇偉往後撤了撤,免得自己的腦門再遭毒手,“王府哪是那麽好呆的?再說,小妹她不懂京裏的規矩,進府也是戰戰兢兢的過日子。她的婚事我自己能安排,也不用嫁進什麽高門大戶,我瞧著老實穩當就行。”

  “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四阿哥一雙好看的劍眉陡然豎了起來,“爺想讓你的家人進府,也是為了你著想。茉雅奇本來就和你親厚,你的妹妹放在她身邊,她還能刻意為難不成?日後,茉雅奇成親建府,爺也想她身邊能有幾個會管事的自家人。爺看你那個妹妹差不了,規矩嘛,稍加調教也就是了。”

  蘇偉扁了扁嘴,低頭默默尋思著,心裏卻突然有些刺痛,四阿哥這是在為他安排後路嗎?

  大格格成親建府,是建在京城還是建在蒙古,是公主府還是郡主府,從前都隻能聽天由命。可時移至今,奪嫡之爭已經進入了最後關頭。成功了,兩位格格的婚事自然就是四阿哥的一句話。失敗了,兩位格格遠嫁蒙古,雖然苦了些,但也算遠離京城紛爭。

  那時,他的妹妹若跟了大格格,四阿哥就可順勢將他也塞進送親隊伍裏,遠赴蒙古,從此天人兩隔,生死離別……

  蘇偉越想越傷心,最後全忘了自己穿越人的身份,把康雍乾的曆史一股腦還給了老師,兀自揪起袖口,抽抽搭搭地抹起眼淚來。

  四阿哥驚愕地瞪大眼睛,實在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他是打定主意不讓兩個女兒扶蒙的,一同留在京裏,也算給蘇偉多培養起一方勢力,怎就惹得他掉起眼淚來了?

  十月十三,十四爺府

  蕭永藻進了書房,十四阿哥剛剛吹幹一頁宣紙,“采芝兄來的正好,幫我看看這篇策論寫的如何?”

  蕭永藻拱了拱手,上前接過一看,眉目驀然一亮,“是征剿海寇的兵策?十四爺謀劃的很詳盡,更有頗多出其不意之處。看起來,十四爺對山東一帶的地形十分了解。”

  十四阿哥得意一笑,“我特地向皇阿瑪討了膠州一帶的海事圖,又與兵部的兩位侍郎討論了很久,依采芝兄看,現在可否呈給皇阿瑪一觀了?”